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春日之时,南北的战事越发的僵持起来。
顾识欢整日的忙在军营之中,生日那天还是周立文提醒了她一声,给她端了一碗面,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唐弋雪已经走了一年了。
一年中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又添了不少,只是没有让她喊疼的人了。
常常半夜里恍惚间以为怀里的人又回来了,睁眼时人又没回来。
但也不希望她回来,平平安安就好,回来晚一些,等战事平定再回来。
趁着一日休息又去银行汇了一笔钱给唐弋雪。
脏衣污垢,有时候顾识欢都会认不出来自己,看着颠沛流离的难民,流离失所的幼子,又重新拾起手中的枪,她开始渐渐明白她父亲的抱负与安宁。
经历过战乱才会明白安宁是多么重要。
秋末之时,顾识欢收到了一封特别的来信,展开信时,她正坐在椅子上,喝下一碗药,是的她有负了伤,不过好在躲的及时没伤到骨头。
信是林照写的。
还没说,林照安排入军后,第二年夏,自请卧底在昌宁。
如今已经是她也走了三年了。
字迹歪歪扭扭,不知写了多久。
可里面的字迹,却让顾识欢久久不能回神。
林照竟问唐弋雪是否潜入了昌宁,他说在路上看见了唐弋雪。
顾识欢却捏着信却久久不能回神,林照不知唐弋雪去了东洋求学,怕是也看错了人,又或是谁与她长的相似了。
可相似是相似也不是她。
提笔写了一封信,拄着拐杖出门将信件递给了周立文“送回去吧。”
接着又拄着拐杖去了营地,与其他人商量战事。
跟着顾识欢摸爬滚打三年以来,周立文从未见过想她这般不要命的人,军中人人唤她女魔头,却不知幼时她曾是寄于人下的小姑娘。
因着战乱,也没人听曲了,梅园经营不下去,周立文便将自己每月的军饷送回去大半。
平日里跟着顾识欢,他是戏子出身,身子骨枪法都算不上高强,拼着一股子小时候逼着学戏的狠劲才步步升了连长,如今跟着顾识欢身边做个副官倒也没什么不好,送了信,周立文又将赵思危送来的补药都煮了份,当做药每日一并递给顾识欢。
顾识欢其实早就知道那是补药,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好,也想好好活着见唐弋雪,便喝着。
下了初雪那日,正是平岭战役被围困反击之时,顾识欢尚在打仗。
唐弋雪托来往的客船往家中送了一封信。
信中写着父亲亲启。
不过是问好,顺便说了自己的经历,信纸大概有着十页,其中的话也反反复复说了几遍,唐霄起疑拿着信找到了怀特先生。
若是信中暗藏玄机,大抵也只有曾授她医术的怀特知晓。
怀特从柜子拿出两瓶药剂,喷透了信纸也不得其秘,心生疑窦。
只得又换了其他的,其中的字迹才慢慢的显现出来。
誊抄笔录,怀特的面色也红润起来。
“是抗菌素吗?”
怀特不敢打包票,可信中说的配方和叮嘱的话,约莫就是了。
“这两日我将这配方配上一试。”
“好”唐霄也露出久违的笑来。
这两年沈家开的药厂,高价招了不少的药师医生,一直无果,如今总算可以解了困窘。
“老爷可以按照信中所说借着药厂对外宣称研制出了一种新药,还在试用,免得后面贸然拿出来引人生疑,别为她招来祸端。”
“好!”唐霄亦应下。
药既然研究了出来,怕是也快回来了。
平岭之战大胜之时,顾识欢没能赶回去陪着赵思危过年,在军中跟着营中的士兵们一起过了一个年。
冬日月色高悬,寒风刺骨,顾识欢压了一口酒。
“周副官”伸手给他倒了一缸酒,“新年快乐!”
周立文笑着也应下“新年快乐!”
而又道“这几日的伤兵都已经送到了战区医院去了,盛康药厂研制了一种奇药,说是对外伤感染引起的高热有奇效。”
久久未归,顾识欢在口中多念了一遍,才想起盛康药厂是什么,连眼光都亮了几分“盛康药厂?”
“嗯,这几日药厂都在赶制药,只不过这药的却也不好配。”
周立文见她还想拿酒时早一步收了酒。
顾识欢看见也么阻拦,只是往他身上拍了一掌,站起来,“行了、不喝了。”
“唐局长前些日子来了信,打算将你调回去。”
“嗯。”
见她不甚在意的模样又道“二小姐这几年身子亏的太厉害,已经升至中校,在后方指导战事就是,何必再上前线,不如听了唐局长的,调回去,坐镇一方,后方指导战事调兵。”
顾识欢听他喊二小姐瞥了他一眼,又用指尖捻灭一只烛芯,指尖沾上滚烫的蜡油也不在察觉不到疼,“立文师兄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周立文也笑了笑“只是觉得二小姐要在意自己的身体。”
“战场上受伤只是寻常事。”
“二小姐的伤断过吗?好了就上,上了又伤,周而复始,铁打的身子也顶不住。”周立文道。
顾识欢眯眼瞧了一眼简陋的窗户外,“行了,知道了,出去吧,外面还热闹。”
周立文只好退下。
天寒露重两口酒下去,肩膀上留下的旧伤疼痛才慢慢缓和了些。
顾识欢想是时候该回去了。
平岭大胜,两军战事暂歇,李志陆又抛出和谈的意向。
而顾识欢则退下前线回了定安。
顾识欢走进房门之时瞧着赵思危怀中抱着的孩子一愣,“这是谁的孩子?”
“姐姐?!”赵思危如今也长到顾识欢的耳侧了,眼中带上喜色,连忙将孩子抱着站起来“这是木梨的孩子。”
“木梨?孩子?”隔了许久没回来,推开门的一瞬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才想起那次伤重后木梨便被沈伯母送来照顾她了,如今木梨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是,我看木梨将孩子放在家中每日来回的跑在这里做工辛苦,便让她白日无事将孩子带过来,家里的佣人多,也不差她一个。”
“嗯。”顾识欢应下一声“中午去唐家吃饭。”
“好,我去和她们说一声别准备午饭了。”
走路去了唐家的路上又细细的问了赵思危的课业,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伯父,伯母”家中的警卫兵瞧见她行礼,顾识欢恭敬的喊了一声。
“顾姐姐。”唐沵折唤了一声。
“坐吧,许久没回来,就是家宴”唐霄道了一声。
顾识欢应下一声,许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一时间落座都静下来。
“新出了一种新药?”一声询问早暗含了多意。
“嗯,前些日子就研发出来了。”明明是沈元卿办的药厂,可答的人却是唐霄。
其中深意早已言明。
顾识欢糙黑的眉眼也软了一分,“也好。”
问了些日常琐碎的小事才算结束。
沈元卿坐在楼下瞧着二人上楼的背影,抿神色也有些飘远。
军事机密,唐霄一贯只捡无关紧要的说,嘴严实却让她只能暗暗的着急担心,埋怨生在心底只觉得枕边人有何不能说,却又清楚若是嘴不严实,怕是他们一家早已经没了性命。
此番制药盛康药厂一跃成了各大药厂的领头,各种药厂也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书房门隔上,二人相对而坐“平岭之战怎的僵持这般久?”
顾识欢未答正襟危坐反问道“伯父没有消息?”
唐霄神色未变,掏了一封信出来“看看。”
薄薄两行却能惊的人心荒凉。
“要开始了。”平岭之战顾识欢便发现了南方军械的不同寻常,但一直未听到消息走出来,怕是李志陆也不敢让消息爆出来。
“是,这也是我让你回来的原因。”唐霄点头,议和只是拖延之策双方都清楚,可又不得不去。
“趁着这段时日修养生息,你父亲将你托付与我,不可丧命。”
“让伯父操心了。”
“记得去找怀特,别真正的战事还没开始就倒下了。”
“好”顾识欢应下,按捺不住便多问一句“大小姐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说是问,不过是慌张,临走之时,问的问题已经过了四年,不知她是否想好了答案,为何这次没给她写信。
“没有。”唐霄摇头。
又谈了会,顾识欢才起身告辞。
身上的疤,层层叠叠,原先的好不容易的淡了下去,如今又落了新的疤已经去不掉了。
连着多日,整日顾识欢身上都带着一股散不开药味,苦而涩。
赵思危的课业长进许多,顾识欢也只是偶尔指点。
再次收到来信之时,顾识欢尚在泡药浴,听闻她要回来,习惯了喜怒不言于表,也不禁弯了两分嘴角。
刚进夏,换掉了整日身上的黄绿色的军装,换了一身简单黑白带领的衬衣和裤子,少了几分的严肃和沉闷。
站在码头边,看着往来不绝停靠的船只,一分一秒等待,多了难挨之意。
目光所至之处,瞧见了一人将发松散的搭在脑后,褪去青涩多几分随意和明丽,见人下船之时,已是挪不开眼光了。
“娘。”
见她跑过来,唐弋雪便将手中的箱子一抬,放在她怀里。
本欲接再去她怀中的盒子却被躲开了,连着脚步都带上了迟疑。
沈元卿也走至跟前,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颤道,“瘦了。”
语落眼中思念尽显现。
顾识欢提着箱子站在一旁,瞧着唐弋雪一手拿着盒子去抱沈元卿。
而后去抱唐沵折还有赵思危。
无意识的握紧箱柄,掌心出了汗,眼中划过一丝紧张。
人却已经到了眼前。
只她逆着光打开双臂,眼中含了珠泪,眉眼弯弯,粉唇巧笑,裙摆随风而扬,向她道:
“顾识欢,我回来了。”
“砰”的一声箱子落地。
顾识欢与她交颈而拥,脑中带上混沌,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喉咙中传出一道微颤的声音。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