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微雨,一位少女在崎岖不平的山崖头也不回地奔跑。雨水打在脸上微凉,狂风掩盖耳朵所能闻之事,寒冷的空气刺得人浑身酸痛。身后的可怕东西即将追上,稍有一步迟疑或许万劫不复。
跑得太快,迟钝的家伙早被落得老远。那位笨拙,可恶的人在呼救,它将被可怖的未来吞噬。只要献祭这个烦人,碍事的存在,少女渴望已久的自由近在咫尺。
然而一瞬间的念头拽住了所有预料之内。
刹那,少女止住脚步,赫然掉头冲回身后。来吧!胆敢吃了我,小心别噎着!!!孜然一身的少女豁出去了。她越过笨拙,长不大的坏小孩,主动投身于恐怖的黑暗!!
此刻黑暗的浓雾散开,少女脚下一空,失重坠落!!
围绕在身边的黑色浓雾散开,强风迎面而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副壮丽的山水和深不见底的山渊。一条长长的身形从深渊底处盘旋腾空,几颗大大的水珍珠随其出现打在少女身上。少女眯眼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条飞起的龙!!!
龙的声音神圣而威严,他对眼珠子前渺小如沙的少女如此言说。“人类,汝很勇敢。孤很欣赏,成为孤的眷属。”
在巨大的事物面前,心脏的鼓动音越发清晰,呼吸,凝住了。
风声呼啸,一个激灵,少年睁开眼。眼前没有山水,没有龙,他趴在桌上,手边的纸笔被耽在桌面一边。这是一间书房,从掀开的窗口望去外边正小雨,沾染草味的水汽弥漫鼻间。少年迷迷糊糊坐起身,挠了挠后脑袋。
想起来了,他是白淼,字清河。我在书房内写书,困了,小睡了一会儿。
...做了个奇怪的梦...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尚在跳动的心跳让他无辜有种活着的喜悦。他拿起桌面的纸和笔,写下湮没无音的思绪。
\"你写的东西虽然不至于烂大街,太无聊了。\"书房木门外,游大师兄将手中写满字的纸帖递回给面前的小师弟。
白淼接回纸帖,盯着上边字体沉默不语。这是他呕心沥血,绞尽脑汁写出来的第一部成品。...是谎言也罢,他期待会被师兄夸赞!可大师兄在这方面刚正不阿,从不宽以待人。自知笔墨不到家,白淼谦虚请教。“哪里不行?师弟愚钝,请师兄赐教。”
这是白淼写的第一本短篇话本《门槛》,大纲如下:
主角荆棘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千金,由于家道中落,被卖去一个山庄做了丫头。某天她被山庄里的大小姐陷害,前去打井水时无意跌落山洞,遇见一位少年。这位少年来自隐秘的巫村,在修行时和亲人走散,受了重伤,还生了重病。善良的荆棘将少年带回山庄藏起来养病,却被山庄里的大小姐发现了。山庄大小姐的个性嚣张跋扈,但荆棘从未向她的蛮横屈服。大小姐并没将少年赶出去,而是以他的居留处来威胁,欺负荆棘。荆棘为了照顾体弱的少年,不再反抗大小姐的欺压,她默默忍受种种。直到山庄大小姐越来越过分,得寸进尺,欺负起少年时,荆棘忍不住还手了。
大小姐不再找荆棘和少年的麻烦,然而巫村少年最后依旧熬不过身上的重伤重病,英年早逝。
少年逝世,一直害怕离开山庄的荆棘鼓起勇气。她想将少年带出山庄,回到巫村安葬。荆棘带着少年的身躯逃出山庄,被山庄的壮丁发现。遭到追捕的她走投无路,被迫跳下山崖。此时,竟迎来了一条蛟龙搭救!原来,巫村少年一直默默学习他应该学会的法术。由于病重,他一直无法顺利使用法力。直到离世后,残留的愿望和力量结合,才意外召唤出本应专属他的守护神。荆棘和蛟形态的守护神一起离开山庄,她将少年火化成骨灰带在身上,开始去往巫村之路。
化为人型的守护神和少年有着一致的外表,他遵守召唤者的愿望守护荆棘。他和荆棘一路历经各种危险,好不容易将少年的骨灰送回他的家乡,巫村。巫村神秘,有一条被外人发现其踪迹便不许活着离开的铁则。少年的亲族们感谢荆棘将亲人的骨灰送返,便只消除了她有关少年和巫村的记忆。守护神依旧遵守召唤者的约定,以人型模样继续陪在荆棘身边,守护她。
失去记忆的荆棘又回到山庄,继续她身为下人的日子。随时间流逝,召唤者残留的法力逐渐无法维持守护神在人界逗留的力量,守护神因此越发虚弱。荆棘将守护神当成病弱的少年照顾,陪伴,直到他用尽力量离开人世。此时,和守护神一起度过的日子给了荆棘足够的勇气,她这次为了自己离开山庄。
荆棘在某处山脚的茶馆工作,后来嫁给茶馆店家,从此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你希望看书人从你这故事中得到什么?”
“?”
“呵,除了字好看外,不知所云。”游大师兄抬手挠下巴的胡渣子,语气轻佻。“你觉得这本书拿去卖,会有人买?”
听罢白淼愣怔,脸蛋微烫。“师弟不敢妄想。”屋外蝉声扰扰,草味轻轻。他望去一旁,胸膛微微起伏,暗叹。
“拓多一份书稿,明早我来取。”瞅师弟投来的目光疑惑,师兄说明。“我让掌门过目。他没问题了,便帮你拿去卖。”
惴惴不安的白淼躬起脖子,语气狐疑。“师兄不是说,此书不知所云?”书房外阳光刺眼,不得已眯眼。
“在我看来,散漫没重点,但这是我的标准。”游大师兄抱臂。“内容的寓意符合门派基准,勉强过关吧。”
白淼呼吸一滞,抬头虚声。“....大师兄知道我在写什么?”得知眼前人辉煌的过往后,这幅淡漠原来更似目空四海的臭架子。
跟前的大师兄背对书房门口,投射进来的阳光拉长他的影子,流风燥热。他不可一世地如此评论。“一位家道败落的姑娘无依无靠,毅然踏出主人家门槛的故事。有勇无谋,却令人动容。”
闻言,白淼垂头,竟呼了口气。“不会有人买来看的。”
仅听一声嗤笑,游大师兄不以为意的摆手。“各花入各眼,再烂的菜都有虫咬。低价贱卖,总有一两个冤大头会看。”
“......”大师兄的发言固然令人生气,但没毛病。白淼举起手欲言又止,最后放下手。
零落的绿叶随风扬起,在白鸽忽视的草地一处有虫乘风一跃,跳得老高,老高---一草青的蚱蜢降落于书房的窗沿边,黑豆般油亮的大眸子映出坐在里边书桌托腮的少年。
托腮的白淼盯着放在桌面前的《门槛》原纸本,眉头微皱。这是他第一本正式成型的故事。要说写得好,那肯定不好。不好的东西,贱卖已经算给面子了。
不论内容,他写得一手好字,从不贱卖。怎么想,怎么亏。但是,他又没那个脸和大师兄提这些...在做出成绩前,没底气的少年只能默默生闷气。
说来荒唐,第一本成型故事的主要契机来自一个梦。梦中人不是“我”,面对梦境中陌生的一切,心中的情感却直接而真实。不是“我”,那过于理解的“人事物”,似“我”。袒露,不完美的心思令人羞耻,又正因这份羞耻,才使字里行间的心情显得无比真实。天下文人崇尚高雅,然脱不了俗。世间纷扰只是梦一场。而“我”仅是作为“旁观者”,将梦的一角写了出来。如此,便白璧无瑕。
站在树枝边的白鸟行列加入几位聊天的伙伴,叽叽喳喳。书房外草地边,无声的脚步逼近,庞大的黑影惊得草蚱拨动粗壮的大腿,一蹬腿。啊哈!跳走了!
“嘘,嘘~嘘,嘘~”嘘,嘘~”
窗户外传来的悉索声似曾相识,白淼起身从书桌走去墙边探出头。不知何时消失的人归来,似从未离去般出现了。夏天的风扬起白发束和青丝,风少拿着一本纸书倚靠在窗外墙边,微笑。
“风少!!”喜出望外的白淼立刻走出书房。
一身轻装的风少弹舌发出一声清脆,朝走来的白淼说话。“哎~我可爱的白猫,想我了没啊~?”
白淼上下打量风少,不见装了好宝贝的大包袱,些许失望。他将一手握拳置于腹前,微笑。“怎么回来了?有事吗?”
听罢,风少往后退了一步,拿书的手放去胸口,面露讶异。“听你的意思是说,我没事不能回来咯?你好无情啊。”高高扬起的眉梢一下往下沉,扁扁的小嘴好委屈。风少扭头,语气痛苦。“好...我走!那我走~!”
“那自然能回的。”见风少转身要走,白淼急忙出声。
“哈哈!”给了点阳光便灿烂的风少回头,举起手中的书,微笑志得意满。“我在市集小摊和书店看见这本新售的《门槛》,问了店家。得知来自香府,既是咋们修心院提供的~啊,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写得那么有趣,会出自谁手咧?”那书皮上写了两个漂亮的大字《门槛》,分明出自白淼之手。
有趣!!被夸赞的白淼望着那本书眨眨眼。“是我写的。”
“就知道是你!哈哈!”风少眼睛一亮,走到白淼身边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来来来,告诉哥儿们,这个荆棘姑娘~是谁啊?”
白淼一愣。“你在说什么?就...话本角色啊。”
“哈哈哈哈哈,我当然是说话本角色啊!否则,你以为我在说谁?”靠在白淼耳边说话的风少压低音量,似在说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肩上的落发被旁人的手臂压着,不透风而使脖子闷热的白淼沉默片刻。“你想我说谁?”
风少轻拍白淼的肩头,扭头大笑。“嗯~不错,不错!!还有写其他的嘛?我迫不及待想看你其他作品了!!”
感觉被试探的白淼重重哼了声鼻息。“没有,目前只有这本。”他低头看向脚边,纳闷。\"...写书,好难。”
“哎,难就对了!”
仅听风少一声欢呼,白淼抬头挑眉。“啥?”
“俗话说得好~慢工出细货!”风少哈哈,再次轻拍白淼肩头。“我啊,一直觉得太容易做出来的东西很无聊。你很好!你啊,就慢慢写~我,等!”
这人说话好直接!!有些难为情的白淼搔了搔脸。“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话毕,一阵沉默。虫鸣鸟叫,半晌,嬉笑声咯咯响起。“哈哈,我去找小芽仔玩儿去啦,告辞!!晚点再见咯~”风少松开搭在白淼肩上的手,挥摆手中本子便道了别。
酉時,游正和无色一起进入厨房准备吃晚饭,看见久违的某人,一愣,两人走到桌边坐下。
某人无暇和他人打招呼,正从蒸笼里取菜摆上桌。
“嘶,”望着那月白色的身影,游正皱眉。“这个人怎么在这。”
将几道菜肴上完了,风少扯下捆在手上防烫的湿布甩了甩。“干嘛?我没事不能在这?”
\"也不是不能,我还当府里来了新丫头。\"游正沉下眼皮,抚摸下颚胡渣说话。
“这样啊?”风少眨眨眼,坏笑。他捻起兰花指夹着湿布,搔头弄姿了起来。“那...主人~您对奴婢的伺候可满意?”
什么鬼东西!!游正头上黑线一压,扭过头没眼看。“...滚!”
坐在隔壁的无色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门帘传来动静,又来了两人一起进入厨房。林深看见风少,屁颠屁颠走到他面前。“三师兄,终于看到你了!!这回带了啥好玩的宝贝回来?我要看!!”
风少微笑,抬手轻拍小男孩的脑袋。“乖,先吃饭。包袱我放房间了,等下吃完饭,你才自己去看到饱啊!”
“哦!!好!!”林深拍开风少冒犯的爪爪,回头对白淼咧嘴一笑。“白师弟,我们吃饱后一起去看!!”
“好啊。\"随在林深身后的白淼回应。他看向一桌子的菜肴,以及一旁放在灶台边上叠着的五个碗,有点疑惑。
大家知道风少会做饭,但桌上菜色远超他会有的水准,这是宝兰烧的饭。游大师兄说出此时众人心中的疑惑。“宝兰呢?”
“她啊~”风少走到灶台旁将那叠碗分开,分为个个放在桌上。“她临时有事,出门了~”
“呵呵。”碗刚落在面前,游正便起身去壁橱里取出几对筷子。“好像见个面会死。”
“?”白淼走到饭桌前坐下,心里埋汰大师兄莫名的阴阳怪气。这样听来,回想一下,他好像没见风少和宝兰姑娘同时出现过...
风少准备勺饭。“我也不想的,偏偏不巧!天不作美!那我也没招啊~”只见饭桶被小林深抱着,他握着饭勺,已自行为大家的碗里填了饭。
“吃饱再说吧,开饭!”将手中筷子分给诸位师弟后,游大师兄又坐回了无色身边。
接过筷子的小林深嘻嘻笑。“掌门,大师兄,三师兄,白师弟吃饭啦!”
白淼微笑,小声应答。“嗯,吃。”
“......”香掌门看了眼面前碟里的芋泥扣肉,默默扒起碗里白饭。散发香气的扣肉流出鲜美油光,柔软的嫩肉轻易被两双筷子撕裂成分为四半。
这筷头还没来得及从肉丝中拔出来呢,便有人嚷嚷。“我先夹到!我的!!”
“哈哈哈哈...好~让你,你拿。吃多点,好长个,你实在太矮了。”另一双筷子转去夹了隔壁的卤蛋。
“我还小!!以后一定会长得比三师兄还高的!!哼!!”夹走一大片扣肉的男孩气得脸红彤彤,小馋鬼的表情太有趣,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在汉子们谈话的热闹下,饭桌上的味,色,香渐渐离席,天落下淡淡一层夜纱,光已流入昨夜梦乡。
“啊!好吃!!许久没尝到她做的菜,真是越做越好了!!”饱腹了的风少坐在饭桌前嚼杨木歇息。小芽仔和白猫看宝贝去了,无色走了,现在只剩下(游)正正坐在对面和他大眼瞪小眼。
游正亦叼着一根杨木。他一手肘靠在饭桌边缘,翘起一只腿。“宝兰去哪了?”
\"嗯~?\"闻言,风少移开目光,提起茶壶给手边空了的茶杯添水。
“宝兰不是一声不吭便走的性子。她每次出府前,一定会告知我。你这次回来,你们见过面了,你还和她说了些话。因为这些话,她立刻走了。是家里急事?”
“.....我想想该怎么说~”茶味微焦,风少拿起茶杯小品一口,冲淡佳肴残余的美味,口齿余香。
“方啸...你俩究竟是怎么回事?”游正收起漫不经心的模样,看人的眼神锐利。
怎么回事...
风少垂头望向手中茶杯,回想起十二年前,曾回荡在尚书府一处角落的话语。
茶水上的倒影渐渐模糊...
那时的青少年还是个孩子,他被长辈寄托厚望。出生于贵族世家,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注定沾染罪恶。
“风儿,我要你混入明门内部,将里边发生的大小事统统告之于我。”
“孩儿遵命。”
“游纯雨那老狐狸,他姥姥的...枉我替他兜了那么多年。待我逮到那厮的把柄,势要将这清明宗铲了!他清明宗不是好高风亮节?我便要毁了他的名节!你那十二个兄长没一个成器的,就你最机灵,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事情成败在你手上。办事果断点,成大事者,不该拘泥儿女情长。”
“孩儿遵命。”
“游纯雨私下赈灾周围邦国一事,你对我只字未提。”
“是孩儿疏忽。”
“罢了。从今天起,我会让宝兰陪你进入清明宗修行。 ”
“...遵命。”
“好丫头,少爷不懂事。那边无论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都和老爷说说,晓得吗?”
“知道了!”
尚书府里有心之人交代的两位孩子,一个无心搞事,一个无知爱闹。
“小兰,我们来玩个游戏好吗?纯雨叔叔这件事我们一起保密,先说出口的人就输了!”
“哼,我才不会输给你!说好了!”
“你和父亲说了什么?”
“你说呢?哈哈,我全都说啦!!”
“你...!!!”
“别这样紧张嘛,我逗你的。说了,我不就输了?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哦!!老爷问了我好多东西,我最后什么都没说哦!”
“......”
“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没事。”
爱玩的女孩心思单纯,被狡猾的大人套了话而不自知。稍有心思的男孩发现端倪,然而无能为力。结果小人得逞,酿成一个宗族灭门的惨剧。
“风少...方啸!!!!还好你还在,还好你没事...宝兰呢?她人在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昔日整洁干净的天才少年此刻浑身脏乱,他抓着仅存不多的师弟往可藏身的地方逃难。“爹...游掌门...掌门....长老...他们全被衙门抓走了...是那些鬼官!!!是那些该死的狗东西!!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我说过我没事!!!先是陛下,现在是...他妈的,一群天杀的畜生!!.....咳...咳...哼嘶...哼嘶.....这个仇,我游步云此生必报!!哼嘶...哼嘶...呵!哈!呵!...呼...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哈......咳,咳咳,我,我没事。部分的师弟往西吕去了,等外边侍卫少了,我们再去那边会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岁月匆匆,老友已不再年少。直到某天,某位姓游的男人叹气。“方啸,我累了。不想再见有师兄弟为这事死了...这明门的掌门之位,我德不配位。”
事情似乎结束了,又好像没结束。
当初无心的男孩与无知的女孩,俩娃儿已然长大成人。十二年后,长大的男孩坐在修心院的厨房饭桌旁,对面前家破人亡的老友扬起嘴角。
怎么回事吗?
“哈哈,步云啊。那丫头不是你要保护的人。她走了,就走了。你可别去找了。这样,对谁都好。对我嘛,也一样。”风少抬起头,浅笑。
不知者无罪,知情人良心不安,终究面对不了过去的一切。
哎呀,就这样一回事啊。
\"宁失一子,不失一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宁失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