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灰溜溜,心不甘情不愿走开之后,通草先生哈哈大笑,将躲在身后的萧雁南拉出来。
“你躲什么躲?你调皮捣蛋的样子,先生我又不是没见过。过来,不是说自己快病死了么,给先生我看看。”
说罢,去拉萧娘子胳膊。一把,没拉住,但见她一双眼还盯着门洞,燕王离开的方向,魂不守舍。
没眼看,没眼看。
这还是他从前那个捣蛋的小徒弟么。
“彤彤,过来,先生给你看看。王爷走都走了,你看也没用。”
萧雁南好似才听见先生的话,红着一张脸低声喃喃道:“谁看他了,我没看他。”
心觉有趣,小年轻的情爱,果真鲜活。通草先生揣着双手,戏耍道:“哦,没看啊,那你盯着宝月门做什么?是嫌弃这宝月门太胖?还是太瘦?不合你的眼?刁专的丫头。”
“先生,弟子我……今日风大,怕先生辛苦,吹坏了。”
萧雁南信口胡诌,通草先生一身的仙风道骨尽数毁灭,“那你使人去信给我作何?你家先生我,在外头过得好好的,不想回来呢。”
心知先生是何脾气,萧雁南调皮两句也就罢了。鬼精鬼精地伸手过来,笑道:“先生,您最疼爱的弟子害了绝症了,您给看看。这么大的事,弟子我没敢传信旁人,只告诉你一个。”
通草先生不给诊脉,佯装生气。
萧雁南撒娇卖乖,“哎呀,先生,你怎舍得看着弟子去死,您素来最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们秦师兄才是我最喜欢的。”通草先生唇角上扬,故意拉下脸。
“弟子给先生弹琴……”
“你快别说了,也不知是你还是你哪位师兄,谈了个破琴。现在外头都在传,说你先生我,是个没本事的,教不出好徒弟。”
去年莲花庄的破琴声,骤然出现在萧雁南脑海。
坏了坏了,真给先生气着了。
萧雁南缄口不言,哪里逃得过通草先生的眼睛,“过来,我给你看看,别给人一副药弄没了。坏了我的琴技,还要坏我的医术。”
通草先生诊脉之际,时而蹙眉,时而张口,时而看看萧雁南,时而踮脚。左右手来回诊脉两次之后,萧雁南的嬉嬉笑笑,渐次神色浓重,终于结结巴巴。
“先生,弟子我真的要死了么?”
通草先生甩她一个眼刀,“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双目紧闭,冥思苦想。
萧雁南战战兢兢,屏气凝神。半晌通草先生问些日常饮食,萧雁南老实说,一切都好。
突然,先生丢开萧雁南胳膊,“你起开你,坏我的事儿。”
萧雁南舌头打颤,“先生,我,我……”
“你好得像头牛!能有个什么事儿!”
小娘子:……
大雨倾盆吧,这人世间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震惊许久,萧雁南想或是心悸这毛病,非同寻常,不容易诊出来,也或许,先生路途劳顿,手艺生疏,再或许,自己的回答,并未说道要紧之处。
不妥不妥,待先生休息一两日,再行诊脉。
是以,这两日,萧雁南又回到草庐求学之日,每日晨起给先生请安,请教先生学问,午间,命人好生伺候先生,下晌做学问,间或说些好听的,逗先生开心,晚间再度请安。如此这般,一日方才算是了了。
及至第三日,萧雁南将那日的尴尬忘却,借着虚心求学的由头,私底下找到先生,偷鸡摸狗,
问道:“先生,您那日把脉,莫不是把错了?”
“我能有错!?”
萧雁南:……
“不是,先生,弟子是说……那日有个病症,弟子没和您说清楚。”
通草先生一副看好戏模样,“你说你说。”
萧雁南瞧见先生脸上的笑意,心觉不对,可她还要仰仗先生为自己解惑,遂硬着头皮,老实说道:“先生,学生怕是心悸了。”
“你?”通草先生顿住,萧雁南点头,先生蹙眉再道:“心悸?”
“嗯。”
这样子,越发好笑了。
通草先生诱敌深入,“你何时发现的?”
临门一脚,萧雁南觉得有诈,看先生一眼。但见先生一副笑脸,委实不正经。可是,先生多少年来,在几个弟子跟前,都是这幅老不正经模样,萧雁南将丝丝疑惑摁下。
“那日,王爷回城,受了伤,我去看他。一靠近,我就心悸,跳得厉害……”
“咳咳咳咳……”
一阵连环咳嗽,倏忽而来,铺天盖地。
萧雁南担心先生喝茶呛口,连忙关切,“先生,先生……要不要紧……”
先生连连摆手,可那摆手的动作,颤抖得不像话,像是猛兽不得出行,被他生生困住。接连咳嗽许久,又喝茶又吃点心,好容易缓解之后,先生故作镇定扫一眼萧雁南。
收到眼色的萧雁南,神情紧张,“先生?”
“你当真想要知道?”
“要知道。”
“那我真告诉你了啊?”
萧雁南急切,“先生快说。”
“这事儿,说了可就没反悔的余地了,你想清楚……罢了罢了,你个棒槌,知道什么……”先生饮茶清嗓子,一副端庄先生模样浮现,这才继续,
“一靠近,就心跳得厉害,若是离开,万事没有,可对?”
萧雁南点头,先生真乃神人也。
“若是数日不见,便会时不时想起他来,挂心他过得好不好,可有受伤,可有烦忧?”
小娘子点头如蒜。
没眼看,通草先生双目紧闭,半晌睁眼说话,
“我的傻徒弟,这是男女之情啊!”
萧雁南点头到一半突然顿住,这话不对。呆愣愣片刻,下颌关不上,呼呼漏风,
“不可能,不可能,绝无可能。”
先生随手拿起个小核桃,扔她胳膊上,“棒槌,棒槌,你先生我,无妻无妾,我都知道。倒是你个棒槌,还疑心自己心悸了。嗯,心悸这毛病,是这么好患上的。”
迷糊许久的心思,骤然被人戳破,还是这般境况之下,萧雁南一张面皮,涨得通红。胸膛之中,一种甜丝丝的感触,混合几分羞涩,几分恼怒,一股脑,齐齐涌上心头。
她张嘴欲言,为自己辩解,浑说两句,可她说不出口。
她既认为这羞于启齿,也认为这实数应当。
王爷那样好的人,她看上他,有何不可。
“我的傻徒弟,真的傻掉啦?”通草先生,又拿个小核桃扔她。
萧雁南红着脸道:“先生,老不正经。”
“嘿,你,这就是你的尊师重道,先前求我的模样,哪里去了。你给我回来,回来。”先生说话之间,萧雁南起身走远。
“气死了,气死了,小棒槌开窍了,不好玩儿了……”
这日下晌,萧雁南哪也没去,连带晚膳也没用。柳枝姐妹二人担心,说是要去请她出来,散散心。通草先生劝住两个丫头,说是莫要去,莫要去,小娘子正是开心,千万莫去打搅。
目下的萧雁南,委实开心。
她双手托腮,双眸明亮异常,不时笑笑,不时蹙眉。一整张面皮,温柔光泽,覆满全身。她刚入王府之际,害怕王爷,出了好多笑话。那时候,王爷是如何说她的呢。
他像是并不在意,说一切都好,还贴心说道,自己去前院睡觉。
后来,她不再那样害怕,开始自己的月娘计划,每日打搅他。不甚上心,又出纰漏。王爷呢,也不过是对她的请安不搭理,生闷气。
念及此,萧雁南笑开,仿若一池春水,于软风轻抚之下,微微泛起磷光。
他当真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再后来,她的月娘计划暴露。本以为命丧于此,亦或连累亲族,他却只是将自己送走。嗯,不对不对,这事她应该生气的。她骗了他,是真,可那多时日的照料也是真,总不能一概抹了去。
下次再见,她要不给他个好脸?要不要问问,她再说起喜欢,王爷信否?
管他呢,他信也好不信也好,她萧雁南看上的男子,统统都要捏在手中,跑不掉。
管他从前有何矛盾,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便是。
萧雁南起身下地,翻箱倒柜,将月娘笔记翻出来,从头开始研读。此前她正着用,半丝效果也没,而今反着来用,她不信,还拿不下这个少言寡语,从小缺爱的男子。
必要让他逃不出本姑娘的五指山。
月娘笔记,经过数月的增减排布,而今已是小成体系。
第一个篇章,写的是初遇景象,用不上,萧雁南翻开第二个篇章,增进距离的好法子。
娘子眉头一锁,嗯,这个好。她如今算是被人放逐在外,是该拉进距离。萧雁南新开个小册子,写下捉捕计划。
以月娘笔记为蓝本,增补多年戏曲话本章节趣事,删删减减。及至晚间,捉捕计划小有所成。萧雁南开心一笑,晾干笔墨,以待时机。
哪知道,翌日一早醒来,萧雁南再度翻看这计划,却觉得哪哪都不合适。
王爷好是好,可穿衣不讲究,吃饭不挑食,府中连绣娘也不养一个,这样的日子,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真要一门心思进去么?
老天爷,真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