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废铁都全境封锁后已经四天。
四天内民众示威不断，甚至有从原本的游行演变成烧杀抢掠的趋势，因此商店街几乎全部停业，工厂也是临时修正，甚至连交通运输方面也是发出了临时停运的公告，几乎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死寂。政府的弥补措施也收效甚微，地方暴徒大肆作乱，但公安的部署却总是慢人一拍，本就已经日薄西山的废铁都，如今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
偃江贵龙从自己办公室望着废铁都，三十年前，自己一手设计了废铁都并为王都卫星城的方案，想要借王都的崛起来复兴钢铁之都的美誉，谁知三十年后，回复往日荣光彻底沦为幻想，如今这片土地还能被称为废铁都已是奇迹。
“造化弄人啊……”就算是偃江贵龙这样孤傲的政治家，也不由地感叹。
“父亲，王都那边又要求开启谈判了，我可否赴约……”偃江真雄在身后说道。
偃江贵龙紧闭双目，呼出一口长气，说道：“去吧。”
但此刻，在政府官邸楼下等着偃江真雄的，并不是前往王都的专车，而是鲤扶摇的私人座驾，他和启一颂正在车内，等待着太子爷宣布“谋朝篡位”计划的开始。
太子爷进入车内，筹谋也正是展开。
“安排得怎么样了？”偃江真雄问道。
“边境线那边公安的人已经撤回来了，现部署在城内，密切监督着还终于市长派系的士族以及政府要员。”鲤扶摇说道。
“人手够吗？”偃江真雄再问。
“暂时还没问题，我还动用了之前自己在监狱时的一些人手，这一点还请秘书长谅解。”
“没事，不破坏计划就行。”
启一颂听着眼前二位政界大佬的交流，自己根本插不上嘴，本来所有的部署就与他无关，他的职责就是做好偃江真雄的保镖罢了。
“现在我们出发吧。”偃江真雄说道。
“诶，去哪？”没有计划相关情报的启一颂一头雾水。
偃江真雄看向鲤扶摇，露出个“你没告诉他吗？”的表情，而鲤扶摇则是摆了“他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的摊手。
“先去边境线。”鲤扶摇说道。
这一路，二人分别给启一颂说明计划安排，因为明面是要和王都那边进行谈判，所以这辆车必须开往边境线，实际上到了边境线后就换车走另外一条线，目标则是士族们所在的废铁都滨海区。
“士族们？”
“即便是废铁都，也是有士族的。”鲤扶摇说道。
“前任公安局长雷石就是废铁都的大士族。”偃江真雄接话道，“而且他们也参加了此次计划。”
“他们也参加了？”启一颂一回想起处刑那个场景就发毛，但是明明自己家族之长的死相得如此之惨，这么快就与仇家联手，会不会其中另有玄机呢。
“即便现在他们有别的心思也办法了。”偃江真雄说道，“事情紧迫，战争随时可能发生。”
交换车辆，一路驶向滨海区。
到了滨海区后，这里可没有启鲤二人的工作，这些都是废铁都上层们的交涉，他们二人可没办法干预，因此就车内等着偃江真雄，顺道聊起了天。
“雷氏家族……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启一颂还是对此有所担心，他在现场亲眼见过他们家族的所作所为，这帮孙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如果不是他们处理过激，那次的游行不会上升到那种地步。
“我跟他们谈了条件。”鲤扶摇心中门清，“事成之后，他们家族可以重新掌控公安局。”
“诶？”震惊之余，启一颂又很快思考明白，此遭若成，鲤扶摇定是偃江真雄的心腹了，这下肯定直升政府高层，也应该不会在乎公安局这个机构了吧。
“偃江真雄……他知道你之前和他父亲合作的事吗？”启一颂突然问了个尖锐的话题，“知道你离间他们父子关系的事吗？”
“我们离间他们，他们本来就不合。”鲤扶摇倒也没有计较启一颂的突然发难，“至于之前与偃江贵龙的合作，没告诉过他，不过他多少也知道些眉头。如今他不顾这些细枝末节来寻求合作，也看得出他这个人也算是气量不小，这一点也是我愿意替他完成目标的原因。”
偃江真雄交涉结束，从他的步伐看上去应该还挺顺利。
事实也确实如此，偃江真雄进车后直接说道：“开始行动吧。”
鲤扶摇听罢，点头后就离开了专车，独自一人准备返回边境线。
“他去干嘛？”启一颂问。
“王都那边也总得有人去谈谈。”偃江真雄说道，“得亏了民选这个头衔，王都那边也通过报导知道这件事，他们那边对这种方式比较迷信。”
身为王都人的启一颂也并不觉得王都的一切就很民主，但眼下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
二人重返了废铁都市区，开始了最后的准备。
这准备就是迎接雷氏家族打响忤上第一枪。
雷氏家族在废铁都相较于其他士族，由于剿杀电流的存在，算是战斗力突出了。本身废铁都的信仰基本都被偃江家给独占了，再加上这座城市整体衰败的背景下，赐福能力属实一般，仅剩的军工厂在这几日也不可能造出大量兵械，唯一的作用，就是出资扶持那些反对偃江贵龙本人的激进派民众，他们是唯一明面上可以喊打喊杀的人，所以靠他们提振士气顺便迷惑忠诚派政府干部，方便让雷氏家族的行动出其不意。
日近晌午，政府官邸附近开始陆陆续续围上了人群，叫嚷着要求政府给封城一个说法。虽然音调很大，话喊得也很狠，可数量上还是低估了启一颂的预料。目测下大概只有不到三十个人，尽管只是打个明面上的幌子，但气势上多少还是输掉一些。
“父亲在公开讲话时亲手杀掉前任公安局长的行为，让整个废铁都的居民望而生畏，大多数人现在想的不是改变城市，而是逃离了。”偃江真雄显然也对眼前示威群众的数量颇有感慨。
随着官邸安保出来维持秩序，雷氏家族那边的行动也正式开始，简单交流后，偃江真雄也准备有所动作，临走前，给启一颂留下一句：“拜托你了。”
偃江真雄的温文尔雅确实改变了启一颂对偃江家的看法，或许在他的治理下，废铁都真的能重获新生吧。
【不是靠着仁厚就能治理好一座城市，从某些角度讲，偃江真雄还不如他爹呢】
“什么角度？”启一颂问道。
【偃江真雄不会是眼下废铁都最好的执政者，但一定是王都最想要的执政者】
“你又绕弯子，什么意思啊？”启人现在讲话越来越谜了。
【你也不用关心那么多，现在就好好造反吧】
不过启一颂也不关心这么多就是了，他早就过了愤青的年纪，不会被所谓的政治而影响自己的情绪，自己的英雄理想也不会和政治相关，毕竟政治相关的信仰也不会纯粹，如果政治信仰为最高级别信仰的话，那王都总理早就天下第一了吧，同时作为废铁都市长的偃江贵龙，也能轻易拿捏自己这帮忤上者。
直到官邸外有人喊出口号“为了父亲，誓讨暴君！”，暴动才真正开始。数条电流在官邸周围杀出，直击武装安保，余下没有被偷袭的安保迅速组成阵列，作出防御姿态，应对暴动。
“父亲？是雷石的孩子吗？”启一颂依旧呆在车里观察。
【我的资料还没详细到，世界上每个人的家谱都一清二楚的地步】
看到剿杀电流的出现，不少官邸中赐福较强的要员也出动，运用自己的赐福与这些雷氏族人们殊死一搏，场面很快又扩张开来，此时明面上当幌子的民众任务已然完成，丢下那些示威用具，什么横幅，喇叭洒落一地，发疯似的远离政府官邸跑去。
但这帮逃散的人群中，有些并不是偃江真雄请来的幌子，而是真正的激进派民众，他们并不清楚偃江真雄的计划，也不会因为这阵仗而退缩，场面越大越能激发他们的示威热情，一边高喊着偃江贵龙下台，一边痛斥着自己这边的逃兵懦夫。
【真有趣啊，是假戏真做还是真的一腔热血呢】
“人类是复杂的，有些人是真的会为自己的理想牺牲一切。”启一颂说道。
【你会吗？】
“我不会。”这个问题，启一颂倒是回答很干脆。
【也是啊，还记得我在监狱里和你说的话吗？】
“啥？”
【有时候，绝望才能让人勇敢】
“那叫无谋。”启一颂反驳，“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当工具使了吧。”
【也是呢，一无所有的人总是容易成为工具】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启一颂，自己在监狱里最绝望的时候，为了迫切离开那，就成为鲤扶摇的打手。
“接下来我绝不会再次成为工具了。”启一颂暗自发誓。
【怎么说？】
“因为，我不再绝望了，不会再有无谋的勇敢。”启一颂说道。
官邸这边，剿杀电流的叠加特性再度显现，迅速包围了还坚持守卫官邸的安保和要员，但这层包围网，相较于之前启一颂在中央广场见到的，电流显得格外细小，即便是叠加之后，依旧不曾有往日那般粗壮。启一颂也认出施展电流的人中，有之前见过的熟面孔，施展能力的人没变，威力怎么大不如前了呢。
【因为他们爹没了呀，信仰随之也减弱了】
“原来如此。”
见识过有人用水破解电流网，官邸安保们也想生搬硬套，但这回雷氏家的人则长了心眼，见有人从官邸栋高层往下倾水，迅速将电流网散开，同时自己这边也准备喷水管朝着安保们喷涌，待水花浸湿了安保们的武装和器械，再次释放电流，几乎所有安保和要员都被电流麻痹一阵抽搐，随即不再动弹。
“嚯，这真是学聪明了。”启一颂感叹，“吃一堑长一智啊。”
【毕竟电流的控制权在他们手里嘛，上回纯粹是被偷袭】
这样看来，官邸安保的大头已经被雷氏家的人拿下了，偃江真雄那边也会相对通畅一点吧。
太阳冲破了阴霾的束缚，显露出了光芒，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废铁都的艳阳居然出奇得高亮。
偃江真雄从未觉得自己迈向父亲办公室的路，会如此漫长。
他朝向办公室走的途中，无数的政府要员纷纷从自己反方向跑去，显然是为了扼制下边这群妄图犯上的暴徒，自己在他们眼里依旧是政务处秘书长，偃江家的太子爷，没有人会认为他才是插入这座城市腐朽核心的最后一把尖刀。
来到办公室门前，偃江真雄闭了会儿目，同时深呼吸了几口。
推开门，自己的父亲正在窗口观看着楼下的激烈冲突，即便自己这边局势已然不利，他似乎依旧相当冷静。
“父亲。”偃江真雄说道。
“你不应该在和王都谈判吗？”偃江贵龙的话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直接发表疑问。
“比起我，更应该和王都谈判的，是父亲才对。”偃江真雄说道。
“这是他们提出来的要求？”偃江贵龙继续说，视线依旧紧盯着下方，已经冲进官邸栋的人群。
“这不是他们的要求，是我的。”偃江真雄再也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看看周围吧，父亲，你都干了什么？这一切的众叛亲离都因为你近期的暴政造成的，废铁都不应该……”
“我的暴政？”偃江贵龙发出冷笑，“我无非宰杀了一只无能的狗和嘴巴臭的猪而已。”
“杀人不是政治家的做法，父亲。”偃江真雄说道，“收手吧，父亲，一切还有转机。”
“收手？收什么手？收去哪？收给谁？”偃江贵龙转过身，怒目圆睁地瞪着偃江真雄，“我怎么花了三十多年的心血，养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废物。”
偃江真雄一时语塞，凝重的呼吸声映衬着他此刻情绪的不稳。
“现在不想教育你。”偃江贵龙再度转身，面向窗口，“去把叛乱的暴徒清理干净吧。”
偃江真雄收紧呼吸，再次问道：“在处决雷石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这回轮到偃江贵龙一言不发。
“你只想着用他威慑民众，用来树立你那如同暴君的威信？”偃江真雄质问，同时步步逼近偃江贵龙，“即便这次阻止了雷氏家，早就逼近边境线的深鹤家你还阻挡的了吗？阻挡了深鹤家，你能阻挡王都东边区的政府军吗？政府军之后中央区的……”
偃江贵龙没有让偃江真雄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在其脸上痛下一个耳光。
父子二人都用着难以置信的目光对视着彼此。
“从一开始我就全部是为了废铁都，是重生集团，是王都！背弃了我，背弃了废铁都！”偃江贵龙大吼道，之前压抑下来的情绪在这一刻全数爆发，“三十年前说的好听，连通地域，共谋发展，如今呢？除了修了一座每年还要我们出钱去修护桥，他们还干了什么？哦我忘了，那时候你才刚出生，什么也不懂。”
“他们才是寄生虫，吸干了我们的制钢业，完成了自己的技术革新，他们完成了大生育计划，用人口替代人工智能，而只把我们的人送上外太空，称其为低端，任期自生自灭，当不满被宣泄出来时，反倒指责是我们的人不够听话……”偃江贵龙接着说，“他们挖干净我们最后的肝脏，然后任凭余剩的死躯被蛆虫啃食。雷石！他的资产早已大半转移到了王都，剩下的，估摸着也是离开废铁都跑路了吧，我那么信任他……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而你，我的亲儿子，现在也要用王都来威胁我！”
“父亲！”偃江真雄的语调也毫不相让，“就算我们一直来在博弈中处于劣势，这也不是你能使用暴力的理由，政治……见不得血……更不能用人命去抵押！”
闻听此言，偃江贵龙突然咧嘴，一种极其扭曲且崩溃的神情在他的五官四散开来。
“哈哈哈哈……看来是要完蛋了呀，我的儿子……”偃江贵龙一手掩面，一手摆起手势挥舞，瞬间周边所有金属家具化作利刃，刺向偃江真雄。
偃江真雄也立马将身后的大门控制到身前，化为盾牌掩护。
“从一开始……你就是来激怒我的，对不对？”偃江贵龙用着极其阴冷的声线，质问道。
“我开始还对你抱有希望……父亲。”偃江真雄说道，“但现在，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