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弋雪走的那年,正值热夏时节顾识欢买的宅子可以住了,搬出了唐宅,新家离唐家不远。
赵思危跟着顾识欢买自己房间的东西“姐姐我们为什么要搬出来啊?”
顾识欢挑了一些细小的摆件“那不是我们的家,姐姐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可是伯父伯母对我们都很好啊。”
顾识欢将要买的东西拿过去结账“好是好,但是不一样。”
“好吧,就怕等唐姐姐回来找不到我们了。”
“不会。”顾识欢接过东西递给身后的管家,“等你唐姐姐回来,让唐姐姐来和我们住。”
“和我们住?!”赵思危惊了“不回家吗!?”
顾识欢的动作一顿“我们家也是她家,你和你唐姐姐又不生疏。”
“好吧。”赵思危点头。
有理。
赵思危被养的很好,原来的那些间或能瞧见的戾气和讨好小心都被消磨不见,进了学校也变得有礼起来。
顾识欢并不打算让他当个文弱的书生,因此总在闲暇时带他去郊外住上几天,识五谷,尝农耕。
“姐姐有时候忙,你就自己在家还好学,有事就和李管家说。”
“好,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顾识欢倒不是没想过带他跟着一起,但战场上刀枪无眼而他正是读书的年纪总不好耽误。
因着搬了家,唐沵折便整日的从唐家跑过来找赵思危玩。
顾识欢则是升了军职成了副团,成了少校,这其中也多亏了唐霄的运作,顾识欢本想着是靠着自己的军功升上去的。
可无权也极易被人顶了功劳,加之行兵打仗若是没权连谋略部署也谈不上话。
千里马尚需伯乐,这是唐霄和她说的原话。
因着升职升的太快,尚无根基,又手下无人可用,顾识欢便提了让周立文回来做了她的副官。
夏末时,唐弋雪操心的木梨木桃的婚事也到了日子,木梨木桃出嫁了,结婚那日,顾识欢特意送了份贺礼,不过婚后她们还是回了唐家做工。
秋来八月时,顾识欢夜深入梦时常常被惊醒,捏着怀中的怀表,瞧着里面一方小小的照片,忧心唐弋雪在外过得可好。
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常常整夜的睡不着,也算是体会到了当初自己走时唐弋雪的感受。
外出游学连通信也不便,聊以慰藉的也只有那寥寥几张照片。
顾识欢就有些后悔自己搬出唐宅太早了些,这空荡荡的宅子中没她的东西,太冷寂了些。
不知唐弋雪何时能回来,顾识欢便让人按照她的尺寸每次换季都要买上衣服放在房间里备着,出了什么新的胭脂水粉新鲜玩意也要买回来一些放在哪里。
渐渐地房间里也满了起来。
可顾识欢瞧着琳琅满目的东西依旧觉得空荡。
原来是没了她的味道。
东西是死物,穿在她的身上,用在她的脸上,才是她的味道。
但这种思念并没有持续太久,秋收结束后,南北政府打起来了。
其实也早有预兆,早在多月前伯父就告诉她不要懈怠,整日的练兵。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各地都有驻兵,其实原还到军事紧张之时需要她带兵,顾识欢觉得自己想唐弋雪想得厉害,整日的费心思想这些不如去带兵打仗去。
可她又想多了,战场上心思是不能二用,可从前从不畏惧生死的她,如今受伤后却忧心自己死了见不到她了。
南北交战,潜派在各方的卧底也屡屡动作。
隆冬时节,正是作战部署的关头,一时不查,顾识欢被暗中派来的特务行刺,即便身手反应快抬枪击毙了他,也受了重伤。
昏昏沉沉之间,顾识欢像是看到唐弋雪回来了,神识清醒了些许,才知道是假像,她没回来。
旁边传来哭声,顾识欢才看见赵思危哑着声问他怎么来了。
哪里是想到自己昏迷了许久,虽缝好了伤,却迟迟未醒被周立文告知让家里派人拉回了定安。
见她醒了赵思危才停了哭声。
“姐姐!?”喊完便一溜烟的没影了。
顾识欢的胳膊抬不起来,鼻息喷涌而来的热气打在唇上,才意识到滚烫,不知是烧了多久,唇都肿了起来,怪不得刚刚说话都困难。
竟是连伯父伯母怀特先生木梨他们都来了。
怀特来给她输液扎了针,又不知灌了些什么药,苦的连她这个发了高热的嘴里尝不出什么味道的人都想吐。
“别吐。”怀特道了声,又有一位不知从哪请来的大夫给她号脉。
谈话间才知道,家里都在准备给她办丧事了,高热一直降不下来,用着上好的药材吊着她的命,又忧心她烧傻了。
顾识欢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她怎么会死呢?她才不会死,她答应了大小姐,回来见她的。
虽这样想,可意识却又渐渐混沌下去喃喃道了声“不能死。”
她应了她的。
不能死,拉了钩的。
好像又听见赵思危的哭声了,她想去摸一摸他的脑袋说上一声别担心,可又做不到,意识荒芜之际,顾识欢觉得浑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烧的,欲陷下去之时,她好像听见唐弋雪央唤她“顾识欢。”
她不能死,怎么能死。
她还没听到她给的答案呢。
清醒了些依旧能听见旁边人的动作,夹杂着的呜咽声,甚至能感觉到有人掰开她的嘴往肚子里灌药,可就是睁不开眼。
只能顺从着被灌药、灌粥水。
再睁开眼时是半夜,顾识欢觉得自己好了许多了,嗓子没有那般堵的难受了。
伸手动了动碰到了赵思危趴着的脑袋,他应当是害怕极了吧。
她死了他就没有亲人了,可也没关系,顾家剩下的产业若是不被抢也够他安稳一生。
她想喝水。
还好赵思危醒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端着水往她嘴边湊“姐姐喝水。”
顾识欢抿了两口才觉得吞咽困难,嗓子疼的厉害,头也又痛又沉,嘴上烧久了起的水泡,喝了两口不想喝了又只得再逼自己喝两口,让赵思危把被子挪开。
“帮姐姐把被子拉开”
不知是盖了几床实被子,压的人动弹不得。
赵思危看着瘦成皮包骨又有些浮肿的顾识欢,又看了一眼就一床的被子没动“怀特爷爷说姐姐今夜醒了,退热就好了,刚刚觉得姐姐身上还是有些烫,被子还是不拿了。”
“拿掉。”压的太沉了,说话嗓子也疼。
“不拿,拿掉姐姐又烧了怎么办?”赵思危才不听。
顾识欢险些被气的笑了,她没力气倒是任由他说了。
木梨蹲着也进来了,瞧见她醒连脸上都挂上喜意,“怀特先生说二小姐晚上醒果真醒了。”
“木梨。”顾识欢喊了声“将被子扯掉一层太热了。”
木梨退了一步取下药碗“小姐还是听话些,先不取。”
顾识欢没法子,只好吃药。
“与我说说战事,我睡了多久了?”
“小姐昏睡小半月了。”
顾识得一怔没想到这般久了,有些着急问道“那固原呢?固原如何了?”
那日他们正是欲商议固原战事,而她受伤又怎么样了。
木梨摇了摇头将药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奴婢不懂,只是听登报上说固原失守了,但是又打到了石罍。”
见她失神,木梨好言相劝“小姐还是好好照看自己的身体要紧,先别操心这些,等好了再想也不迟。”
“嗯”顾识欢应下一声,她如今操心也没用了。
因着身子没好不能出去,顾识欢便趁着自己在家让人将账本子送到了家中,教赵思危认账。
“我拿着吧,姐姐只管说好了。”赵思危见顾识欢靠着喘气的模样出声道。
劝也劝的不听,只能让她少操劳些。
顾识欢讲的慢,身子又亏空的太厉害,整日也只能吃些流食,一直到了傍晚才合上书。
“明日我要练武,姐姐看着我练武好了。”赵思危道,他不想让顾识欢再接着讲了。
“也好”顾识欢点头。
赵思危已然抽条似的长高,身体也结实的多了。
此次受伤也让顾识欢意识到要让赵思危早早担起赵顾两家的家业了。
若她遭遇不测,思危要能顶住。
即便是自幼练武的身子底好,此次受伤也将过去受的那些暗伤都带了出来,足足将养了两月才好,虽是两月一月半开始顾识欢便多走动练武。
沈元卿劝她多休息一月再带兵养好身子也无用。
赵思危知道自己劝不住顾识欢,只是夜里偷偷的在顾识欢床前抹眼泪,临走又告诉她照顾好自己。
顾识欢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姐姐会护好自己的命。”
赵思危见过顾识欢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模样,早知道她身子亏空的厉害,更知道她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英勇。
只不过是家中都靠着她撑着,不能露出那些多余的情绪罢了。
一瞬之间赵思危想起来唐弋雪,唐姐姐在时,姐姐还总会有些别的情绪,如今唐姐姐走了,姐姐倒是没了那些。
“姐姐可别忘了和唐姐姐约好的回来见她,若是轻易的死了,唐姐姐可不会原谅你的。”
顾识欢看了他一眼,这小鬼还用唐弋雪来压她了,知道是他担心她还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那就好,我也会在家好好学习,好好看账本的。”
“嗯。”
见顾识欢走了,赵思危又对着管家道“李管家,上次让你多收些养身的药材收了吗?”
“少爷放心收了,已经将那些托给周副官带着了。”
“希望姐姐愿意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