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觉察出文渊阁内的微妙气氛,没了耐性跟他们消磨时间,拿出准备好的折子“啪”的一下丢过去。
赵观云抬了下眼皮,也甩出自己准备的折子。
内阁经过一轮清洗,如今人数定为二十人,他与皇嫂各有八名心腹,余下四人是朝中清流。
此番铜、铁原料缺额,盖因北境战事年年不绝,大夏铁骑日日想着破开口子,吞噬大梁。
只长宁军一年便要耗费许多武器,南境战事不多却不曾停过,各地屯营的武器也需更换。
此事不解决清楚,大夏的细作一旦将消息传回去,北境战局定会生变。
文渊阁安静下去,对于帝后事事相争早已麻木的众臣,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杨乾良没料到自己又挑了火,不得不拿起皇后的折子翻开。
皇后在折子上列出工部、户部各设有司管理矿产,却又不能通力合作的弊病,建议将两司合并归于户部成立矿产司。此司主要职责,是探查、开采、运输、冶炼各类矿产,民间不得私自开采矿产、冶炼。
下一条是炼铁所用的煤炭改进,可提高铁的硬度,洋洋洒洒一大篇。
他原本不想看,奈何皇后的折子写的简单明了。他一个不曾见过如何冶铁、煤矿的人,都能看得懂,只好一路看下去。
看到最后一页的图纸,他合上折子,眼神古怪地看着沈昭,问道,“皇后的这些法子从何处学来,莫非又是在北境所学?”
“大夏。”沈昭一脸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笑道,“杨大人应知大梁的煤矿多在北境,而大夏在更北,大夏的武器和铁骑,也优于我大梁。”
杨乾良哽了下,将折子递给身边的工部尚书王鸿邈。
两司合并亏的是工部,让他瞧瞧也好。
王鸿邈接过折子打开,脸色同杨乾良一样变来变去,看完一言不发地递给下一位。
待所有辅臣传阅完毕,折子落入赵观云手中。
他翻开看了一阵,虽不信沈昭的说辞,但不得不承认,两司合并确实能更好地管理各类矿产。她所提的冶炼方法,试试便可知晓是否有用,倒是比自己想得更周到一些。
又过两刻钟,另外一份折子传阅完毕,众臣互相交换了下眼神,拿起纸条做票拟。
王鸿邈将自己的那一票,投给了皇后。
杨乾良见状,也把自己的那一票给皇后,心底还是不信,她会的这些来自大夏。
投票结束,沈昭的折子比赵观云的多了三票,工部撤一司,与户部矿产管理的虞部合并成立矿产司,归于户部。
户部尚书不在,参与内阁议政的侍郎拿到文书,小声问道,“并了两司似乎也未能解决铜、铁缺额。”
“这个给你。”沈昭又拿出一本折子递过去,“这是本宫将两部藏书都翻了一遍,总结出来探测方法,一组人负责去画出来的地方探查矿脉,一组人负责收木炭先解决眼下的问题,银子从国库出。”
“皇后的法子可行。”赵观云淡淡出声,“此次缺额的银子从国库出。”
将国内所有私采的矿坑收回来,有利于满足军器监的需求,提升冶炼技术后能更好的保密。
皇帝开了口,大家不好再反驳,于是开始讨论下一件事。
江南漕运水匪成患,极大影响了盐运畅通。
“是水匪还是官匪,还是查清楚比较好。”沈昭翻了翻折子,不疾不徐出声,“江苏巡抚方德祐上任之前,水匪只有一两股,上任三年水匪竟有十几股之多,杀之不尽除之不绝。”
普普分析出来的数据显示,江南漕运水匪九成是官匪,只有一成是被逼成匪的盐户。
这个方德祐即将调任他处,这几年赚的盆满钵满。
盐在古代是硬通货,也是税收的大头。他的上一任离任时,只田产就赚了近百顷,还不算各类产业、房产。
朝中清扫之时没能扫到地方官员,说明不是所有的地头蛇,都有大靠山。
陆景文见无人吱声,想了想,低着头站起来说,“臣这儿……有几份江南来的折子。”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看着他。
上次河口十六城生乱他收了折子,怎么江南出事还是他收的折子。
陆景文呈上折子,只当自己没觉察到他人的目光。
帝后一人给了他三份折子,他也不想这样啊。
赵观云先看,脸色也随着折页打开的声音,逐渐裹上寒霜。
沈昭配合地挪过去,和他一起看。
很快,帝后的脸色如出一辙,整个文渊阁都冷了下来,众臣脊背发凉,如坐针毡。
大梁的盐全都出自江南,漕运航线水匪出没导致官盐被抢,私盐泛滥一事,年年都有发生。去年是罪臣刘敬负责处理,皇帝并未多问,今年却一反常态,可见是没杀够。
内阁辅臣六人,如今只剩杨乾良杨大人还在,其余人不是被撤职,就是关进天牢候审。
内阁议政也从六人增至二十人,每日巳初至午正为早班,申初至酉正为午班,连续五日休两日。十日一早朝未变,只是从卯时调整至巳初开始午正结束,午班继续。
他们进内阁长的还不满一月,短也不过十日光景,谁也说不准帝后下一个要处置谁。
“折子送上的时间最早是半年前,压下此事的罪臣刘敬如今既已伏法,朕便不多说了。”赵观云丢下折子,冷冷出声,“此事派何人前去处置,诸位爱卿可有属意的人选。”
沈昭抿着唇不说话,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不敢小觑的冷意。
这件事她要亲自去,顺便将谢瑶姝带出去,让她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贪污官吏要清理出去,还要将盐的产量提高,把制盐的技术调整到最高的科技水平,改变管理方式。
王鸿邈左右看了一圈,迟疑出声,“臣以为,当派巡盐御史与巡漕御史同去。”
这位巡察使都是新任官员,帝后应当也想看他们的能力如何。
“两位巡察御史并无江南任职经历,臣觉得应当再派一位大人坐镇。”杨乾良面露忧色,“罪臣刘敬多年来一直有意袒护方德祐,兴许也有利益往来未被查出。”
齐王在江南,此事是否与他有关,他可不敢妄言。
“江南一地不止有齐王,还有淮阴侯、平津侯,不如本宫亲自走一趟。”沈昭懒洋洋插话,“诸位大人觉得如何。”
江南可是养老圣地,齐王封地在那,淮阴侯、平津侯也在那。
正好把这些人的老底都掀了。
大梁的盐业管理,实行的是官商结合的制度。此次大夏屯兵北境,为保证长宁军的粮草供应,由商人将粮草运至北境换取盐引,再拿盐引去盐场取盐售卖。
此为行商,负责批发、运输,却不能开店售卖。
这些行商用盐引拿到盐后批发给坐商销售,坐商不能参与批发、运输,只有分销权。
因北境和南境战事不断,官盐产量逐渐降低价格走高,百姓怨声载道。随着私盐泛滥,参与其中的王侯贵族越来越多,和行商一道赚得盆满钵满。
大梁百姓吃不上饭吃不上盐,对朝廷的不信任日积月累,也是灭国的原因之一。
新的朝廷未必比前面的好,然而百姓想要的只是安稳的过日子,谁当皇帝他们不在乎。
她要称王,就得先祛除沉疴痼疾。
“臣……不同意。”杨乾良被她吓得险些忘了如何说话,“皇后到底是女流之辈,入内阁议政可,当钦差成何体统。”
其他人纷纷附和点头。
皇后就该守在这皇城里,出去抛头露面成何体统,皇家颜面何存!
“本宫若是不去,往后议政谁若再说本宫纸上谈兵,当场掌嘴。”沈昭似笑非笑,“诸位大人觉得,自己掌嘴重要,还是皇家颜面重要。”
进内阁议政这段时间,他们没少当面拆台,说自己纸上谈兵。
对他们而言女人不能算人,皇后也不例外。
“朕同意皇后与两位巡察御史同去。”赵观云环顾一圈,轻描淡写地说,“皇后既参与议政,也当如诸位大人一般体察民情。”
杨乾良等人张了张嘴,最终没敢多说什么。
早班议政结束出去,众人目送帝后銮驾走远,当即唉声叹气。
昏君!纵容女人干涉朝政便罢了,竟还允许她当钦差!
漕运水匪之事若不能解决,看他们如何收场!
“大梁怕是要灭国呐。”杨乾良长长叹气,“圣上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容许皇后抛头露面,这是要置皇家颜面与何地。”
“圣上都不在乎颜面,我等身为臣子是不是管太多了。”王鸿邈压低嗓音提醒,“杨大人,这文渊阁的门可是有许多大人盯着要进,就等着机会落下来呢。”
杨乾良哽了下,更忧心了。
皇帝再这么纵容皇后,大梁迟早灭国。
……
沈昭回明珠殿便换下繁复的宫装,一身清爽地往外走。
“你当真要去江南?”赵观云拦住她,眉头不悦皱起,“你可知那些水匪都是亡命之徒,盐务便是要改也不在一时。”
他不想她去,却也知晓自己拦不住她。
大梁盐务痼疾由来已久,要彻底整治单靠雷霆手段治标不治本。此事牵扯到无数盐商还有他们背后的王侯贵族,上京清扫朝堂一月,也只是扫了大蛀虫而已。
沈昭浑不在意,“不去撬开口子,病永远不好,政令下达不执行不如不下。再说了,我若是不去,你这昏君之名当的不够名正言顺。”
说罢,她低头整理了下身上的裙子,径自过去开窗,“郑茂山手下行刺之事等我回来安排。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用膳。”
赵观云磨了磨牙后槽牙,叫来暗卫吩咐道,“传孤的密令,调集三队赤羽卫随皇后下江南。”
她若是想跑,便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