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满青砖浮雕的照壁外,立着两只镇压邪祟的石狮子。石狮青面獠牙,很是吓人。
“站住!”有仨大胆刁民越过吓人的石狮,径直走到官衙大门前。守门侍卫将长枪架在门前挡路。“你们是何人?司法重地闲人免进!”
来者三人之中,为首的小姑娘从容微笑,在她身旁的书生不慌不忙从袖里拿出一面玉制的令牌。“今日来此,有事拜访知府大人。劳烦俩位带路,感谢。”
检查好玉牌的侍卫收起长枪,将牌子交还书生。“知府大人今日行程已满,没有预定,不见人。”
书生又从袖里拿出一个东西,这回是被布裹住的块状物。侍卫接过来掀开布一看,立刻开门请人进去。
书生名为周恩,小姑娘名为周蕙。白淼跟在周氏俩人身后走在衙门甬道,手心因紧张而冒汗。他首次进入这种地方,一举一动如履薄冰,生怕无心冒犯会惹侍卫抓他入大牢。一处紧闭的门间吸引少年好奇的目光,往前,甬道两侧各有职房。几位书吏在右房办公,左房的人...一看即知不好惹!白淼不敢多望。抬头,明公正气-是题在大堂匾额上的字。
经过大堂,琴治堂,最后前往三省堂东侧的会客室。侍卫将人带到地方,便自行离去。
淡淡熏香融于空气中,闻得人鼻子发痒。会客室正门尽头靠墙的椅子上,坐了一位端着茶盏在品茗的红袍男子。周恩拉起衣摆夸越门槛,行到红袍男子面前隔着方桌行礼。在他身后的周蕙和白淼随之一起做揖。
“参见蔡大人。”周恩将袖中的玉牌捧到知府大人面前。
身穿红袍,头戴乌纱帽的知府大人放下茶盏,合上茶盖,拿起玉牌观看。“不知今日安远公的使者相邀前来,有何贵干?”茶盖和茶杯碰撞,发出清脆一声响。
年长的知府大人,不怒自威。
这位大人好像在哪见过?见人眼熟的白淼疑惑,一时想不起来。
“小生奉老爷之意前来,请求释放一人。”周恩保持抱拳弯腰的姿势。
“不必多礼,直言无妨。”知府大人将玉牌归还周恩,抬手示意。
将玉牌收回袖里的周恩稍整仪态。“前两日西吕衙门逮捕一位名为王墨的男子,老爷希望您将此人放了。”
王墨?谁?不是游大师兄吗?旁听的白淼愣怔。
知府瞥了一眼白淼,问道周恩。“这王墨一介莽夫,参与群殴扰民被逮捕。罪不至死,何止于劳烦安远公如此大费周章?”
原来大师兄参与群殴才会被逮捕,活该。如此应该关个几日反省,日子到了便释放,让人保释属实小题大做。那...此行前来相求,岂不是在为难知府大人?总不能知法犯法...白淼心想。
仅见周恩叹息,一口气说出好长一段话。“此事说来话长。此人是老爷心腹的兄长的结,拜的,女儿,的恋人,他会间接造成老爷心腹的困扰,亦是安远公的困扰。故,特派小生前来请求您释放了此人。”语速不快不慢,奇怪的断句点令人听了犯迷糊。
心腹的兄长的结拜的女儿的恋人?原来大师兄有对象?记忆力优秀的白淼听全了。大惑不解,不敢疑问。
知府大人瞅起来若有所思。
一双手将礼盒捧到知府面前。“这是老爷的一点心意。”周恩将带在身旁的礼盒送上。
...贿赂?亲眼目睹不得了场面的白淼噤若寒蝉。早在踏入衙门前,周蕙便和白淼说过无论听见什么,都得装作不知道。...知府大人您不能知法犯法...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在心里喃喃。
接过礼盒的知府大人掀开盒盖一看,严肃的面孔越发凝重。“安远公太客气了。”眨眼,和蔼可亲。
看见知府大人微笑,这时白淼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打春牛的游行活动饰演“句芒”的几位官爷当中,有这位大人。
知府大人合起盒子,将它放在方桌上。“既然到这份上了,本官不放人亦说不过去了。”他朝门口说话,声音洪亮。“来人!”
冷不防的呼喝将三观被撼动的白淼吓得一哆嗦。
守在会客室门口的侍卫闻声进来,对里头的人一揖。“属下在。”
知府大人起身,挥手吩咐。“将这三位贵客带去大牢,马上将那叫王墨的人放了。”
侍卫领命。“遵命。”
周恩再次鞠躬。“多谢大人开恩。”周蕙和白淼紧跟其后行礼。
挂在监狱大门的两侧狮头浮雕睁着两颗浑圆的大眼,瞪着侍卫带领仨位无罪之身路过。前方大牢有两道门,一处紧闭。侍卫从开着的那扇门进入,众人顿觉一阵渗透毛孔的阴凉。明明当处炎炎夏日,此处温度却仿佛属于另一个空间。路径两侧一字排开设了火盆的木架,火盆炭火溢出的火油味和铁锈味混合,充斥整个大牢。
路径两侧之后是一间间关押罪犯的牢房。火盆照亮了昏暗的地方,人脸在幽暗的火光映照下可怨可怖。关于铁阑珊里的人各式各样,个个面色不善,其中男子居多。贼眉鼠眼的男人们对进入视野的黄花小姑娘虎视眈眈。白淼一瞧,立刻将周蕙挡在身后。这一挡,让他清晰体会了何谓目光如炬。
姑娘看向身前故作从容的少年,垂头微笑。
止步于其中一房铁栏杆前的侍卫掏出锁匙打开牢门,冲关在里头的男子大声吆喝。“有人来接你了,出来!”
牢房地上堆满干草,躺在干草堆上的“王墨”浑身脏乱,身上衣裳几经奔波,从白变成了浅褐色。听见侍卫的吆喝,“王墨”慢吞吞起身,望着侍卫身后的三人陷入沉默。“......”然后打了个哈欠。
这位灰头土脸的人表情如平常一样无谓,仿佛躺着的地方不是大牢,而是修心院的树上。他爬起身,保持半蹲姿势停顿一会儿,才站起来。他将沾在身上的干草碎拍落,漫不经心走向敞开的牢门。
“快点!磨蹭什么!?”散漫的态度令侍卫不悦催促。也就因为有漂亮的姑娘家在场,想好好表现,不然真想踹此人一脚。
身旁侍卫的目光一路跟随在周蕙身上,四人一路不语。踏出衙门,书生和送行的侍卫敬礼。直到走离衙门好一段距离,才再次有声音。“我们在衙门外碰巧遇见这位白淼君,可是朋友?”周恩双拳微握,一手耽于腹前,一手耽于腰后的姿态转身看向身后仨。
突然被呼唤的白淼眨眨眼望着周恩,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游大师兄。游大师兄的五官已经被污泥遮盖得面目全非,可不妨碍彼此认识的人能从他那讨打的德行认出人来。
从牢里出来的游正似许久未吭过声,嗓音沙哑还气虚。“同门师弟。”他看向白淼这个预料之外,胸膛微不可察地起伏。
“入了心血好振兴,你也不容易。”周恩轻叹。“...家主对您这次的表现很不满意,他希望您以后尽力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
“......”闻见身上衣袖一股馊味的游正皱起眉头,走得特别慢。“我管他满意不满意。”
周恩无奈摇头。
“喂,喂,你要不要来我们这边呢?”另一边,周蕙俩手负背,踩着活泼的步伐绕到白淼面前。“分家小气巴巴,还累死累活的。你来宗家,定不亏待你。”
“......??”温婉的姑娘微笑靠近,好闻的味道扑鼻而来。腼腆少年别开脸,耳朵微微泛红。
“撬墙角非君子之举。”周恩冷眼调戏纯情少年的女流氓。
女流氓周蕙不以为意。“说得真难听啊。都是同门师兄弟,怎算挖墙脚呢?”
“不合适,清门和明门的信念不同,不妥。”听罢周思考虑片刻,认真回答。
“白师弟入世基础尚浅,可以调教,不碍事的。”周蕙转眼看向游正,歪头请问。“我能带走白师弟吗?游师兄。”
“...随便。”游师兄敷衍。
以为大师兄会拒绝的白淼讶异。“??”
游大师兄抬手挠抓下巴胡渣,吧唧嘴。“要是不嫌弃,就把他带走。”
白淼震惊。“!??”一般大师兄应该保护师弟不被撬走才对吧!??可惜,明门大师兄不一般。
留意到白淼脸色的周恩急忙对游正表明。“小孩子玩笑话,切莫当真。”
“我没在开玩笑哦?”周蕙嘟嘴,她看向白淼。“白师弟,你想来清门吗?”
周恩皱眉冷眼周蕙,神情隐有咬牙切齿之势。
迎着漂亮姑娘期待的眼神,正常男人哪个顶得住??白淼支支吾吾,他瞄了眼大师兄...希望大师兄挽留师弟。
结果,那无所谓的态度令人十分心寒。好歹相处了大半年,在这人眼中居然就那么一回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值一提!“既然大师兄如此抬举,白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乖巧的白淼微笑。
“嗯?真的吗?”揣揣不安抿嘴的周蕙听了,满脸喜悦一下炸开,两眼发亮。“说好了,不许反悔!姐姐把你抱回家好好疼,有事我罩你。”
白淼微笑,皮笑肉不笑。
“真的没关系?”周恩担忧地看回游正。
游师兄合眼,懒得多说。“嗯。”
“就这样愉快的说定了!!”周蕙望向周恩大眼眨啊眨,眼神真诚无比。
周恩睥睨周蕙,叹气。“您先回去准备。若无差池,我们十五日寅时前去明门接您。”他朝白淼说话。
“好耶!”周蕙开心拍手,笑容灿烂。
四人在西吕钟楼旁的分岔路道别,此刻白淼身旁仅剩下一位绝情的大师兄。
俩人站在原地彼此隔着一段距离,谁也不先走。
“……”
尴尬。
一阵碳烤的清香随热风吹过,热得人汗流满面。附近传来馅饼小摊刘姨和人骂架的声音,游正一听,终于说话了。“你先回去。”
白淼假笑问候。“师兄呢?”
“我有事还得处理。”游师兄瞅着馅饼小摊的方向回答白淼。
“...我和你去。”白淼生怕一个不注意,家伙人又没了。
游大师兄一愣,若有所思。“...随你。”
说有事处理,以为是去调解吵架,怎料处理到客栈来了。大师兄进来客栈便同老板娘讨了个绵袋,师弟不知道这和他说要处理的事有何关系?进入大师兄订下的房间,白淼才后知后觉想起师兄几天没更衣洗沐,不适合见人。师兄坐在床榻上脱靴,避免被他身上馊味熏着的白淼不得已站远点。
“下次你别这样跑衙门。”脱个靴子慢条斯理的游师兄冷不防提醒。“小心别被官家注意到了。”
确实,被官家注意到明门子弟的存在不好。所以,才对知府大人用“王墨”这个假名?回想...回想,想到方才大师兄和周恩说的鸟话,便气不打一处来的白淼沉声。“......你究竟在想什么?”
“?”察觉白师弟语气异与平常的游大师兄抬头看去。
牛头不对马嘴。
“清门和明门是同出一门,但所奉信念截然不同。我当初被掌门忽悠到明门,好不容易习惯了。你又要将我调去清门,真会做人。”白淼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大师兄,师弟郑重问你一句,你有心吗?可否无愧于心?”我努力了解明门的用心确实天真,但...在见遍世间风雨的你眼里是如此不足为道吗?
“觉得你更适合待在清门罢了,没别的意思。”些许心虚的游大师兄别开眼,看向脚边讪讪应答。他挠了挠头,发出为难的鼻息声。“清门以教人四书五经为主,待在那边相对安稳。”明门卖艺经商为生,清门则经营师生关系,他懒得多说。无论哪方面,“你去清门远比待在明门有前途。”
...行,这说法勉强能接受。白淼重重叹出一口气,整理情绪。“...那位安远公是清门的人?”
游大师兄挪动身子靠向榻上后边,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绵袋。“不是,只是和宗家有点生意关系的世家。”周氏姐弟只是借安远公的名义来办事。
“......”只是?看来大师兄不太清楚世家的定义。白淼好奇问问:“那么,周恩说的那位安远公心腹的兄长的结拜的女儿的恋人是...”
“哦,那骗人的。”游大师兄拉开棉袋口子,看了又系上。
闻言白淼脸色铁青,哑然。“...你们...竟敢欺骗知府大人,好大的胆子!”说完即刻捂住嘴巴,害怕隔墙有耳。
“哼嗯,我们胆子可大着去了。”游正吧唧嘴,挠了挠下颚。“无色在修心院里吗?”
“不在。”白淼放下手,低头回想。“你出去半个月后,他也外出了,至今未归。”
“哦,知道了。”低头看了眼脚边靴子的游大师兄往后一卬,面朝天花板,双手撑在榻上。
“你知道掌门在哪?”白淼抬眼。
“大概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游大师兄停顿,突然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请求。“你出去帮我买个黄瓜馅饼吧。”
“.....”之前经过不买,走远了才让人买,逗谁呢?瞧给你惯得!白淼沉下眼帘,皱眉。“要买,就一起去。”
被惯出毛病来的游大师兄还敢翻白眼,朝师弟哈出嘴里一口几日未清的臭气。“你不介意?”这一身邋遢样和你一起现于人前。
白师弟皱眉屏息。“师弟以为大师兄已得道成仙,不需要洗漱。”阴阳怪气,便是赖着不走。
知道拗不过这颗石头,游大师兄穷图匕见了。“那个,你先回去。”
这是赶我走?“......”大师兄别开目光的模样欲言又止,被他惹心寒的白淼不似平常好说话。“不走,你奈我何?”
“你先回去,我在这里住几日再走。还有麻烦你,别把我进衙门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无情的大师兄以牙还牙,无视师弟的拒绝还麻烦几句。
“有事,回修心院再说。”瞧白淼仍杆在原地岿然不动,游正直白下了逐客令。“滚吧,我累了,别打扰我休息。”
“......”如果是累了,有人在真不好休息。“记得点蚊香。”爱操心的白师弟刀子口豆腐心,叮咛过才肯离开。
...这小子越来越难忽悠了。蚊香?麻烦,懒得点。好不容易将碍事的人打发走,游大师兄才舍得除下靴子。血肉拉扯皮革的声音黏腻得令人头皮发麻,一阵浓郁的血腥味伴随憋了几日的汗臭味溢出。“嘶...”痛得倒吸凉气的人冷汗淋漓。他从身旁的棉袋里取出小刀,纱布和金疮药。用刀子将烂肉刮下,在心中狂骂脏话分散注意力缓解痛觉。
“......”
假装走了,实则偷偷躲在门外的白淼想瞧瞧混账大师兄又在搞什么。不经意闻见血腥味,他捂住嘴,忍住作呕的冲动。听声音大约知道房里头的人是怎么回事的少年气得胸口隐隐作痛。“......”以为人长大了,道理上不应该需要担心。他收回前言。屁!这师兄已经这么大个人了,还完全不让人省心!!
“......”花了一番功夫处理好伤口的游正被冷汗渗透了衣衫。他强撑着身子,走到门口开门观望。一位路过的老爷被突然开门的男子吓着,男子不知自己脸色惨白。
这老爷该是客栈的其他客人,脚步真快。...是我多心了?游正抿嘴,感觉自己要极限了。
他关上门,倒在床榻。
晕过去了。
“只有千里的名声,没有千里的威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只有千里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