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办下糟心事又反悔的举动,萧雁南不敢使人知道,尤其是不敢使阿爹阿娘知道。如此一来,她没个说话之人,成日里忧心忡忡。几个小丫头子见状,怕她真病了,悄默找到通草先生,请先生再给看看。先生笑得眉毛胡子一挑,莫要去管她。
小丫头子疑惑,能不管么?
她家小娘子,从前可是正正经经的小娘子,看话本也不过半月一本,现如今可倒好,一日能看一本。前儿还使唤柳枝两姐妹,偷偷出去买。哪有这样的事。
柳枝急得要死,招呼冬嬷嬷和自家妹妹过来,“你们说说,娘子莫不是害了病?”
柳叶气得捶她,“你个狗嘴。”
柳枝:“嬷嬷您说呢?”
冬嬷嬷丁点不知,“小娘子的心思,哪是我们这种老菜帮子知道的,你们姐妹二人成日跟着娘子,你们都不知道,我一个老婆子,能知道什么。”
柳枝神秘一笑,“我猜啊,娘子肯定后悔了,正想着如何回去呢。”
“你失心疯了,”柳叶惊呼,“娘子好容易出来,平白受下那多气。如今再回去,和那个阴晴不定的王爷过日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柳枝看看自己这个老实妹妹,哎,整个十里庄,明白事的,就她自己和通草先生,孤独啊。
“妹妹,你不懂。有时候,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没遇见的时候,想要一个这样的,那样的,真真相处起来,方知自己想要个怎么样的。”
柳叶:“娘子肯定不想回去。娘子有言在先,要找个兰中君子过日子。”
柳枝不欲搭理甚也不懂的妹妹,扭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冬嬷嬷,“嬷嬷,您再说说呗。”
“娘子若是想要回去,还当真是件好事。”
柳枝拍手欢喜,“就是这样。我冷眼瞧着,娘子像是刚想明白,一时还难以接受,咱们几个啊,最是知道娘子这些时日如何。娘子的心愿,就是我们的心愿,一定要办成了。”
冬嬷嬷和柳枝即将达成一致,柳叶不确信,“你们,若是坏了娘子的事儿,如何?”
柳枝、冬嬷嬷:“你还小,你不懂。”
接下来的日子,柳枝和冬嬷嬷,有意无意提到家中几个姐妹,卫夫人,以及曹三娘子等人,盼望有人来和娘子说话,好让她早日回到从前。不仅如此,几个小的,时不时找到二公子萧雁北,打听王府事务,状若无意地,一件件说与萧雁南听。
元月十二那日,卫夫人草草安顿好家中事务,前来探望萧雁南,一道同行的,还有二公子萧雁北。
卫夫人心疼自家姑娘,大过年的,一人在城外,无比凄苦,带来好些萧雁南喜爱之物,还说道,十五元宵那日,要和姑娘一起去看灯。三五句话,哄得萧雁南眉开眼笑,直拉着阿娘的手不放开。
“阿娘,年年都去看灯,就没有别的?”
“你嫌弃看灯不好玩儿?你小时候最爱去了。现如今长大了,有心事了,看灯也不爱去了。你可知道,你那个曹三妹妹,也要去看灯呢。”
萧雁南不在意,“曹三妹妹年年都去。”
卫夫人瞥一眼自己姑娘,“曹三娘子今年可是不一样,蒋四郎知道吧?前儿个去曹府,说是待开年暖和些,就让自己阿娘准备来提亲。曹三娘子看灯啊,可是两个人一起去的。你不爱去也罢,横竖你一个人,不爱去,也属正常。”
“这样快?!”
卫夫人白萧雁南一眼,“以为都是你这样的,看起来利利索索,关键时候畏手畏脚,不成器的东西。”
萧雁南搓搓小手:哈,阿娘知道啦。
“哟,还打量我不知道啊。你是我养大的,是个什么脾气秉性,我知道的只能比你还多。乖乖说来,想通了没。”
萧雁南不好意思抬眸,“阿娘,”拽着卫夫人的衣袖撒娇,“阿娘,别说了,说说曹三妹妹呗。”
“你那曹三妹妹,自有她阿娘操心,我今儿个来,就是来操心你的。你说说?”
萧雁南不言语。阿娘一心为她着想她知道,可自己还在犹豫之事,放到阿娘这里来,该如何张口才是。扭扭捏捏半天不说话。
卫夫人叹气,“哎,我就知道你。你成亲那会子我就说过,两个人过日子,重心重行。过得好不好,得看对方是个怎样的人。菩萨保佑,遇见个两情相悦的,自是欢喜。若是没有,那就寻一个纯善之人。
天底下,人无完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好。若是纯善之人,至少不会差到哪里去。你能欢喜于,他身上你所喜欢的那些,也能包容于,他身上你所不喜欢的那些。好比我和你阿爹,虽然当年一眼看中,可是过日子过日子,磕磕绊绊不少。
他长得好看,学问好,对我好,对孩子们也好。
可就是一点,成日公务,日日公务,没半点时日分在我们娘儿几个身上。可因他的好,我能包容他的不好。这才是夫妻之间长长久久的道理。囡囡,你能听明白么。”
萧雁南当然听得明白。
还未成亲,还未真真喜欢上一个人之际,她觉得自己未来的夫婿,兰枝玉树,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可当真动心,方才发觉,这人同她心中构建之人,并无半丝相似。
他身长八尺有余,肩宽腰细,素日黑色窄袖裹身。立在自己跟前那模样,活像是一座大山,能从四周将自己包裹。满满的,全是他的气息,以及安心的味道。
他的好,萧雁南记得,他的不好,萧雁南照旧嫌弃。
依照阿娘言语中之意,若想要长久,就该包容他的不好。
她细细想来,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然则有一点,她确信自己想要去做,那便是将他勾//搭回来。
“阿娘,看灯那日,照例,王爷会从阜成门入城,上摘星楼,全城庆贺,对不对?”
见自家姑娘已有主意,卫夫人开心,“对,今年照旧。你阿爹那头,早有章程。你若是想要知道王府的具体行程,问问你二哥,我今儿个也把他带来了。”
说起二哥,不知怎的,萧雁南突然想到王长史不久之前和她说过的话,王妃若是想明白了,再来找属下不迟。
到如今,她算是想明白了吧?
“二哥在王府,领鼓乐礼节的差事罢了。我想知道王府行程,自有更好的人去问。”
卫夫人不放心,叮嘱道:“行,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过有一点,阿娘不得不说,这人,可不是兔子。兔子你可以养没一窝再养一窝,人呢,没了就没了。你记住啊。”
阿娘说起从前的糗事,萧雁南没好气嗯了一声。
卫夫人笑得再欢喜不过,定神之后令一众丫鬟婆子退下,悄声说道:“再有一点,来此之前,你爹特意叮嘱我要说与你听,你想好了再去。”
“阿娘你说。”
“王府不甚太平,京都也不甚太平,你可知道?”
“知道,”萧雁南点头,神色突然慎重,“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前路如何,阿娘放心。阿娘不是常说起当年和阿爹相看的场景么。阿娘生于两淮,看上阿爹便嫁来北地,一年当中泰半日子数九寒天,阿娘照旧开心。认定了的,没什么可改变的。”
卫夫人很是欣慰,“臭丫头长大了,不胡闹了,我还有些不习惯。”
萧雁南复又拉起卫夫人的大袖,“阿娘,二哥还淘气呢,操心二哥去呗。”
母子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闲话,张罗十五元宵的安排,一切停当,卫夫人去看望通草先生,萧雁南则找到萧雁北,兄妹二人关起门来,说起悄悄话。
“二哥,你和王长史,关系如何?”
“你问他作何。最近我们有些……不对付。”
萧雁南到嘴的话卡住,“那,那,你去帮我传个话,如何?”
“有什么话,你不能自己去找他。你如今虽在城外,还是王妃,给长史安排事务而已。”
“二哥,你莫不是把王长史得罪了??”
萧雁北跳起来,“没有的事。我是何人,我在王府,那可是机要衙门,谁敢得罪我。”
一个八品奉祠所,何等机要,何等关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萧雁南哄道:“二哥二哥,妹妹我知道二哥一腔报国,只是苦于自己被阿爹管束,这一身的本事啊,没个施展之处,委实憋屈。二哥,要不这样,你叫来王长史,我和他讲讲,我家二哥如何厉害,让他多多给你派差事。”
小雁北一副看夯货模样,扫过萧雁南,“你当我傻,他?我还不如等你回去王府,给我吹枕头风呢。”
大家都知道啦?!
萧雁南惊讶,“你!”
“妹妹,我好歹是你哥哥,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么。只是这事吧,这事吧,它比较困难。你也知道,王爷当年被娘娘撵出京都,很是可怜。心里头怕是落下阴影。好容易成亲,你又来这么一出,我怕王爷不会再信你的话。你何苦费神呢。”
这话戳到萧雁南心窝子,“那你说如何?总不能不办!”
“你!哎,你!你换一个不成么?”
萧雁南陡伤心之中抽离,目光灼灼盯向二哥,“你莫不是坐下什么对不住我的事了?”
萧雁北连忙道:“万万没有,我要是如此,不用你知道,阿爹阿娘都能把我给吃了。”
“快说!”
萧雁北扭捏,“不是,妹妹,我……”
“你说不说。你要是再不说,我今儿晚上就去吹枕头风,把你八品奉祠所的差事,给撤了。”
“哎呀,哎呀,我说我说,我和王长史放狠话,说你铁定不回去了。”
萧雁南撸起袖子就去揍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王爷回来这多天,不说接她回去也就罢了,连个物件也不送。原来全是这蠢货的主意。
“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