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水中的一刹那,林鸢被一双手接住了身体。
水从四周没入口鼻,砸进湍流时竟然没想象中那么痛,她的腰身被人搂住,像被温柔的绸缎包裹。
林鸢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黑色长发在水中沉浮,头顶的光从水面投进来,沧流的脸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林鸢快憋不住气了,她神情痛苦,一把推开沧流。
下一秒两片薄薄的唇瓣贴上了她的。
冰凉,柔软的触感。
林鸢眼睛瞬间睁大,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感觉自己心跳都停止了跳动。
林鸢并不知道,此时和她一样内心地动山摇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张与沉酌一模一样的脸越放越大时,雪烬内心疯狂咆哮到山崩地裂。
不!要!过!来!啊!
如果可以做表情,她一定扭曲到不能自已。
雪烬麻了。
对方的舌尖灵活地撬开了牙关,林鸢终于感觉肺里进了点空气。
她开始平静下来,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沧流的腰身。
沧流本能地闭上眼,他还不会亲吻,只小心翼翼地贴紧了怀中人的唇。
林鸢睁开眼,看见沧流的长睫如蝶翼般颤动,她的目光从斜飞入鬓的眉描摹到高挺的鼻,再到她和他相触的……
林鸢心跳如鼓,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彻底破土而出了。
这个吻浅薄却冗长,许久,沧流终于放开她,将她往上带,游出了水面。
猛然接触到空气,林鸢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她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过生存的宝贵。
沧流也浮出了水面,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红透的耳根却出卖了他。
尽管知道方才是在给她渡气,林鸢仍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找到这里?”
沧流点了点她领口的蚌壳:“它告诉我,你很危险。”
林鸢惊奇地看了看蚌壳,她没想到这小玩意儿还有这作用。
沧流一只手支撑着她,另一只手拿出两朵鸢尾花来。
沧流递过去:“带你回家,你拿着,不害怕。”
林鸢愣愣地接过那两束花。
鸢尾花喜水,多靠河岸生长,其实这种花再寻常不过,沧流竟像宝贝一般呵护着它们。
这么久过去了,这两朵花依旧鲜艳如初,可见用了法子悉心呵护。
也许是海中不曾生长,所以他爱不释手。
林鸢指尖捏紧,仿佛握住了什么珍重又易碎的东西。
但她没想到沧流带她回家的方法竟是让她坐他背上。
他的速度快极了,沧流堪堪隐藏在水面下,将林鸢放在背上,只让她的脚尖沾了些水。
林鸢终于明白为什么沧流让她不要害怕。
他们正迎着激流逆行而上,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深水汹涌时如猛兽呼啸,林鸢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几次即将被浪潮打到时,沧流灵活闪避,游得稳稳当当,没让她有一点掉下去的可能性。
风将林鸢的头发吹得凌乱,她眯起眼睛,不自觉地张开双臂,仿佛要迎接澎湃的浪潮。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云春背上不慎被人砍了一刀,血隐约透过层层衣衫。
明亮的大堂中,她单膝跪在地上,因为隐忍伤痛而嘴唇微微颤抖。
林远山坐在上方,闭着眼,左手食指一下下敲击手背。
“都解决了?”
“解决了。”
“小姐呢?”
头顶的压迫感传来,云春的脊背更低了几分。
“奴婢该死。”
尽管没有声音,可大堂内所有人都知道,林远山此刻正酝酿着滔天大怒。
不过是去上了趟香,林鸢便不见了踪影。
都说这位小姐是不受家里宠爱才被送来郢州偏远之地,可如今看来却并不像如此。
“我女儿不见了,你却全须全尾地回来,”林远山睁开眼,目光朝下压过去,“你说,这应该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无端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春嘴唇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她袖间露出一把短刀,低声道:“是奴婢之错,情愿受罚。”
说完竟朝自己的脖子刺去。
下一瞬云春的手肘被人撞了一下,刀尖堪堪别过她的脖子,林鸢喘着粗气,将短刀踢远了些。
她瞪着林远山:“是云春护着我,为何还要杀她?”
林远山冰冷的眼睛看见林鸢时终于柔和下来,他起身走下来,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缓和了语气:“回来了?”
又接着道:“护好你是她的职责,没有做到,便是无用之人。”
林鸢皱眉:“我这不是回来了?爹爹,若不是云春挡着,我恐怕已经命丧黄泉。”
林远山挥挥手,云春便收了短刀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你不知道爹爹刚有多害怕,”林远山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我怕你像你母亲那样,稍不留神,就永远离开。”
提起母亲,林鸢心头颤抖了一下,她看见林远山鬓边竟有了一丝白发。
“那群人并不是盗匪,是有人特意买凶来杀你,”林远山眼底露出一丝锐利,“不过先不急,等你成为三皇子妃后,爹爹再慢慢清算。”
成为三皇子妃……
又是成为三皇子妃!
林鸢突然笑了:“爹,我有时候在想,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林远山转过头来:“你想说什么?”
林鸢摇头:“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出去,路边碰到一只濒死的猫。”
“你不忍心,将它带回去,一点点喂米糊救活了。”
“可是你刚刚,随口就可以让一个人死在你面前,并且还是一个无辜的女子。”
林远山轻微皱眉:“我的确不该将你放在这处太久,以至于让你长成如此天真愚蠢的模样。”
“买凶杀你之人是京中户部侍郎之女,她竟也想同你争皇子妃之位,爹爹自然不会放过她一家。至于云春,她本就是护你的,办不到,便是无用之人。”
林鸢表情淡漠:“究竟是我天真愚蠢还是你心狠手辣?林大人,我想问两个问题,是否我不答应嫁给三皇子,也是你口中的无用之人?”
林远山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有些起伏,他目光中流露出些许震惊和疑惑来。
林鸢见状,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你既然能查出是谁买凶伪造盗匪杀我,那是不是也能查出,当年母亲是被谁杀死?”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母亲的死难道真是一场意外?”林鸢捏紧拳头,目光紧盯父亲的神情,“就像今天,因为我挡了别人的路,所以她要除掉我,那母亲若是挡了谁的路,对方是不是也势必要除掉她?”
“可我母亲,又能挡谁的路呢?林大人。”
林远山袖下的手指将掌心掐得发白,他好像第一次发现,这个被自己放在郢州独自长大的孩子,蜕变得如此犀利而敏锐。
林鸢的眼角逐渐湿润,面对林远山的气势却毫不相让:“我的第二个问题。”
“杀了我母亲的人,是不是你?”
“住口!”林远山的手高扬起来,挥过来时堪堪停在林鸢耳边。
始终没有落下去。
他极大地克制自己的怒意,手指微微颤抖。
林鸢昂着头仿佛毫不在意:“你终于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不是吗?她死了,你如愿娶了高门贵女,荣华富贵,剩下我这么个碍眼的没死,惹了你新夫人不快,便想个办法将我送出来,又碰巧发现我还有那么点用处,可以接着为你谋取权力。”
林远山的胸口不断起伏,他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你怎么会这么想……”
有那么一瞬间,林鸢甚至从他的眼底看到点泪光。
林鸢轻嘲:“这么多年,你越来越少提起她了,那时你究竟是在为她的离去难过,还是在庆幸她没有阻挡你的青云路?”
林远山的手缓缓放下来,他指向门口:“滚。”
林鸢隐忍去眼中的泪,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她走后,林远山坐在原地久久愣神,一直跟着他的心腹随从走了进来,斟酌许久开口:“老爷,小姐她始终不懂您的良苦用心,要不直接跟她坦白这些年的……”
“不必,”林远山握拳砸了砸自己心口,试图疏通被女儿气到梗塞的心脉,“随她去吧。”
父女再一次不欢而散。
林鸢刚死里逃生,心情十分糟糕。
她坐在湖边黯然伤神,头低垂着,手指无意识地摆弄衣袖。
沧流游到她旁边,双手靠在岸边,将下巴搁在手肘上歪头看她。
林鸢敛了敛情绪,强行挤出一个笑:“那两朵鸢尾花,我放房间青瓷瓶里养着了。”
沧流眨眨眼,伸手戳了戳她唇边一个小梨涡。
林鸢觉得有点痒,他很快将手收了回去,伸出舌尖尝了尝。
咸咸的,像海水的味道。
原来是一滴泪。
林鸢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已经流泪了,她擦了擦眼角,别过头去:“你们妖怪,是不是从不讲究男女大防?”
沧流目光中有些疑惑。
林鸢下意识拨弄了一下水,目光凝在荡漾的一圈圈波纹上:“你方才的动作,我会误会成,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沧流半垂着眸看她。
他的声音很轻,犹如一记重锤砸进林鸢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湖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呼吸颤了颤,微微低头时对上沧流仰头看她的视线。
沧流此刻是沉酌的容貌,一双眼尾上翘的凤眼无端勾勒出万种昳丽风流,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这种魅惑与清丽的混合对任何人来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况是林鸢这样没怎么接触过外界的小姑娘。
她内心有个声音清晰地告诉自己。
完了。
雪烬也觉得完了。
鲛人族本就个顶个的美貌,没想到她这小徒弟的一张面皮安在鲛人身上,更是绝佳到令人惊叹的地步。
按她多年看画本子和听说书的经验,林鸢此刻异常加速的心跳和越来越脸热的感觉是大事不妙的证据。
雪烬一刹那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等反应过来后,连忙宽慰自己。
脸红心跳的是林鸢,又不是她,怕什么?
林鸢呆愣得不知道怎么动作,她听到自己问:“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沧流的鱼尾在水中若隐若现,他又将头枕到手肘上,前额几缕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那时岸边有两朵花——送给你那两朵,它们在大雨里快折断了,我游过去给它们遮雨,因此和族人失散了。”
“后来我将它们摘下,随身带着。”沧流的睫毛微微颤动。
林鸢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密集,重如鼓锤。
她有很多想问他的,想问他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不直接说是不是喜欢她?还想问他两朵寻常不过的野花至于付出这么大代价?他们妖都这样富有爱心到随心所欲?
最终都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百般爱护的两朵花,最后送到了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