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白淼面临一个问题。
那便是厨房里的菜，不够了！现在府上吃食没人负责，得自行解决。如果只是能填饱肚子的饭，谁不会做呢。他总不能劳驾掌门买菜，大师兄又还没回府。找林深...罢了，自己去得了。
白淼提起菜篮，携好碎银便出府了。
麻雀儿蹦蹦跳跳，在人行道上觅食散落一地的菜屑。这时一辆庞然大物迎面而来，受惊的鸟儿们扑腾翅膀便飞。酒店门口用菊花扎成门洞，充满秋天的气息，观着颇为华丽。市集，人群熙攘，各摊位传来响亮的吆喝声。有人牵着待卖的牲畜在贩卖皮革的摊位前讨价还价，精致的布匹，丝绸被店家晒出来展示。浓郁的咸臭味从身旁鱼贩的摊位传来，眨眼被不远处摆着贩卖的铜器反射的光线刺得别开了目光，瞄见在糖水铺子的姑娘煞是水灵。
一路上可看的东西太多，已经目不暇接。白淼东张西望，总算看见他该去的地方。一颗颗新鲜蔬菜放在篮子里供人挑选购买，阳光晒在翠绿的菜叶边缘闪闪发亮。白淼站在菜农摊位前物色片刻，想起某位农民朋友...不知他最近过得如何？找他买点菜，总该行吧。想罢，白淼婉拒菜农的推荐，转身便要离开市集。
此时一位体态臃肿的老爷赫然走来，和白淼撞了个正着。俩人走路不快，彼此只是磕了一下。白淼后退一步，抬头想道歉，发现眼前是好久不见的熟人。
茶馆黄老板手拿一壶酒曲，看来眨了眨眼。片刻眉梢上扬，脸上圆肉一挤，咧齿微笑。“看看这是谁啊！”
也许在秋阳被人闲话的后劲还未缓过来，白淼表面笑而不语，心里顿时有些慌。提着菜篮的纤细手臂被厚实粗壮的大手一拽，少年被一大老爷拉往巷子另一边走去。“最近好像没怎么看到你，过得还好不？”看周边人少，黄老板才寒暄几句。
被拽失神的白淼怔然客套。：“挺好。黄老板呢？”为什么要说得这般鬼祟？
仅见黄老板自嘲。“呵呵...还能怎样？就这样咯！”
靠墙的竹篮子冷不防落地，白淼下意识朝发出动响的方向看去。一位衣不蔽體的清秀女子和被撞掉的竹篮子一同扑在脚前，巷子尽头追来俩位看似在追捕女子的家丁。女子看都不看眼前人，逃命般狼狈爬起身，想继续跑。
迈开腿大步奔跑的女子越过少年身边，眼看快要拦不住。不清楚当下的白淼仗着眼前画面有持强凌弱的情况在，迅速思考后决定路见不平。想让她顺利逃跑，便要想办法拦下俩位家丁！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伤个脑筋的功夫，竟瞧身边一向慈祥的老大爷露出狰狞的微笑。他挡在女子面前，抬起腿踹向正冲来的细腰上！！女子冷不防被踹跌坐在地，疼得眼睛翻白。
电光石火，白淼瞪大眼睛，屏息，藏在篮子后边的手不禁一颤。
女子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凌乱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肩膀，简直有伤风化。不检点的女子捂住肚子趴地颤抖，不语。匆匆赶来的俩家丁一位上前架起她，一位上来便是一巴掌响亮的招呼。“臭娘们，看你还敢不敢跑！”转头，家丁收起手到面前互搓，对人奉承拍马。“黄老板好手脚！！”
闻言黄老板脸上的笑眨眼豪爽，他抬手示意。“举手之劳，小意思！”
被逮住的女子一下失了刚才逃跑的那份拼命，此刻她眼神无光，似任人摆布的人偶。街道行人瞅着女子被家丁抬走，又继续各自的买卖。若无其事，那仅是繁华街道里的一段小插曲。
然而无知的乡巴佬看得惊心动魄。白淼缓了缓心神，虚声问道：“那位女子是...”
黄老板抱起手边的酒曲查看，然后用袖子擦拭酒曲瓶身。“那种大户人家玩腻卖出来的小妾，你想对她干什么，都行！”
“......”那便是传说中的小妾？原来如此，难怪黄老板会...唉，可怜。今日某乡巴佬又长了眼界。
被人撞倒在地的竹篮子随风在地滚动，沙沙作响。瞧面前人模狗样的少年郎耽这装正经，老黄嗤笑，忍不住挖苦。“哎哟，别装了白淼小弟。看不出你挺会。”
大惑不解的白淼一脸正经。“？请问黄老板何意？”
“你当我老黄茶馆是白开的吗？”老黄将酒曲提去手边，挑眉，弯腰和白淼交头接耳。“我啊，从在衙门里当侍卫的干儿子那听说了，你居然玩死了尚书府的一个妾。啧啧，人不可貌相啊。”说罢，还抛了个老不正经的媚眼。
大老爷口气夹带淡淡的瓜子味，靠得太近，味冲！白淼因此往后退了一步。听老黄如此言说，他赫然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得味了。尚书府的妾女？一派胡言！！我曾几何时干过这种事！！他立刻反驳。“......我是清白的！！！”
“不怕！我懂~我懂，女人嘛！定是她勾引你，她该死！你什么错都没，不怪你哈！你放心，这件事我没四处张扬，毕竟同为男人，要面子的。”黄老板一脸欣慰，抬手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我媳妇儿在酿长寿酒，到时酿好就请你喝上一杯！喝了，包你皮肤又白~又嫩咧！”
脸皮薄的少年人铁青着脸，神色变幻莫测。
“哎呀呀，年轻真好！”一把年纪的老色胚以己度人，不打扰孩子，体贴地留下空间让人羞羞去了。
“......”望着自说自话远去的黄老板，白淼心情复杂。
膈应。
君子感到膈应。
人鬼混淆的世道，亲切的黄老板，虚伪的自己...
所谓人，无非一群分不清是非黑白的无赖---全都一个样。
...包括他自己。
白淼走出偏僻小巷，重新融入热闹的市集人群中。来了西吕将近一年，本地居民大多认识他。感觉在此地多待一秒，会被身边看笑话的人言，人眼吞没似的...原本想去找衰仔的心思全没了。他低头避开与人对视，买好菜后快步走出市集。
书铺对书呆子有种莫名的魔力，路过的白淼很难不停下脚步。他站在书铺外，两脚在各种念头下举步艰难。期间，毫不意外又偶遇熟人。
在书铺内看书的某人看见愣在外头的白淼，放下书便朝他走来。“真巧，清河。好久不见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逢，是千里难寻的知音。白淼深吸一口气，想装个体面，然而笑不出。“...郎赋。”
拿着纸扇轻轻挥摆的萧公子依旧如沐春风。“你在忙吗？”他瞄了下白淼手边的篮子，微笑。“若不介意，一起喝杯茶聊聊最近如何？”
对方和旁人不同，白淼低下头思索片刻。“...也罢。”郎赋一直是个明白人，和他聊聊无妨。
“去老黄茶馆吗？”萧涵收起扇子轻敲掌心。
经刚才一事，白淼暂时不想去老黄茶馆自寻烦恼。“换间茶馆，郎赋可有好推荐?”近来总看人眼色，不想喝茶还遭人议论。
换个地方，味道。
随友人去到另一处茶馆，地方冷清，耳根清净。瞅附近没熟悉面孔，白淼才自在些。
茶铺捎来旁边竹林清爽的气息，路边卖艺人的笛声悠悠盘旋在耳边。同是茶，不同人泡出来的滋味有微妙差异。...虽然不如香掌门的茶，亦有风雅。
俩少年郎选了靠窗位置坐下，白淼将菜篮放在地上，目光不知觉被窗外的吹笛人吸引。他很快回神，欲盖弥彰地喝了口茶水。茶壶和碧涧豆糕并放，白淼望着糕点精致的小莲外观，若有所思。“话本里的人，为什么会如此无畏？”
“清河是指市民小说？”萧郎赋放下手中扇子，挽袖拿茶。“你几时对小说感兴趣了？”
沉浸在思绪中的白淼答非所问。“骨气如削骨还父的哪吒，孝顺如孝感动天的舜，坚持如愚公移山的愚公，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无畏？”
“清河，这些是存在于话本的人物，万万不能当真。”郎赋闭目细细品茶，从容回应。
听罢白淼腼腆一笑，挠了挠鼻头。“那是。让郎赋见笑了。”
“清河在想什么？”放下茶杯，郎赋温柔微笑。“如果不介意，不妨和萧某聊聊。”
不介意！白淼不客气直说。“我在想，是不是精神造成行为，行为改变因果？”写小说的新手通常有个弊病，便是只有作者才清楚的复杂设定，作者单说十个字向读者叙述，难免有点话题跳跃，让人摸不着脑袋。从来平铺直叙的白淼想来是受了谁的影响，近墨者黑了。
幸好郎赋接话题的速度一直很快。“或...行为改变精神，因果造就行为？”即便对方无厘头。
白淼一愣，感觉得到了解答！豁然开朗的他看向郎赋，双眼发亮。“郎赋很爱用“对比”呢。”
“哪有。”郎赋摆手，笑应。
爱与恨，好与坏，是非黑白...换个角度，一件事能分为好多面。一面，一色，似泡沫般吹成一个圆，既为轮回。所谓人，无非一群分不清是非黑白的无赖---浑浊不清。所以...需要引导。
人们将某些书评为经典，憧憬，学习书中人物的精神。理想与现实，人文与环境，都在互相影响。我是人，妾也是人。贫富贵贱，同样是人，我不想将人生建立在他人的权利之上。
这样的想法简直大逆不道！但我认为没错。我一介凡夫俗子，过人之处唯有写字。这样的人能为此...做出一份贡献，我想。思及此处，白淼恨不得立刻回修心院写字。可是难得和知音见面，不想这样便回去，还想再聊会儿。
见识几人表里不一的嘴脸后，白淼不再随意和人掏心掏肺的聊天。他被动地等待对方挑起话题，可朋友久久没有出声。
仅见郎赋饮茶，品尝糕点，似在等人开口。换做之前，白淼会先开口说说最近日常，避免俩人沉默。可最近他的日常涉及的事情颇广，实在不方便拿出来聊。如果向对方询问最近趣事，他又觉得郎赋是官家人，有些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屋檐外烈日当空，天色瞅着应该到未时了。这时一只虫子不知死活飞到白淼面前晃荡，眨眼就被拍走了。
不一会儿，又有虫子飞来。白淼抬手又拍，一次，两次...这些虫子他妈是从哪里飞来的？循着虫子出现的痕迹，看去脚边的菜篮。白淼脸色一变，赫然想起要事。“对不起，我买了菜。得先回...回去了。”是啊，掌门还在等人做贩给他吃呢！！！
此时正打算开口的郎赋见人起身，话到嘴前转了句。“看来今天不是时候呢。”他摇头叹了口气，沉默须臾微笑。“你走吧，来日若有空，萧某去府上做客。”
“...行。”修心院是禁止无关人士进出的，白淼心虚回应。“对不住了，改日再约。”
郎赋拿起茶杯向白淼一比，类似碰杯的动作。“没事，你快走吧。”碰完杯，品茶。
未转申时，太阳方位微移，照在万物身上的影子有所变化。赶着回府的白淼终于来到小镇边缘，眼前的阳光一下远去许多，眨眼人已笼罩在一片阴凉中。
前方来往的人潮拥挤，转变方向的烈阳被头上树叶撕碎成碎芒打在前方。人群中，一位白衣男子赫然映入眼帘。抬头看去，白淼微微眯起了眼。他不自觉朝那背影靠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最后，那背影转身了。
雀鸟叽喳，纷纷扰扰，夸赞嗤笑，人买叫卖---耳边所有声海，全在瞬间化为心头一丝清明。
“......游大师兄。”
“哟，还以为是谁呢。”一个月未见的游大师兄努了努叼在嘴边的狗尾草，手里拿着一篮菜，一脸漫不经心。“还活着啊。”
“水退石头在，好人说不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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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水退石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