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江真雄来到公安局,如今的公安几乎剔除了所有和雷石相关的亲信,不少的新人警察还都不认识这位太子爷,因此初见面时还饱含疑惑地打量对方,直到老警察们出门指正,这才猛然肃然起敬,赶紧鞠躬认错。偃江真雄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即便是没有如今忧心忡忡心事的平常,也不会因为别人不友善的目光而倍感不悦。
但现在,最让他倍感不悦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来到局长办公室见到鲤扶摇,以及他身旁的启一颂。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半点耽搁,因此偃江真雄也不再拐外抹角了。
“我和鲤局长有要事商议,一般警察还是回避一下吧。”以为启一颂是便衣警察的偃江真雄对他说道。
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这位太子爷真容,启一颂竟然还有些紧张,听到这声命令自己也不耽搁,得到鲤扶摇点头默认后,转身离开。但实际上,走了也没有完全走,他留下了条气鱼准备监视二人的谈话。
“来自市政府的命令。”偃江真雄说道,“因近期情况特殊……经市议会和市长商讨与决定,废铁都将全境封锁,还望鲤局长照令执行。”
“全境封锁?”鲤扶摇的大脑飞速运转,显然这是偃江贵龙的命令,全境封锁就意味着废铁都近期要断绝与外界的联系,这个外界应该就是王都不会有错,看来是和王都的关系闹掰了吗?当下王都内和废铁都走了最近的,就是重生集团,结合之前发生的事,一定和集团代表深鹤鑫有关。
“是的。”
“为什么突然……”鲤扶摇假装不解,他觉得单单只是传达指令这种事情,偃江真雄根本没必要亲自前来,既然他已然来找自己,就说明他一定有什么事是只能单独和自己说。
“在机场事件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深鹤鑫是一个多么卑劣的人。”偃江真雄突然把话题转到深鹤鑫。
这个转折对鲤扶摇并不意外,但他还是依旧要表现得一头雾水:“深鹤代表……他确实,在机场做的有些过分……”
“从机场回到官邸后,我就打算以违逆人道的罪名对他提起诉讼。”偃江真雄继续说,脸色逐渐变得沉重,“他确实也罪有应得,但父亲……市长他竟先对其动了私刑。”
“市长又……”这下确实是意料之外,私杀雷石后续的影响不大,无非是引发废铁都内部分士族和百姓的不满,但深鹤鑫,他可是王都集团的代表,重生集团不是个小企业,和东边区也来往密切,他出了事,几乎就是与王都为敌,那么为何颁布封闭废铁都的命令也显然易见了。
“擅杀代表,这必然与王都交恶啊,市长他……”鲤扶摇还是以一副下官的口吻。
“父亲他……”偃江真雄转身来到窗口,望向外边废铁都的街景,“长年的执政岁月剥夺了父亲的心智,不论怎么努力,废铁都的颓势日益彰显,那种沧桑的无力感恐怕演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支配欲,父亲总是把自己废铁都的命运牢牢绑定,这种偏执已经不能再无视了……”
“秘书长……”
“废铁都……并不属于父亲,而是属于废铁都人民。”偃江真雄正气凌然地陈词道,“这片土地的命运并非只靠偃江一家就能决定的。”
这般觉悟,鲤扶摇对眼前这位年轻的政治家刮目相看。
“我和父亲不同,所以我想有所改变。”偃江真雄转向鲤扶摇接着说道,“鲤局长为废铁都少有的民选局长,在民众中有着一些威信。这次机场事件,鲤局长也目睹了真相,对当下废铁都的现状想必也是相当清楚吧。”
“秘书长,您究竟想……”
“我想……是时候该让父亲休息了。”
这句平淡的话语,却是最尖锐的利刃。
“您想……”
“我现在正在暗自里团结废铁都里,对父亲有反抗意愿的士族和公职人员。我希望鲤局长也能出一份力。”偃江真雄讲出这番话,着实花了不少勇气,“父亲全境封锁的决策,一定会将废铁都推上深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那……秘书长有计划吗?”任何无计划的反抗只能称之为暴行,偃江真雄作为政治家的魄力是有了,能力呢。
“整个废铁都,能和父亲有一较之力的,恐怕也只有我了。”
鲤扶摇一惊,是打算彼此都用同样的赐福来对决吗?不过也确实,废铁都内,金属狂潮的能力应该无人能出其右。
“我只希望鲤局长能尽可能地,限制住其他忠于父亲的派系。”偃江真雄说道。
鲤扶摇略加思索,随后点头:“那可能还需要点人手。”
说罢,随即打开办公室的门,对着门后的启一颂说道:“进来吧。”
启一颂也是一愣,这家伙居然发现了自己没走,只得尴尬赔笑。
“你……”偃江真雄也是一愣。
“这家伙是我新招的副手,他的赐福能力也算是有点战力。”鲤扶摇介绍道,“机场事件他也有协助。”
“这样吗?那场雨,是你的杰作吗?”听到鲤扶摇的后半句,偃江真雄立刻亮眼发光,“你的赐福等级是……”
“庚级……”这个级别跟偃江真雄根本没法相提并论,而且那场雨确实跟自己也啥关系,如果他怀疑,那自己就立马撇清。
“这样啊。”听到庚级显然有些失落,但在普通人中,庚级不算低了,“嗯,那你就听从鲤局长安排,届时再来相助我吧。”
“呃……我。”那场大雨并不是自己的能力,自己可揽不下这个大责。
“能办到吧?我会在最后直面父亲与其做最后的谈判,但如果交涉不畅,不排除动手的可能性,届时回复废铁都的工作……”
“其实……那场雨……”
【没事,接受又何妨】
“哈?”
【他们父子二人真用赐福大打出手的话,你只需要创造气流墙包裹住他们就行了】
“可是我的等级……”
【正面对抗肯定不行,但他们是在相互厮杀,目标又不是你,防止金属狂热产生的碎屑乱飞的能力还是有的吧】
“……”
【这么大的事件,不凑个人头,你怎么抛头露面,收集信仰?】
“好吧,我知道了。”启一颂接收了偃江真雄的提议。
“感激不尽。”
偃江真雄走后,启一颂再也难以盖住他的震惊。
“偃江真雄……想跟他爹对打?”启一颂难以置信,这种太子夺权的情节自己怎么也想不到能发生在当代。
“也只能这么做了。”鲤扶摇说道,“偃江真雄是个有抱负的人。”
“也是呢,再怎么样也能比他爹好。”启一颂感叹道,但随即也面色凝重,“但你的目标不也是市长吗?如今还打算怎么做?”
鲤扶摇听罢启一颂的话,浅然一笑:“事到如今,你还愿意协助吗?”
启一颂低头,不说话。他确实摸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在图什么,真的只是为了不惜一切的往上爬,然后改变世界吗?但癸级赐福的人,即便爬上了顶点,他也无法收集任何信仰,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
见启一颂犹豫,鲤扶摇便开口:“你其实也不必再帮我,顺从自己的内心,只帮助废铁都的人民就好。”
“我……”
“你也想做到一些英雄般的事迹,然后得到废铁都民众的高歌颂德吧,所以你才会待到现在,目的就是为了收集信仰吧。”
【这小子,眼光真的毒辣,人内心最深处的**看得很明白呢】
“但是,不管是我想攀高位也好,你想逞英雄也好,眼下真的对废铁都百姓最有利的,也就是帮助偃江真雄这一条路了。”
启一颂还是难以定夺。
“偃江家再怎么说也已经执政了废铁都四百余年,真有朝一日改朝换代,面对如此衰败的废铁都,其他人未必能比他们做得更好。”鲤扶摇也学偃江真雄,转身透过窗口望向废铁都的街景,“我确实也不属于这里,即便当上了市长,也会想办法更努力往上爬,真要为民众优先,还是得把一把手的权力交给一心只为这片土地的人。”
一番言辞说的启一颂有所动摇,他开始觉得鲤扶摇确实不像是单纯不择手段上位的人。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干。”启一颂摊手表示加入,事到如今自己都已经入局这么深了,不可能再打什么退堂鼓。
“不胜感激。”鲤扶摇说道。
按照计划,全境封锁依旧进行。据鲤扶摇说,越是要迎接暴风雨,越是要创造它来临前的宁静。现在必须让偃江贵龙觉得废铁都上下还对自己唯命是从,然后再挑一个合理的时机,迅速接管全城。
但全境封锁的命令一出,民怨顿时暴起。本来就因为机场事件对偃江家心存芥蒂的民众们,让偃江家下台的口号一天喊的比一天响。鲤扶摇和偃江真雄对于这些民怨,则采取了熟视无睹的举措,本来这就是明面看得见的抗议,可以成为他们暗地里造反的最好掩护。
同时另外一方面就是来自于王都的威胁,废铁都尽管经济不善,资源殆尽。但还和王都的部分中小型企业维持着锻钢锻铁的合作关系,私自关闭全境几乎就是断了这些中小型企业的生路,它们也是怨声载道,而发现代表失踪的重生集团也开始作出相对应的举措,联合这些中小企业一起,向东边区政府提出对废铁都市政府的诉讼。材料和证据都很充分,现实也是明摆着,因此东边区最高法院很快对废铁都政府,下达了令其接受调查的通知。而偃江贵龙自是不予理睬,关闭全境的目的也是这个,但这种行为,无疑是对东边区政府的挑衅,可以说等同于宣战布告了。
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整个废铁都人心惶惶,一边做着表达不满的示威游行,一边也有人想偷越边境线,逃去王都或是远走他乡,谁也不想再继续呆在废铁都,这个可能马上就成为战火炼狱的地方。
而废铁都的行径早已被全人类世界知晓,面对如此紧张的局势,启一颂的母亲也是再度打电话过来:“一颂啊,你怎么还不回来?你看新闻了没有,废铁都全境关闭了!”
“正是因为全境关闭了,我才回不来啊。”若是早些年的启一颂,碰到这般事件估计早就急得手忙脚乱了,如今他是自愿留下,决心要在废铁都完成权力交接。
“你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废铁都要打仗了!废铁都政府那真不是个东西,绑架了你们集团的总裁,现在法院正在裁定呢,若结果是确定对废铁都实施武力制裁的话,你……你在那边……”
“妈,你不用担心我,我既呆在这,就有能力保护自己。”启一颂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一颂,你也太不听话了,你真把自己和废铁都人民绑定了?你们和他们只不过是碰巧在一个星区里工作,更何况他们是工人,你是工程师……你们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
“妈,我跟你解释过了,当时你也认可我了。”
“孩子,情况不一样了,现在随时可能……”
“妈。”启一颂的心境早已和过去大不相同,并不是逞英雄的渴求盖过了求生的**,而是他觉得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值得去期待的东西,只得自己去寻找的东西,“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蛮幸运的,自小虽说生活无趣,但也算安然自在,虽然家族赐福一般,但多少也还算在普通人之内,还有你们帮我从历代渔夫跳阶成了一个工程师,嘛,虽然这个工程师也只是名头罢了。”
“……”
“就算我现在能回去,抛弃星区工程师的工作去换一份新的职业,然后一辈子在群岛市里苟图衣食,我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这和之前我未成熟的不甘心不同,这是一种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答案的遗憾,妈,你能理解吗?”
“年轻人的好奇心,妈也有过……”
“对吧,在这个世界,我所好奇的东西,有许多相当残忍的事情,比如说,赐福作为彻底衡量人能否成事的标准,有些时候,并不会那么仁慈且合理,他会让一些本该登上更高舞台的人,反而跌入深渊,我也在废铁都遇上了这样的人,也是遇到了他,才觉得自己或许还是幸运的吧。”
“一颂……”
“所以我想见证一下,看看赐福是否真的能决定一个人的上下限,看看他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能不能给我的困惑一个答案。”启一颂深呼吸,然后郑重其事地对母亲道,“对不起,妈,原谅我再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