龖之赫,霆之砉《庄子·养生主》
龘（dá），用作名词时表示双龙，用作形容词时为龙腾飞之貌，也指五龙。
这是白淼很喜欢的一个字，他在写它时很谨慎，专注，用心...生怕一点出错毁了此字的韵味。
点、横、点、撇、横、竖、横折钩、横、横、横、竖折撇、横、竖弯钩、横、横、在收起最后一笔时...
“啪嗒！！”一声开门声响起，随后门口传来懒洋洋的说话声。“喂，在写字？”
“......”专注之际，因为不速之客猛然来访的写者失神，最后一笔收得略微走样。神龙摆尾，尾显得有些萎靡。白淼望着那尾巴微妙的龘笔，对造成这意外的来者颇有意见。他不是那种格外计较繁文缛节的大户人家，但现在他无法忍受字因此写走样了。白淼放下笔，抬头冷眼师兄。“大师兄，下次进门前，能不能请你敲个门?”
“啊？”见白淼神色不对，游大师兄似是知道扰人的时机不对，有些讪讪然。“哦，不好意思。”他意思一下抱歉，转眼便豁然。“先别写了，跟我来。”
“？做什么？”正在干活儿的白淼还惦着必须将下个龘字写好！
游大师兄叼着狗尾草，说话一脸正经。“下山看热闹。”
“......就这？”见状，白淼无言片刻，埋汰。“你是菜市场大婶吗？那么八！”好端端整那么严肃，还当有正经事啊！
菜市场游大婶挑眉。“你来不来？”
“.....让我收拾下桌面，等等。”看热闹是平民最爱的生活消遣，死老百姓白淼嘴上叨叨，终究随师兄出了门。
冬去，大地渐渐回暖，细细白霜凝在新出的嫩芽上，即将立春。鸟儿在树枝上蹦跳，白霜被暖风吹融，抖落成珠。西吕市热闹如常，琴楼外围了一群人在议论纷纷。“来了来了，香府的游正来了！”
凑在一起看热闹的群众发现游正出现，自动让路给他通过。有人见跟在游正身后的少年眼生，便问道:“你身边这位是？”
白淼在西吕待了一段时间，发现香府在本地有一定的地位。游大师兄，林小师兄更是个人物，他们在这很吃得开。连带关系下，沾了光的白淼独自上街时常有特别的福利待遇。只是还有好多人不认识他，他抓紧机会混脸熟。“你好，在下白某人，白淼。”
路人随口应和。“哦！听人说过！”
“何事如此热闹？”和旁人打过招呼的游正穿过人群，探头望去人墙内琴楼的景色。
跟在师兄身后的白淼听他这一问，感到疑惑。他以为师兄是知道地方出事才来凑的热闹，如此看来并不是？这师兄又在干嘛？？
游正看向站在人潮内聚焦大众目光的人，表情比白淼还疑惑。“近月楼的湾儿姑娘怎么来阁花楼了？”
琴楼大门外，两位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正在楼下斗嘴骂架。她们犹如花儿争艳，俗气的对话不减俩人风花，让路人看得好不过瘾。近月楼的书寓湾儿，和阁花楼的词史小卉，皆是招牌名妓。由于生意冲突，俩人互不顺眼的事人尽皆知。但俩姑娘要面子，这样撕破脸皮当众骂街还是头一回。
“女人吵架，能为了啥？为了男人咯。”站在白淼身后的大叔用牙签扣牙，事不关已地耸肩。“我要是那个男人就好咯！”
附近的视线同时看向游正。常被人拉去主持公道的游正不以为然，平常事。正在吵架的俩主角忽然安静下来看向他寻求正义，也没啥不对。眉目如画的两张白净脸蛋一齐面向游正，他在赏心悦目之余有些目不暇接。小卉姑娘嘟着樱桃小嘴，气嘟嘟的红润脸蛋很可爱。湾儿姑娘皱起漂亮的柳眉，忧郁的神态无辜性感。
“游大哥，您来了！她欺负我，您帮帮我嘛...！\"
“妳乱说！游大哥，她说您和她已经私定终身，这是骗人的，对不对！？”
“...？？？”直到俩主角冷不防牵扯到自己，察觉到事情严重不对的游正被空气呛到了。
旁观的白淼眨了眨眼，愣想：啥？什么情况？
“我才没骗人！！游大哥，您还记得吗？上次您来满月楼吃酒，我出对子的上支表达我对您的倾慕，您..您...回了我下支！！”
上次游正被人邀请到满月楼吃酒，书寓忽来一句上支，他听着有意思，自然接了下□□时候只觉得烟花女子出的对子果然不同凡响，未想其中露骨的用词别有深情。想着，他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子思考人生。“......”女人心，海底针，搞不懂。
围观的众人沉默，须臾恍然大悟，遽然炸开了锅！！“哦~~！！敢情俩姑娘争风吃醋的对象，是您啊！！！”
“哈啊！！游正，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啊。你什么时候下的手？”
“哟--哟！！！一脚踩两船，你可真有本事，步云小弟！！”
“不可能！？我的小卉儿竟然喜欢这种邋遢大汉！？不可能！！你他丫的用了什么方法欺骗了单纯的小卉儿！？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
“游师傅。你瞧，俩好姑娘为你闹成这样了，事情总要有个收场。嗯，你懂的。给个交代结了事吧，来来。说说，你选谁？”
“来来来，大伙儿开盘！！”
“等等...等等。”面对大众的一言一举，俩姑娘澄澈的眼神，游正欲言又止。人群起哄声越发热烈，待不住了的游正深吸一口气，大声表示。“不好意思诸位，有急事，先告辞！！！”说罢，他转身呸了叼在嘴边的狗尾草，轻拍白淼的肩膀低声暗示“走！”便脚底抹油，跑啦！！
“欸！？你等等，别走啊！！”小卉姑娘眼疾手快，伸手想拉住游正。可他速度太快，转眼走出十万八千里，再看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此地不宜久留，再不走，下一个倒霉的人就轮到他了。白淼在大师兄跑了，人群未将目光投向他之前，趁着人群混乱亦悄悄溜走了。
“哈哈哈哈哈...娘儿们就爱折腾！别看柔柔弱弱，折腾起来啊，那个狠赛一个狠啊...”人群中有人惊讶，错愕，失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始终自在。”大伙儿等着哈，我们有好戏看啦！“
白淼自然跟不上有功夫在身的大师兄的脚步。他不知道师兄跑哪去了，走到哪是哪，待走到人少的地方时，游正便自行走到了面前。
“托大师兄的福，白师弟凑了个有趣的热闹，十分满足。”白淼笑眯眯对大师兄作揖礼，来个对号入座的嘲讽。
“不是，误会。”游正挠着后脑袋，样子狼狈。“我叫你出来，让你看我笑话，我有病吗？不是，还请你高抬贵手，忘了忘了。”他边说，边挥手，眨眼恢复往常一脸生无可恋的淡漠。
白淼跟在大师兄身后走路，说话时面无表情。“大师兄大丈夫，没想居然敢做不敢当？”造孽，这待遇让人羡慕嫉妒恨。
“呵呵，你还当真。我和那俩位姑娘只说过几句话而已，如此便算谈情说爱，太儿戏了。”游正挠着胡茬子看向远方风景。
师兄散漫的回答听来好没担当。听罢，白淼皱眉，竟来气了。他故作平常的语气问道：“那你带我下山，到底是看什么热闹？”以己度人的白淼抱着侥幸心态，当师兄是有事需要找他帮手，但因为面子开不了口，为此以看热闹的名头邀请了他。结果来这一趟，竟是大师兄带他来看不属于自己的烂桃花，属实气人！！
“西吕市那么大，新鲜事多得很，不怕没热闹。来什么，看什么哈。”走马看花的游正左观右看。
此时的白师弟有种被骗上贼船的感觉，他默默攥紧了拳。“这样有意思吗？”凑热闹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偶尔无妨，看过就算。为了这种事特地下山溜达，大可不必。一寸光阴一寸金，有那扒别人丑闻的时间和功夫，不如去书店看书或写字搞钱更有价值。正人君子白淼觉得大师兄很不正经。尤其这人凑热闹凑还能到自己身上去，靠不住还离谱！
“啧。”数度听到师弟念叨这句“你这样做那样做有什么意思”的游正赫然驻足，他回头看向白淼，挑眉。“我发现你这人比我更没意思，问题忒多。”
及时止步才没撞上前方物体的白淼皮笑肉不笑。“毕竟师弟的见识有限。如果当初白某问多些，也不会被掌门忽悠骗进门派了，是吧？”
这师兄聋了似的吧唧嘴，答非所问。“你饿吗？”
“啥？”白淼挑眉，接着他闻见迎面吹来的微风中，带了淡淡烧焦的烤饼芳香。
游正抬手指向嘴边，表示没叼着东西不自在。“嘴巴痒。”
白淼松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心想：欠抽？
“那摊子做的黄瓜馅饼不错。走，我们去买两个吃吃。”说完，师兄的手转指向附近一个围着几个人的摊子。
这黄瓜馅饼的香味实在诱人。就事论事，好东西是无辜的。刚出炉的黄瓜馅饼烫嘴，白淼小口咬了下饼，呼了呼馅饼里的热气，昂头吐出白色热烟。他瞅附近人来人往，心想西吕市不小，认识游步云的人也不少，怕被大师兄的破事牵扯的白淼忍不住问道：“那俩姑娘你要怎么办？”嘴里的馅饼馅料散开，一嘴芬芳美味。
“下次再来！刘姨，先走一步！”游正和卖馅饼的老太太寒暄几句。回头他瞥向白淼，一阵疑惑后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办？...那样办啊？”
被馅饼烫着舌头的白淼微微张嘴，翻了个大白眼。“......那样办，是怎样办？”
游正莫名其妙。“那样办啊。”
真是够了。“人家虽在琴楼卖艺，也是俩好姑娘，要名声的，你别害人家嫁不出去。”不想玩猜谜的白淼单刀直入。
“哦。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坏事，不怕事。”刚正不阿的游正大口咬下馅饼，被i烫着嘴大口呼气。
“我不是说你....”话没说完，白淼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这是场误会，本能上他想护着姑娘，可也知道如此不讲理。
“那你说谁？”游正冷笑，回想刚才他在离开阁花楼前所有人的反应，包括湾儿姑娘那孤注一掷，错愕的眼神。老江湖见过那样的眼神，若放着不管，早晚祸端上门，以后麻烦可大着去。“不过，我是必须去找她俩好好说说，再给大家一个交代。是该这样。”他挠挠脑袋，露出有蚤子在头皮上狂欢似的不耐烦。“在事酝酿成大祸之前，斩草除根。”
白淼顺着大师兄让的台阶退开一步，死要面子的臭小子望着路过的马车，随口一说。“就这？”
“你那什么态度？”兴许是对方不知好歹，游正不乐意了。他转头看向白淼，语气微沉。“修心院的修行之一，什么叫“就这？”
游大师兄素来小事无所谓。平时白师弟对他阴阳怪气，也不会生气。现在他忽然有个正常人会有的脾气，可吓人了。“......”师弟直勾勾看着师兄漆黑的瞳孔，心想这样也能算修行？
凉风划过侧脸，掀起俩人的鬓发，嘈杂的行人声淹没沉默。
师兄眨眼，眼中神色几变，看得白淼似懂非懂。“这叫“见鬼”，是一种观人术。”半晌，他缓缓对无知的师弟解释。“是为了让你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白看清人世百态，以便创作《傀》时有灵感才有的修行。”
修心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鬼话连篇，没想还能将凑热闹说得这般口冕堂皇，白淼顿时无言以对。他见师兄竟然自己笑了起来。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白淼环视周围，没发现有什么逗人笑的趣事。这游正有病吗？？？我看我才是真的见鬼了啊！！
见白师弟不语，游正压下扬起的嘴角，补充说明。“不过说穿，那些修行无非是瞧热闹和多管闲事而已。”
哦，原来师兄对门派修行的认知挺清楚的。还好，不至于病入膏肓。白师弟重新对游师兄审视了一番。
有病的游师兄举起手中馅饼，搓了搓裹在外层的油纸，提醒白淼。“馅饼要吹冷了，吃吧。”
“吃，吃。”
*历史上不存在琴楼。艺妓，歌妓早期工作的地点在教坊或勾栏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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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好女不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