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修心院的基本来头,背景...未提起人事。
说完,白淼抬头见眼前俩人的面色凝重,他浅浅沉下眸子,暗叹。“你们知道就好。别往外说,会招麻烦的。”
大门紧闭的书铺后门房间内,父母俩坐在靠墙角的桌子前,白淼站在一旁面对他们,三人一阵沉默。
须臾,娘亲缓缓开口。“如果那位香掌门没来,就别去了...我看干脆别去了。娘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只想你平安喜乐。”
糟糕,以为会挨一顿碎碎念而已,没想会被反对。“......”白淼突然后悔坦白了。正思考如何说服母亲,又听坐在隔壁的父亲出声。
“这事便算了,不去就不去呗。”白店家一手拍着大腿,脚踩椅跨子往后仰靠。
白淼一愣,有些慌。“放心,我长大了,会自己看情况。”
“放屁!”读过许多书的书铺老板比一般市民有见识,仅见老是插科打诨的白店家正色,语气凝重。“君子群而不党,这一去便是入了半个官场。你连这点事也搞不清,为父如何眼睁睁看你去做他人的替死鬼?”
未提起自己入过大牢的淼儿心里一咯噔,感觉父亲说得有理。“.....我...”完了,被说中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
瞅孩子犹豫,白店家又拍大腿,继续劝说。“那是和皇家有瓜葛的地方。伴君如伴虎,咋们死老百姓就别去凑这热闹了。”
知道自己说不过人的淼儿索性在那死犟。“总之,我必须去。”世界上唯有父母的管教是不讲理的,彼此彼此!!
“......”闻言,白店家坐正了大力再一拍大腿,怒吼!“老子不准你去,你哪都休想去!!”
响亮的声音震得白淼和娘亲愣怔之余,寻思父亲的大腿还安好否。
忍着大腿疼痛的白店家举起手指着白淼的鼻子,一字一句掰开了咬碎来说。“你胆敢踏出这个家门,就别再叫我一声爹。”他撂下这狠话,转头甩袖,气呼呼地走出后门。
这时被动静吵醒的小白叶睡眼惺忪走出睡房,他和坐在靠墙桌边的娘亲和哥哥互望,睡迷糊了倒显懵懂。
“...你好好想想父亲说的话。”娘亲对白淼说罢一声叹息,起身便走去将弟弟推回睡房。
留下一人待在原地的白淼握拳,沉下眼帘,心有不甘的少年重重呼出满腔的热血气焰。他纳闷地走到书铺大门靠窗处,那边摆着一张桌子,桌面摆着笔山和几只毛笔,平日他坐在这边拓书。今天书铺未开张,窗板被拉了下来。
白淼坐上桌旁的凳子,背靠墙壁,抬头对着天花板发愣。书香的气息萦绕鼻间,他沉下眼帘,有种不懂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
当心思已经扑向更广的天地,却必须被困着画地为牢是很难受的事。...如果所有的所有犹如初见,人们不会因彼此影响谁人的情绪,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那该多好。
滴答,滴答...
刺骨的寒风刮过面颊,阵阵温热的吐息凝成一团团白雾。外头雨水滂沱,书铺内暂时没有客人上门。打在墙上的雨水溅到了铺在桌面的渲纸,写的字墨晕染开来,风吹得快散了...不行不行,雨势属实颇大,收摊,今天不写了。坐在靠窗处座位拓本的白淼将墨笔安置在笔山上,起身拉下窗板挡雨。
方框窗外,一个朦胧的巨大黑影赫然冒出,合着扑面而来的水滴吓了白淼一跳。他停住关窗的动作,定睛看清了窗外来客。
撑了一把大伞挡雨的素衣青年出现在书铺窗户外。这画面好像似曾相似...白淼心想。
风雨呼啸,那张脸在黑发被吹得狂乱的情况下亦处变不惊。乍看,有些装模做样。白淼无言片刻,看笑了。雨声喧哗,他朝外边在说话的青年大声呼道:“外头雨势大,有什么事进来说!”
流在油伞身上的雨水淌到伞头,聚成颗颗水珠坠落地板。香掌门进来书铺,收起雨伞,无视书铺里其他人的存在,抬头看向白淼便单刀直入。“事情解决了,和我回去。”
那位香无色终究上门来找人了!!此言一出,在柜台前看账的白店家,听闻动静从后门出来看情况的娘亲僵住了。
“......”虽然知道这个人向来这德性,掌门你...好歹看下场合啊...白淼汗颜。
瞧周围一阵沉默,香掌门眨了眨眼。“?”
“你...你!”见况,白店家合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你胆敢跨过这个家门,你往后的荣华生死便再与我白家无关。”
香掌门愣怔。“??”
天下男人一个样,只想和家人有福同享,不想有难同当。以为如此方能长长久久,不知福祸共渡才是羁绊。父亲这番话戳到少年在意的地方了。
跟在娘亲身后出来的白叶握紧衣摆,小小眼睛盯着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哥哥。
如果所有犹如初见...我不曾见过香无色这人,该多好。不曾见过他,便不会有此刻这般荒唐的想法。遇见,改变,无论你我...皆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了。白淼低下头,被刘海挡住的眸子闪烁诸多情绪,又被一眨眼掩盖于心底。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早决定好了。
少年有自己仅是只蝼蚁的自知之明。企图维护世间正道,这是条荆棘之路,如今面前这道坎仅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如果家人无法支持,配合...少年亦不想因自己的决定连累家人,断绝关系是最好的选择。
“是孩儿不孝。”白淼走到柜台前,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地板。他将手放在膝盖前,弯腰,朝父亲的方向扣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看了眼站在柜台后门的娘亲和白叶。娘亲别过头,似在无声哭泣。小白叶眼睛不眨地看来,小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叶,好好练字。我走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白哥哥笑得落寞寂寥。
门外雷雨交加,盘旋在缝隙间呜呜鸣响的寒风刺骨。
说罢,白哥哥便径直越过香掌门身边,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冒雨离去。
“......”
被落下的香掌门左看右看,在一双双光彩明灭的目光中抱拳一鞠躬。“告辞。”转头打开伞,出门追人去了。
打在脸上的雨水顺着下颚轮廓滑落。湿透的白淼茫然走在路上,淋在头上的水忽然停下。香掌门来到身边,俩人一起撑伞挡雨。好端端地,踏过被雨水弄软的泥巴路上,没有牢骚。这时候,曾经不喜面对的沉默成了轻松的氛围。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哈...艹他妈的。”一声声的喷嚏声打破无言。由于在深秋大雨中装潇洒,荣获感冒的白淼在掌门半途中租的客栈修养几日后,才一齐返回西吕。
山林中的细细柳叶已泛黄,途径某处时抬脚,长相奇怪的柳树枝丫随风飘逸,密布乌云遮蔽正烈的阳光。推开宅院斑驳的大门,老旧的开门声响起。
枯叶纷飞,缓缓拉开的门缝逐渐变大,从中老远便看见小林深的身影。院子草地上,一位闷闷不乐的孩子正手持树枝蹲在地上画图。他的头上蹲着那只名为“林海”的鸽子。闻声,抬头看来的孩子双眼一亮,丢下手中枝杆便甩下胖鸽奔跑而来!!
修心院大门处,香掌门手拿一把大伞,肩负一个小包袱,身边带着一位有手有脚的白师弟。
风里捎带熟悉的气息,白淼还未回神,便被孩子扑了个结实。“呜噗!!”在旁的香掌门反应迅速,在白淼朝他方向倒下前先挪了脚。白淼直接被撞倒,跌坐在地扬起一缕尘埃。
拍打翅膀慢慢落地的鸽子远远观望饲主,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屁股传来一片钝痛感,白淼汗颜,用手肘撑起身子看向扑在怀里的家伙。一个月不见,林深的个子已长到达他的下巴边上。半大的少年将头埋在他胸前,闷声埋怨。“白师弟!!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啊呜呜呜!!”
一片枯叶落在眼前三个发漩上,似谁和谁的身影重叠了。嘴角微微扬起的白淼沙哑着声,扶着林深一同站起身。“...我回来了。”
“?”察觉到师弟有异样的林深眨了眨眼。“......你...”
此时香掌门冷不防提出要求。“明天交给我二十副山水画。”
修心院的画师林深将目光转向掌门,一脸震惊!!“??我最近很乖,没捣蛋啊!!”怎么莫名罚人??好无辜啊!!
脸上看不出情绪的香掌门雷打不动地重复话语。“我明天就要。”
“???好啦,好啦!!我现在就去画啦!!”怀疑自己被打发的小林深挠了挠后脑袋,嘀咕着跑了。
微风拂过地面,卷动堆积的枯叶牵走谁人的心神。“......”望着地上出神的白淼没发现有人离去,没留意到有人说话。
“和我来。”香掌门说了第三遍。
“?”这回白淼终于听见了,他抬头看向掌门,懵懵懂懂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正房大堂,白淼听从指示在屏风后的桌案前坐下。这里弥漫好闻安神的熏香,摆满书,画,花,瓶瓶罐罐,是一间被装饰得很雅致的房间。师兄弟们常来此地赏花,看画,逗逗鸟,聊天散散心。
半晌,一副画轴被放在桌案并推倒面前来,白淼下意识拿起,拉开来看。
香掌门在白淼面前的位置坐下。“好看吗?”
画轴上,一笔笔晕染开来的水纹层层叠叠,经由巧思形成一幅构图特殊的黑白水墨画。白淼评价:“画面的线条处理细腻,漂亮。”几层几叠的水纹随着下笔力度由浅到深,似近远到近,不规矩的点墨似水花在跃动。白淼在认真观察这副大浪淘沙图时,对面传来一声疑问。
“喜欢吗?”
良久,白淼才给出回答。“漂亮归漂亮,喜欢还算不上。”
“......”
虽然不喜欢,亦不讨厌...白淼尚在好好欣赏画的每一处细节,面前桌面又递来一张字帖。
香掌门一手压在字帖边缘,眼帘微沉的眸子看来。“如何?”
见况,大惑不解的白淼挪动身子往后靠坐些。“...什么如何?”这是要干嘛?他忽然觉得不对劲,生怕祸从口出。
门外游廊轻轻响起尘埃盘旋的声音。“......”香掌门收回手,将字帖摆在那了。“没什么,你看你的。”
方才瞄了眼手边字帖,光看一角便知道写得很好。专业拓书手要仔细观摩别人写的字,挑出缺点,比较,学习。刚放下画轴,拿起字帖要细看呢,又听香掌门说话。
“听曲吗?”
两次艺术鉴赏被打扰的白淼迟疑回答,心想掌门该不会要弹给我听吧?他会乐器吗?此刻他心思全在字帖上。“听...?”疑问语气,却是确定的意思。
仅见香掌门走去柜厨附近,从角落搬出一个古筝。他在桌案隔壁的空位盘腿坐下,将古筝置于腿上,抬起手指拨动琴弦。
“......”白淼似池塘里的傻鲤鱼,嘴巴微张。随即想起本门派的特性,将那股傻劲收起。在明门,无需大惊小怪!他观赏手上字帖的一横一撇,聆听一挑一拨的优雅旋律,熏香,暖呼呼的水汽令人感觉轻飘飘的,很是放松...极致的享受。
字帖写了几行字,行列间的字体大小均衡,规矩端正,秀气。
上边写着:
反以观往,覆以验来;反以知古,覆以知今;反以知彼,覆以知己。
人言者,动也;己默者,静也。
古之大化者,乃与无形俱生。
以反求复,观其所托。
牧之不审,得情不明;得情不明,定基不审。
故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也。——《鬼谷子·鬼谷子·反应》
在写字专家白淼眼里是上等水准的字,值得一夸。
“曲调悠扬,令人心静。请问曲名?”余音绕梁,白淼放下字帖。
香掌门轻抚琴弦,结束弹奏。“平沙落雁。”
“是您创作的曲子吗?”心情愉悦的白淼客套随口一问。
“不是。此曲作者的版本颇多,不知是谁。”说罢,香掌门随手拨出几个音节。
白淼微笑,调整了下坐姿。“早前弟子便好奇掌门的“傀”是什么。今日一闻竟是曲艺,颇感意外。”
“算不上。”
听对方否认,白淼疑惑挑眉。“不是吗?”算不上,是什么意思?
“我棋,书,画,乐都会。”香掌门低头看向古筝,淡漠回应。“曲不是我谱的,画和字倒是我撇的。”
“......”??所以,掌门请我来这一趟...是炫耀...??白淼真惊了,他顿时被这一出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明门是以子弟的才学多寡挑选出来的掌门?莫名其妙!
“你待会儿。”说罢,香掌门起身抱着古筝走去屏风后边。
在白淼心里各种嘀咕期间,香掌门将一个盛了茶的兔盏摆到白淼面前。纯黑色的碗口一圆白色泡沫,泡沫面呈现一幅勾勒出来的白鹤泊湖的简略图画。平民老百姓有幸看见这般高级的点茶,愣是不敢动。“......你泡的茶?”
“是。”
“......”
在掌门无言而压迫的注视下,白淼扶着易碎品似的捧起兔盏。掌心之物釉质润泽,周边均衡环着细细白条纹,不是俗物。他凑近黑白相隔的盏口边缘,淡淡的茶香钻进鼻间。浅尝一口,厚实的口感缠绕舌尖,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白淼好像一下明白了香掌门这个人。
反差真大。
香掌门自我,比大师兄还冷静。除了自己的事,他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处事态度虽是一句话-关我屁事,然而并不无情。以为他没有情绪,经他之手所做的事物极具个人特色。敢情是不善表达,将思绪全寄托于《傀》上了。
细腻搅动出来的点茶内蕴**,一流热水注入心里,滋味久久不散。
内敛的青年在桌前端坐。“慢慢品。”
“......”由于平时掌门看起来凡事漠不关心,白淼亦懒得在他面前掩饰情绪。几天相处下来,他常看见掌门有莫名的举动,想当然未解读其中意思。现下白淼脑内浮现一个奇妙的想法。他心想,该不会掌门这是在试图...关心?
香无色一直和人保持距离,旁人不知怎么靠近,本人亦不会主动。...不知为何,白淼竟明白其中原由。想想明门子弟的背景,游大师兄是前太子伴读,方啸是尚书府少爷。不说林深,寻常人家可不会四艺均沾,香掌门肯定也是有身份的贵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话得透过字或术,委婉表达内心所想,一点,一滴地传达。如果能直白说出来的想法,何必拐个弯?必是不能说,说不了,复杂抽象,如此才能表达的思绪。与其强加观念在他人身上引起反感,不如提供鉴赏的自由,待人自评。
有心人皆能透过事物输出三观,诱导人心所向。而清明宗子弟兼具见识,教养,品德,坚韧。其中明门在文人,俗人之间游走。有幸读过书的人融入俗世,不惧鬼魅,为人心正道搭起一道桥梁。
...走在这条荆棘之路的人,不单他一个。意识到这点的白淼赫然鼻酸,他咬紧牙昂头,按捺下矫情。为了避免被看出什么,白淼特意提出令自己气愤的问题转移注意力。“宝兰姑娘真的走了?”
瞧掌门没反应,白淼轻轻放下兔盏,神色凝重地看向去。“我想知道她真正的死因。”
漆黑如夜的眸子眼帘不眨,迅速回答。“你问游正,我不会说。”
“游大师兄在哪?”白淼暗暗抿嘴,接着追问。
“不知道。”香掌门依旧不动声色。
阳光透过窗打入影子投射在屏风,绣在边上的山水图透过光投映在桌案。俩人对视,相顾无言。
片刻,掌门移开目光,居然又搬来古筝弹曲。
“......”静谧,安逸。伴着悠悠琴音,白淼将手中兔盏余下的茶细细品完。“茶很香,我很喜欢。”
“嗯。”闻言,香掌门奏起新一首曲。
白淼心领了掌门好意,可他仍不清楚如何与他相处!这事还是交给游大师兄吧!“我没事了,谢谢。”说罢起身,抱拳行礼,大意是准备离开。
“不客气。”来了兴致的香掌门头也不抬地继续弹奏。大意是:慢走不送。
“.......”和东厢房的主人告别,突然想写字。白淼走向他专属的书房,拉开门,风儿趁隙先入了里边一探。许久无人打理的地方灰尘纷飞,挠痒了鼻子。
感冒没好利索的白淼打了几个喷嚏,再次留下鼻水。他抬袖擦拭鼻子,泪眼朦胧走进书房。旁边的书柜角落结了蜘蛛网,整个书房唯有桌面写字处空荡,尚算整洁。整理好周边书柜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
没心情,没胃口,罢了吧...
白淼坐上椅子,铺好渲纸,研好墨,提起笔,书写下一行行心诗。
山高水远,茶香淡雅。少年明了世故,然而世上再无少年。
“无灾人养树,有灾树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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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无灾人养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