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老在抓痒,身上有蚤子?”白淼将兜来的黄瓜馅饼放在客栈桌上。
躺在床榻一直挠脖子的游大师兄闻见馅饼香,转头坐起身。“不是,有蚊子。”
白淼很气。
气什么?
气忿游大师兄的见外,又对此人不动声色的功力心服口服。男人都好面子,因此善解人意的白师弟不会戳穿。
但是他会担心。
令人担心的游大师兄呼了呼黄瓜馅饼的热气,咬了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
“找你一定要有事?”在旁泡茶的白淼冷眼。“有蚊香不点,该。”
“懒。”活该被叮得脖子起红的游大师兄伸手拿了杯茶。
白淼一边心想与我无关,一边瞒着修心院的诸位往客栈跑去照顾人。不亲自盯着这人,这人宁愿被蚊虫叮咬也懒得点蚊香。
甚至还嫌弃他人照顾,一声烦便急着赶人走。
白淼很惊叹。
若非亲耳听见对方悄悄处理伤口的声音,闻见血腥味,他压根看不出此人是伤患。...莫非习武之人全这般彪悍?
这位游师兄平常一脸厌世,情绪似天边云雾般朦胧,让人看不出明确的态度…..原本只觉得游大师兄是个有故事的人,见识他装蒜的本事后,现在却只觉他很神秘。
即便由于岁数差距,长辈必然比较沉稳。可白淼觉得他父亲不如大师兄沉稳,神秘。
神秘使人好奇。
...这个人肯定藏了很多事,白淼心想。“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他尝试和游大师兄聊天,藉此了解此人。
被叨饶了第三日的游大师兄脸色古怪。“...你要闲得发慌,就请滚回修心院写书去。”
聊天的方式稍有偏差,俩人差点吵起来。后来师弟发现了,这个人对自己事事无所谓,从私事而言可谓滴水不漏。
可太想知道,捕风抓影。
一丝兴趣,随着好奇得不到满足越发膨胀。
渐渐的,可不只是一丝兴趣了。
白淼想知道—
是怎样的经历,使眼前的人变得如今这模样?
以为听风少说了门派内很多故事,结果白淼此时才发现他提的事全是多人目睹过的过往,完全没一件是针对“个人”而说的事。
第四日,刚抵达客栈的白淼无意在柜台看见某位熟人。...是同样失踪了一阵子的香掌门!!“掌...”他立刻走前打招呼。留意到附近老板娘的目光,及时将要脱口而出的尊称吞回了肚子里。白淼朝无色一揖。“好久不见,您最近去了哪了?我们都在找您。”他观察眼前人,希望对方无伤无痛。
“.....”面无表情的香掌门答非所问,一如既往。“我找游正。”
“......”瞧此人和平常一样,没有异样,白淼便放心了。“他在楼上。”
香掌门直勾勾盯着白淼。“带我见他。”
应了请求的白淼上楼走到师兄所在的房间前,叩门。
百无聊赖的游大师兄躺在床榻上敲着二郎腿,看见进门的人后,无趣的神情一下变得鲜活。“...哟。”
无视房主招呼的掌门观望房间四周,眼前。“还活着,很好。”
游大师兄坐起身,挑眉。“你希望我死?”
“不希望。”无色木讷回答。
“......”游正瞄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白师弟,开始对无色说废话。“瞧你说的。”
知道这俩人有话,不便他人在场。“你们聊,我先走了。”白淼很识相地先行离开了。
“昂。”这一声是游大师兄示意知道的敷衍。
掌门和大师兄,各自神秘淡漠,各从其类。
毛茸茸的小黄鸡脚丫小小,眼睛似黑芝麻般又圆又黑,好可爱!修心院,林深从老母鸡身边偷走一只小雏鸡,放在内院石桌上逗弄。石桌面摆了宣纸,砚,毛笔,他将小鸡放在纸上轻轻抚摸。“乖,乖...别跑啊。我就想好好看你。看够了,就送你回去找娘亲。”
恰好白师弟路过,林深露出虎牙,微笑朝人挥手。“白师弟,午好啊!”
白淼笑应。他走出长廊,朝内院走来。“午好,请问二师兄在做什么?”他走到林深身旁,望向石桌上的摆置疑问。
“画画!”说罢,二师兄捧着小鸡仔举到白师弟面前。
面对庞然大物的小鸡仔眨着两颗大眼珠子,细细哔哔叫。
“......”画画需要抓一只雏鸡?白淼在林深身旁的石椅坐下,亦伸出手指逗弄小雏鸡。无辜的小鸡仔可怜,可爱。
“是不是很可爱?”二师兄笑容得意。“它是我从鸡窝里挑选出最靓的仔哦!”
“你选那么靓的鸡仔...”本来疑问的白淼说到一半,恍然大悟。懂了,“画小鸡啊。”
“对啊,画小鸡!”二师兄双手握着小鸡仔点头如捣蒜,小鸡哔哔,合在一起看画面滑稽。“要画,就画最好看的嘛!”开心的孩子坐不住,他赫然起身,无意露出胳膊上的三条血痕。
“!!”白淼一惊,上前便抓住林深的手来查看。“你手怎么了!?”还没结痂,伤口是新的。
“手?”看见胳膊有血口子的林深反应慢三拍。“哦,它娘挠的!”握在他手边的小靓鸡大声哔了一声。
“......”这少根筋的模样真令人担忧。见状,白淼胸膛微微起伏。“你等等。”他匆匆离开,留下懵懂的二师兄和小鸡仔。
一会儿,白师弟拎着一捆纱布和药草回来。他拉开纱布,似老大夫般指示人。“坐下,手伸出来。”
“哇,这...不用!这种伤我舔一下就会好的!”觉得对方大惊小怪的林深抗拒,不愿伸出手。
白师弟的神色严肃。“手伸出来。”
被师弟气势镇住的二师兄不敢说话!他抓着鸡仔,乖乖坐回石椅,将被挠伤的手放在石桌面,让师弟处理胳膊的小事儿。“......”
包扎好伤口,白淼收起纱布叮咛林深。“自己小心点。”上梁不正,千万别长成大师兄那样不自爱的德行,唉。这似曾相似的小插曲勾起白淼对之前的修心院...对游大师兄的各种不解。他很好奇,便从小地方问起。“二师兄,你入明门多久了?”
敷了药草的伤口冰冰凉凉,皮实的孩子不觉疼,只觉心暖暖的。二师兄扭动手臂,换了三个角度观赏裹在手上的纱布,他似看见稀奇物般很不习惯。听罢,他昂首看去天空的一片蔚蓝。春去秋来,光阴似箭。“...哇,不知不觉我来三年了啊!”
三年...白淼将刚刚替师兄疗伤时沾到手的草药汁液抹去袖子,边听边想。现在二师兄十一岁,既是说他八岁时进入的门派。“你对大师兄第一印象如何?”
日常瞅游大师兄和白小师弟对牛弹琴的林深第一反应。“你们又吵架了啊?”
“没...随便问问。”白淼将手肘撑在石桌边缘,下意识对摆在桌面的砚口是心非。
被人握在手心的小鸡仔被大拇指磨蹭脑袋又磨蹭脑袋,被薅掉了头上好几根毛。林深撅嘴,垂下目光不笑了。“怕。”
“怕?”什么意思?听不明白的白淼抬头,想要看明白。
“嗯。”瞅见手背冒出几根细细的绒毛,停止揉搓小鸡脑袋的林深低着头,语气纳闷。“...别看他现在一脸随便,以前可凶了。”
差点被揉秃的漂亮小鸡泪眼汪汪,小声哔哔。
“他以前很凶?”一提,白淼便想起之前自己差点被蛐蛐拐走的事...当时游大师兄及时出现,那副表情...嗯,是真的有些可怕。“你被他凶过?”二师兄爱捣蛋,被凶不出奇。
“没有。”爱捣蛋的林深眨眨眼,表情无辜。“他没凶过我,只是我怕。”他看向手边的小鸡脑袋,铺在石桌面的宣纸,头上的白云,一旁的大树,无人的走廊,一草地的鸽子,不觉有变。“那时我还小,好多事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大师兄心情一直很坏,成天摆出一张别人欠他几百万的臭脸。”
“......”白淼点头,再问其他。“掌门呢?”
“啊,我是去年才见的掌门。”问及此处,林深的眼神渐渐茫然。“之前他从未露过脸,是三师弟带我入门的。”
三师弟带二师兄入门?这是什么新规矩?白淼一愣,脑瓜子灵光一转。“难道你和风少同时入门?”
仅见二师兄莫名其妙。“不是啦!他比我先入门。”
问得白淼更迷糊了。“那,你为何叫他三师弟?”?这辈分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林深瞪着清澈的大眼,和手中小鸡仔一齐和白淼对望。“我也不知道。”
“啥?”以为听错了的白淼皱眉。他将身子稍稍靠近二师兄,想更清楚听见师兄说了什么。
小鸡哔哔,林深老实回答。“大师兄让我叫的,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白淼嘴上附和,脑子懵了。
...
......
...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白淼无奈耸肩,暗叹。是了,毕竟在明门,这些怪事似乎...也没无不妥。
“你可以去找宝兰姐问!”林深冷不防提高语调,手中小鸡仔又哔了一声。“她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在了,肯定比我清楚以前的事儿。”
“行,谢谢二师兄。”见小林深和小鸡仔可爱,白淼喜欢,伸手想去揉孩子脑袋。谁知他手还没碰到呢,便被孩子一爪子拍开。
“哎,别摸了。等下把我个头压矮了,那怎么办呐!”已经把薅来的小鸡仔压矮半个脑袋的二师兄嘟囔。
白淼失笑。
即将离开此地的白师弟恐怕看见二师兄露出寂寞的样子,会舍不得离开...届时再说吧。说实话,他不太想和宝兰有太多交流。这姑娘比较傲慢,有时真不好沟通。而且,他...
想知道修心院事迹的白淼走到厨灶后院子,对大树下的一道红色身影呼唤。“韩姑娘。”
花从间蝴蝶飞舞,叶上阳光洵烂。笼罩在阴凉绿茵下的宝兰姑娘正坐在凳子上洗菜。她抬头,挑起柳叶般的眉梢看向白淼,开口一般没好气。“干嘛?”
“......”话到嘴边,白淼竟不知从何请教。他随便说一句话敷衍过去。“天气不错。”
“吃饱撑着了?”宝兰将掰好的菜叶放进篮子里。“你很闲对吧?那好,去帮我把内院扫了,用放在西厢房的扫帚。不谢哈。”
问不下去,只得就此作罢的白淼去西厢房取了扫帚,真去内院清扫落叶。
有人经过一间寝屋,心想主人尚未归来,便进入瞧瞧。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回音响亮。宽阔的房间里只摆了一书柜,一桌子和一床榻。木桌面摆了一盘围棋,不会围棋的人看不明白这盘对弈。塞在书柜架子上的书有论语,佛经,山海经,孙子兵法,本草纲目,脉经,三字经,清静经,太极拳谱。“......”走了一圈,看了两回。除了书,着实没什么值得多看的东西。路人悄悄合上门,装作没来过。
再过两日,周恩便要来明门接人了。白淼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从老家带来的宝贝墨砚。其他是身外之物,再买就有,不重要。于是他将收起来不足三分钟的包袱扔在一旁,转身,埋头整理修心院书房。他想还给明门一个整齐的地方,就似回到他使用之前的模样。在清理废弃字稿时,手边不经意碰倒一个刻有精致花纹的银色小盒。差点忘了!这个也必须带走。
收拾到一半的白淼盘腿坐下地板歇息,拿起这名为“音乐盒”的玩意儿细细欣赏。他扭动镶在银色小盒旁边的发条,当发条旋转时,盒身里便传出清脆,空灵的旋律。
组成旋律的声音奇异,令人无端想起好几颗会闪闪发亮,互相碰撞的圆玻璃。闭眼聆听,脑海还会浮现难以言喻的漂亮画面。来自遥远西方国家的音律调子重复响起,一遍遍,百听不厌。“......”
望着这个神奇的玩意儿,少年犹豫了。
他心想,...我真的要离开明门吗?
白淼想起送来这件宝贝的人,那位来去如风的三师兄。
我走了,风少回来看不见我,会来清门找我玩吗?或,干脆忘了我?这像是他做得出的事。...唉,烦。烦啊,怎那么烦呢。少年发愁,皱了眉头。
公鸡啼鸣。
几日过去,游大师兄和掌门一齐返回修心院,五人久违地一起吃了顿饭。吃饱喝足,想继续收拾书房的白淼刚踏上走廊,就被人叫住了。“白师弟,过来。”游大师兄站在走廊拐角处,朝他招手。
“?”乖巧的白淼自然走去。他跟着前方背影,进入一间不算陌生的寝屋。
背后响起房门合上的声音。
“你来我寝屋找什么?”走在前方的游大师兄赫然驻足,他双手交叉于胸前背靠墙壁,对无意走前的白淼发问。
白淼愣怔,回头看向隔他小段距离的游大师兄,一脸奇怪。“大师兄如何知道我来过你的寝屋?”那时他把看过的书全部准确地物归原位了。记得很清楚,不可能出错。
“别管我如何知道。”游大师兄抖动叼在嘴边的剔牙签。“你要找什么,直接问我。”表情如常淡漠。“你找什么?”
然而白淼在林深说过大师兄很凶的印象影响下,感觉大师兄心情不佳。“没找什么,路过看看罢了。”害怕此人生气的少年装作不动声色。
听罢,游大师兄冷笑。“呵呵,路过还特意把书都翻过一遍,你有点意思。”
回荡在屋内的风声喧哗,气氛冷清。
莫名被阴阳怪气的白淼皱眉。“......?”心想我是拓书手,写书的,翻书看看没毛病。
“你最好和我说实话。”本来一脸淡漠的游大师兄斜视而来,眼神一下锐利无比。
不似平常了。
白淼咽了下口水。“...只是想看看,你的住处如何。”真心害怕的少年不小心听话,说了实话。”......那天师弟在客栈无意发现大师兄受了伤。回来,想看你的寝屋是否适合休养。见柜子上有些书,就顺手翻来看看了。”他抓紧袖内衣摆,理直气壮,大胆回应面色可怖的师兄。
“.....”游大师兄很快反应过来。“那天在门外的人,果然是你。”覆上少见的狠毒劲,这叼着东西的模样仍是不正经。
这个人又是怎么发现,我那天躲在门外没走??“脚好得如何了?”疑惑,关心人的白淼从不看人眼色,他毫无顾忌。“......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用担心我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游大师兄合上眼,褪去狠意的表情再次淡漠。
敢情被发现,破罐子破摔的白淼直说了。“明门竟是如此危险的门派??”
“明门不危险。”靠在墙壁的游大师兄背后使力,弹起身站直,越过白淼身旁走向桌子。“也不能说安全...”桌面上的棋盘一侧放了两个装有棋子的圆碗,一黑,一白。他伸手从中取出一枚黑棋,在棋盘目外处落下一子。“哼唉,罢了。”不说以前,很难和他人说明。意外始终无法避免。反正同门子弟们迟早得知道,还是说吧。“我曾担任过太子陪读。”
“和尚不说鬼,袋里没有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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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和尚不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