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把所有解药的方子无偿献给清辰宗,但需要一个条件。”
殷白昼淡淡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到好似能惊开好几层风。
洛折玉很明显怔愣住。谢惊蛰还在一旁默默咀嚼药碎渣。
“你……你这人变脸这么快的吗?”
他哒的合扇。耳垂绿流苏也跟着颤三颤。
“我需要钱。恩人只需给我一笔钱,就能为宗门做贡献了。”
谢惊蛰这才仿佛匆匆回神,目光下意识落在洛折玉右手案件纸上。
洛折玉站在矮红木桌前,飞速恢复理智后几乎是要翻白眼。
“你殷家守着那秘方几百年,如今三两金银就贡献上了?殷白昼,你能尊重一下我吗。”
殷白昼垂睫,面前淡绿色身影瞬间毫无兴致,拖着身子坐至木桌前黑榻,案件纸拍在瓷杯侧。扇子化作淡绿光粒,收入虚无。
不过洛折玉还尚未隐身虚无,绿衣少年缓慢开口:
“殷兄啊……与其想一些歪门邪道,为什么不好好研究一下仙尊派给你的任务呢?来来来,看案件!入我们仙尊门下,保你和你家人一辈子不愁吃穿——”
他显然是安了什么偷听装置,执衾仙尊也纵容了他。估计是那颗绿痣。
“保不了。”
殷白昼留下这么平静三个字。又说下去一番话:
“走投无路之时,守着这些药方入土,又有何用呢?”
……
没有人回答他,竟是谢惊蛰先开口:
“先看案子吧。”
斜侧方仙火光摇曳在殷白昼毫无波澜的脸上,两人一同过去,迈到红木桌前。
坐榻有些硬。
三个人围在一块,只有殷白昼在认真看案件,眼神却时不时有意扫在谢惊蛰身上。
谢惊蛰不知哪掏出来的浅蓝布,正在擦拭镶有黑曜石的剑柄。
……
大约半个时辰后,几叠纸殷白昼都已翻完。
有一张画他印象深刻:燕城微凛河旁,圆形尸阵,七人四周,一人中央。死法全部都是一剑穿心。独独中央那位灰衣男孩胸口出没有血迹,年龄与殷白昼的妹妹相仿。
突出特点是缺少一双眼睛,且满头白发。
还原血腥的画法看得殷白昼想起冥婚时棺材内的腐烂尸体和那莫名的白线,不禁有些蹙眉。
他瞧了谢惊蛰一眼:
“……我为这些受害者感到悲哀。但这案子要解很难。”
洛折玉全程都没把眼神往纸张上放,摇晃着瓷杯中茶水:
“原因说来听听。”
“纸上描绘的这棵碧华树,叶边锯齿色为淡蓝,证明已有百年。而这棵树早在十年前就被谢家砍去做佛像。十年前的案子本就难破,再者,除了这张图,其余的描述全部是收集民众所言,道听途说。”
殷白昼又不出声片刻,还是开口:
“况且,唯一看似有用的,这图上泥地上遗留的这把短匕……绝对不可能是凶手的。”
“你怎么知道绝对不是凶手的?”
他再次沉默。谢惊蛰瞧向他,支着头,也淡淡垂睫。
在洛折玉又要开口那刻,殷白昼还是从后腰取出那银物。
黑刀柄祥云白纹,与图上所绘那把短匕毫无差别。甚至连特意夸张的刀背小口位置都一模一样。
洛折玉咽茶的动作僵了。
殷白昼接着道:
“十年前我七岁,这把短匕是家人早在我生前亲自为我所制。”
洛折玉反驳:
“我手上又没有你的把柄,这交易根本不公平。”
殷白昼柔柔笑了,笑得在场的其他两人有些发冷。
“殷家被抄,柳家留我一命又弃养我,是因为我假装自己活不过三月。可我现在还活着。”
洛折玉整个人更僵了。
“恩人是远潇山有名的富贵子弟,想必洛家在山下,与柳家也相识?把我交给柳家,他们断不会轻易放过我。恩人若想,现在把我交给柳家,我也毫无反抗之力。”
殷白昼修长手指拨弄整理着纸张,彻底整齐后,才喝下第一口红茶。
回味稍甘苦,又像喝下去一口雨。
洛折玉又开口:
“那你就戴个面纱出门,不怕别人抓你?你就这么信任我师兄会护你啊?”
听到这句话,谢惊蛰身子好像一颤。
殷白昼微微扯开唇角,瞧向谢惊蛰半晌,目光又回归:
“告一段落吧,恩人。这场交易,你做吗?”
“……”
洛折玉又满上一杯茶,却也不喝,弹那桌角边乌纸人一个脑瓜崩,匆匆起身。
“恩人去哪?”
“去给你殷家送钱财!……晚上你们就上二楼,随便挑间房睡吧——等会,所以,我救下的那两位,是你的养母……妹妹也不是……?”
殷白昼淡淡嗯一声。
“对了,还烦请恩人帮我把玉印还给妹妹。”
洛折玉复杂垂眸,绿袖一抬,殷白昼刚拿出的玉印嗽的一下飞至他手中。
即将转身跨至大门时,殷白昼又轻声叫住他:
“请告诉我的养母江二娘,我死了。”
“……真狠。”
他喃喃一句,终于迅速掐诀消散于空气中。
宽旷的木屋内,只有谢惊蛰与殷白昼两人。
谢惊蛰先是打笑道:
“这小子在我们宗门人称铁扇公主,有得是钱,家族小明珠……这大楼阁都是他家里人听说他要下山才临时建的。本来还想塞些人伺候他,他硬是坚持就要自己一人。”
殷白昼淡淡嗯一声,空气好像又冷下几分。
半晌,他才又轻轻抬腕,绿痣已然消失。
面前人在擦剑,杂着憔悴的笑
“不用担心,铁扇公主装在你身上的窃听藤我已处理。对了,你真……这么信任我啊?”后面半句,似乎是犹豫好久才出口。
殷白昼瞧着他,也抚摸上自己匕首的祥云纹。材料是哥哥姐姐找的,制作人是父母,图案是请一位修士所画。
“你记不记得……当年这把短匕长姐刚给我,我就去拜访你。等你的时候想钓几尾鱼,结果落水了。是你救我上来的。救命之恩,我自然信你。”
他这么说着,目光在谢惊蛰身上放得更重几分:
“你不会隐瞒我什么的。”
谢惊蛰不擦剑了,嘴角好像有一点点低下去。收起布,轻轻把长剑按回剑鞘。
当不小心擦到自己胯侧那块方玉佩时,拇指根好似微微在颤抖,却又不怎么珍惜的撇到一旁。
殷白昼眼神里好像翻着一股水,最后终究是压下去。
“铁扇公主”这儿的蜡烛快烧完了。
谢惊蛰默契的燃出一团火,手指轻挥,那火便悬空置于旁侧,照亮红木桌,吓跑那群尖牙的乌纸人,学着他们主人那样,消散到空气里去了。
殷白昼盯着洛折玉留下的还有一叠白纸,拈起笔杆。几年没认真写过字,好在还清秀。
“你……”
“我在写给你下的毒的药方。还多谢你救下我。是我考虑不周,作为殷家最后一位后人,怎么能什么也不留下,自私的死呢。”
“……”
谢惊蛰抚摸着剑柄处黑曜石,感受着它的圆滑,碾过指肉。
殷白昼真的在写,手侧偶尔几滴墨水冷冷渐来。谢惊蛰在一旁研墨。
于仙火的温热里,殷白昼写下的字十分有力。
一阵风席过,就这么突兀的,他突然问道:
“阿逸,你喜欢我吗?”
谢惊蛰猝然一愣。显然,远潇山闭关那几年,没人叫过他小字。
慌乱片刻,他马上又肆意扯唇:
“自然喜欢,你我……多年挚友,如此浓厚的交情,我怎么会忘掉呢?”
……
良久,又没了声音。
直到吱呀的推门声打破寂静——
殷白昼与谢惊蛰一齐缓缓抬头。谢惊蛰剑已出鞘,殷白昼匕首紧握。
月黑风高,只见那门口好似站着位身高不到一米三的孩子。
殷白昼眯起眼睛,就瞧见地上若有若无掉下几根白线。
哗啦——!
几乎是瞬间,谢惊蛰所施的仙火野兽般失控,朝殷白昼撞去。
“小心!!!!!”
殷白昼侧头偏过,仙火又重新朝小腿处攻击那刻,谢惊蛰拽着他的腰从后面把他带飞起来,黑靴落地时,小孩已经一个滑步移到他们二人面前,容貌彻底看清:
白发,失去一双眼睛。
连一个对视的机会都没给二人留,那人摔碎茶杯抄起碎片,瞬移到一米开完,碎片悬空在他手中,瞬间变成二十个,粗小的手指用力颤抖那刻,碎片毫不留情刺向殷白昼,殷白昼视角,好似数万根针。
谢惊蛰挡在他面前,一波剑气就荡开数十个碎片。
打掉的瓷块散落在地,还有一部分竟是绕过来刺殷白昼。殷白昼蹲身斜扫腿绊倒谢惊蛰。
半跪下去是有些仓促,但若是不跪,刺向他的“针”可就刺到谢惊蛰后背了。
外面还下着雨……殷白昼拧着眉,边扬袖扫入地上碎片,一边估摸着自己刚发过烧的身体还有没有力量,是否需要转移场地。
白发……失去一双眼睛——
微凛河旁尸阵,中心那个男孩。
谢惊蛰起身那刻,剑才真正亮起蓝色辉光,架势与洛折玉先前扇子上的绿光一样。
他先是引着那光拾起殷白昼刚刚在木桌上写得几张纸和那沓案子纸,殷白昼默契的接过。
真正带光的剑气一出,一波又一波直接震碎木桌,白发的孩子难受住这剑气,吐出一口血便被打入墙内,一瞬间仿佛天山地摇……
轰隆一声,棕褐带有雕窗艺术的墙裂开一个窟窿!!
男孩带着血唰唰重重摔入雨幕,白发被攻击的撕扯乱开好几根。“白线”四散。
可声音还能荡漾在洛折玉的楼阁里,乍一听,完全是个成年男人:
“殷郎……你说好要与我成婚……怎能反悔?潘简那没心的抛弃我……连你也要抛弃我???!!!!还有你旁边这个人……甚至还毁了我的尸体!!!!”
二人神情复杂,殷白昼先开口:
“潘简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