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放行,清淑抱着一个奇怪的神像,咬着牙进入御花园的醉荷亭,扑通跪下。
看到神像,举座皆惊。
谢瑶姝唇边划过一抹笑,淡然端起酒杯饮下一口果酒,耐心看戏。
清淑演的不错,皇家最忌讳巫术。
在座的都是朝中的肱股,皇后用巫术蛊惑皇帝,得以上朝参与内阁议政,这可是祸乱朝纲。
“这不是凤仪宫的大宫女吗?皇后,你身为六宫之首连个宫人都管不住,简直荒唐。”惠太妃不悦出声,“宫宴之时纵容奴才闹事,我看你这皇后还是别当了吧。”
“太妃说的是,儿臣受教了。”沈昭神色自若,“既然人都放进来了,不如听听她怎么说。”
她不想杀清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把清淑支开,到了这个地步她就是想保也保不住。
惠太妃脸色沉了沉,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启禀圣上,皇后娘娘,奴婢斗胆指证宸妃,指使奴婢构陷皇后使用巫术蛊惑圣上。”清淑重重磕头,“奴婢句句属实,有密函为证!”
谢瑶姝脸色骤变,“大胆奴才,本宫何时指使你干这些腌臜事!”
清淑竟然敢反了自己?!
沈昭到底许了她什么好处,让她连父母和幼弟都不顾,一心要护着沈昭?
“奴婢愿为清淑作证。”一直站在谢瑶姝身后的凤鸾宫大宫女站出来,径自走到清淑身边跪下,“宸妃自皇后护驾受伤,便安排奴婢查探凤仪宫的动静,命永安侯搜集皇后用巫术的证据。”
谢瑶姝瞳孔缩了缩,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宫女,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嗡嗡作响。
为什么连自小带在身边的大宫女,也向着沈昭?!
沈昭同样想不通,清淑为什么会跳反不帮着谢瑶姝,反倒转过头帮自己。
还有谢瑶姝的大宫女。
这是原主安插在谢瑶姝身边的暗桩,自从知晓谢瑶姝与赵承天早有私情,她就再也没跟大宫女联系过。自己也没想过要用她,不想她因为自己而死。
醉荷亭安静下去,后妃们全都看着谢瑶姝,有的惶恐不安有的幸灾乐祸。
朝臣家眷们没这么放肆,平白看了一场贵妃跟皇后斗的大戏,满肚子的话想说没处说,只得深深埋头藏起心思。
“你有何证据。”赵观云漠然出声,“污蔑后妃按罪当诛。”
“有证据!”清淑用力闭了闭眼,将神像倾斜,让麒麟卫看清底下的刻字。
麒麟卫将刻字拓下来,交给李元福呈上。
清淑用力把泪意压下去,伸手探入神像底下的孔洞,将里面的密函拿出来。
她自小在将军府长大,是大小姐的玩伴也是护卫,深知自己的命属于大小姐。
他们家是军户,父亲战死沙场后母亲病倒,幸得谢小姐赠送的银两才挺过难关。眼下弟弟年幼不经事,母亲也在定国公府照料沈老夫人,日子平顺。
她宁可自己死,也绝不背刺大小姐,断了母亲和弟弟的生路。
麒麟卫拿走密函交给李元福,谢瑶姝的大宫女也拿出一沓密函,哆嗦举高,“这是宸妃交办,由奴婢送出宫的密函,奴婢不敢有半句谎言。”
她的命是皇后救回来的,自皇后以命护驾,她便日夜忧心皇后的安危。待皇后伤愈,她也曾害怕皇后会找自己,让自己盯着宸妃,然而她没有。
反倒是宸妃处处在布局,想要皇后死,要沈家一族灭族。
如今圣上对皇后恩宠正盛,自己站出来指证宸妃反倒能留下小命,若还跟着宸妃只怕难逃一死。
她不想死,她还要看着弟弟连中三元,看着他们成家立业。
当初他们一家能脱籍,也多亏了皇后。或许这样的小事对她而言不值一提,于自己,却是没齿难忘的大恩大德。
两份密函呈上,醉荷亭比方才还要静,晚风拂过,树叶花枝簌簌作响。
谢瑶姝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没了方才的慌乱,神色异常平静。
是她太过自负,从不把沈昭放在眼里,还笃定皇帝对自己的深情会持续一生一世。
帝王的深情从来只是一时,唯有权力永恒。
“来人!”赵观云将密函砸到桌案上,徐徐转过头,目光阴沉沉地看着谢瑶姝,“证据确凿,宸妃构陷皇后在宫中行巫术,故废去宸妃封号,打入冷宫。”
“本宫自己会走。”谢瑶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赵观云,嗓音冷冽,“臣妾承认构陷皇后,也承认插手前朝之事,可这些都是圣上你应允的。”
喜欢时天上的星星都愿意摘给她,权力不稳,喜欢便一文不值。
是她看错了人,也错估了沈昭的本事。
只要还在这后宫,早晚有一日她会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让今日这些看热闹的人,跪在她脚下仰望她。
须臾,她的视线扫过母亲慌张失望的脸,扫过父亲惊惧交加的面容,泰然迈步。
这些所谓的家人,竟是连句话都不肯说,她还奢求什么呢?
……
宫宴因宸妃一事提早结束,帝后一同送惠太妃回慈安宫,路上一言不发。
惠太妃满腹怨气没处发泄,进宫陪着吃了口茶便推脱困了,打发帝后回去。
沈昭出了慈安宫,顾不上宫人侧目,抬手揉了揉了自己几乎要僵掉的脸,利落坐上銮驾。
赵观云眼底划过一抹笑,稍纵即逝。
她自小就不爱受约束,让她在惠太妃跟前端着,实属有些为难她。
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关注似乎过多了些,赵观云的脸色当即黑了下去,闷闷别过脸。
宸妃被废,各宫妃子不敢造次,整个皇城一片静谧。
携家眷出宫的一众朝臣,路上半个字都不敢多提方才之事,一个个愁眉不展。
柳启正带着夫人上了自家的马车,捏着令牌的手隐隐发白。
他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令牌,那块牌子挂在皇后腰上。那夜闯入自己的书房的人,竟是当今皇后!自己这尚书的位子,据说也是皇后给的。
这不是叫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又捏了捏手里的令牌,柳启正冷静吩咐夫人,“今夜之事一个字都不要与外人传,便是有人提起也不要接话,免得惹祸上身。”
高明昌高大人手中,不知是否也有一样的令牌?皇后夜闯自个的书房,只问自己初心是否还在,别的倒是未有多提。
忽然升任户部尚书,他始料未及。
想到这,柳启正倾身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瞧了瞧,复又坐回去仔细收起令牌。
皇后兴许还会再见自己?便是不见,自己也得做好这户部尚书,尽量不牵扯到她。今夜之事仅仅是开始,上京的浪掀起来,不知有多少人会被拍下去。
柳家的马车后方不远便是高家的马车。
高明昌坐在车内,细细回想今日今夜所发生的一切,眼中精光毕现。
谢家一党牵扯甚大,此番倾覆不像是皇帝的手笔,反倒有几分楚王在背后操控的意味。楚王让自己当上刑部尚书,目的便是要将谢家一党,赶尽杀绝。
只是不知……楚王何时能重回上京,他的隐疾能否治好?
中秋月圆夜,大梁朝廷内外尽是不眠人。
沈昭也睡不着,她给赵观云调制的膏药已换到第三种,还没看过他现在的样子。
除去头回给他诊断开方,膏药熬出来后他一直自己动手换药,不让她看。
带上陈太医新送来的膏药,她披上斗篷出去,懒洋洋坐到赵观云对面,“把易容去了。”
明珠殿夜里不需要人值守伺候,暗卫都在远处不会靠近过来。
“不必……”赵观云话刚出口,好几个穴位被封,整个僵在座位上。
“小叔子,你最好还是听话一些,我的脾气可不大好。”沈昭弯了下唇角,动手去掉他脸上的易容。
不让看她怎么知道恢复效果,她有医术但是没仙术,凭着他口述的症状开药到底不放心。
薄薄的易容面皮取下来,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皮肤细看还不够平整。
能有如此效果沈昭也吃了一惊,满脑子都是把这去腐生肌的方子记下来,等回去了靠这个方子也能大赚特赚。
初见他时整张脸上几乎没有好皮,比雨打沙坑还要严重,瘢痕一块堆着一块半张脸扭曲的不成样子。
短短一个月居然恢复了八成,太神奇了!
沈昭没忍住上手摸了摸那些新长出来的肌肤,轻声感叹,“恢复的很好,就是你那隐疾有点难。”
她真是什么办法都用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摸够了吗。”赵观云哑着嗓音呵斥,“男女授受不亲。”
他自己也没看过是否恢复,怕恢复好了,又怕一直是那个丑陋的模样。
“一张床上睡了一个多月,你同我说这些。”沈昭撤回手,拿起膏药仔细给他涂上。
她离得近,温热的气息扑到脸上,像是有根羽毛落入心湖,荡起阵阵涟漪。赵观云极力稳住自己的气息,跟她说正事,“河口十六城的土地政策孤看了,你打算派何人去执行。”
“柳启正,让他先去熟悉分田之策,攒一下经验。日后处理其他地方的土地,户部有例可循,便可逐步将田策改过来,再立法。”沈昭给他涂好药,懒洋洋坐回去,顺手解开他的穴位。
皇帝再次遇刺重伤,自己不得不独自上朝的戏,可以着手安排了。
大反派的颜值之高,远超她看过的各类小鲜肉,可惜只能当姐妹。
“我出去一趟。”她站起来拍拍手,转身回内殿换衣服。
赵观云目送她的背影走出视线,轻轻吁出一口气,迟疑翻出一面铜镜照向自己的脸。
如她所言,确实已恢复了八成。
他放下铜镜,心底莫名有些空,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她明知他们是叔嫂的身份,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蛊惑自己,难不成是想让自己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