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身如游龙,轻盈入水,湖面漾起巨大的水纹。一开始,水纹中间还有细密的气泡冒出来,很快就恢复平静。
方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盯着李长庚跳下去的方向,半个身子探出了栏杆外。
人群中跑出几名热心青年,有两三个跳入水中,还有几个在岸边寻了长竹竿往湖里递。
哗啦——
在靠近湖心亭右侧的水岸,一个湿漉漉的白色人影露出水面,众人急忙去搭手,从水里抬出一个黄衣人。
“李长庚!”紫衣少女拨开人群,冲到湿透的李长庚身边。
她将早已整装待发的雪丸,塞到青年的怀里,“雪丸,快。”
雪丸一个激灵,将全身的毛发炸开,汩汩向外散出暖气。
简直是一个松鼠型的暖手汤婆子。
“冷不冷?”方谣帮李长庚拧掉衣服上的水,见他已经在周身覆盖了一层人形屏障术。
李长庚将一块手帕递给她,“她中了迷香,这是我刚刚在她鼻腔里取的证据。”
“你先收好。”方谣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确认他精神状态不错,才放心地去看被救上来的少女。
杏黄衣衫,素面简髻,不是刚刚花魁队列中的女子,还是哪个?
“是容音姑娘!”人群里有人认出来了,大声惊呼。
“她刚刚跟着花魁队伍西去,还好好的,怎么现在溺在鼠姑湖里了?”
“当真可怜呢,那么娇弱的一个人,哪里受得了这种罪。”
一名身着同样衣服的女子挤出人群,看到地上的人,瞬间跌坐在地,手脚并用爬到岸边,慌张摸着容音的脸和手臂,最后小心翼翼去试探容音的鼻子。
“小姐……容、容音姑娘她死了吗?”
“她没事。”方谣早已探过容音的脖颈和鼻息,“只是呛水了,需要空水,你是……”
“我叫容韵,是她的朋友。”
“好,容韵姑娘,你来帮我。”
容韵在方谣的指示下,迅速疏散围观人群,解开容音的衣带,用手帕细细擦拭容音的鼻腔和口腔。
落水少女身着轻薄的杏黄衫子,被水浸湿后,紧紧贴在皮肤上,有些地方隐约可见白皙的皮肤。
方谣脱下自己的丁香紫袄,盖在她的腰腹部,招呼李长庚为容音设下一层屏障术保温。
李长庚脸上的水珠已经干了,他盯着方谣的上半身,没了紫袄,她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着实有些不妥。
经过方谣和容韵的配合,容音吐了很多脏水出来,面色不再发青,呼吸也渐渐平稳。
只是她的眼睛一直闭着,还没有醒转。
湖边吹来一阵凉风,方谣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怕晾汗,摸了摸湿漉漉的脖子,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黏腻。
这才意识到,李长庚乱中有序,给自己也设了屏障术。
满身是汗的少女疲惫坐在地上,满怀感激地看李长庚,雪丸迫不及待扑到她怀里,一边钻一边鼓了腮帮子给她暖身子。
“我又没落水,乖。”方谣将小家伙轻轻搁在容音身上,示意帮她取暖,雪丸虽然心有不愿,但也乖乖照做了。
许是有了暖气加持,落水之人悠悠醒转过来。
她睁着一双极好看的浅色眸子,先是看了看方谣,然后扫视一周,目光落在容韵身上。
“姑娘,您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会落水呢。”容韵一直在给容音搓手取暖,见她醒来,迫不及待发问。
她将手中温热的红糖姜茶喂给容音,“这是刚刚救你的方店主给的,快喝了,暖暖身子。”
容音怔怔看着她,眼角流下一滴泪水,而后一言不发喝完了姜茶,缓缓闭上了眼睛。
任谁询问,都不回应。
李长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日头已经偏西,温度马上就要下降,呆在湖边只怕会失温受伤。”
方谣:“耽搁了许久,怕是赶不上与欧阳大人的约定了。不如,咱们带着容音、容韵同去群芳殿更衣取暖。”
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后,四人在目光注视之下离开湖心亭,沿着石子小路前往群芳殿。
*
群芳殿前,头戴各色牡丹的欧阳永舒,被一群文人青年围绕其中。
“欧阳大人好文采,刚刚牡丹诗会,您一人独占鳌头,实在令王某佩服。”
“大人才华横溢,又值盛年,我等望尘莫及。”
欧阳永舒一一回拜,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去了,嘴上说着:“不敢不敢。”
青年才俊欧阳永舒,头簪鲜花,临风伫立,当真是春风拂面人得意。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想来,欧阳永舒这时的心境,姑且可用这句诗浅浅概括。
原来,刚刚兵分两路。欧阳永舒走了假山小道,恰逢文人骚客登高簪花,他心痒难耐,便也参与其中。
结果可想而知,欧阳永舒一举夺魁。
此刻,他被一群看不上眼的手下败将围着道贺,正愁没个脱身之法,抬头瞥见方谣和李长庚从石子路走来,还扶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
“怎么回事?”欧阳永舒急忙上前,看见李长庚的衣服也是湿的。
“方店主,我家大人等你们好久了。”林修齐接过方谣手上扶着的女子,“这里是风口,快进偏殿卧床休息。”
容音身体虚弱,撑着从湖心亭走到群芳殿,已是精疲力尽,挨上枕头瞬间就睡着了。
方谣将情况一一告知欧阳永舒。
“容音落水很是蹊跷,长庚在她鼻腔中发现了迷香。”
说着,递出李长庚保存的手帕,林修齐接过细闻,“是迷香,虽然被水稀释了不少,但是这个味道,不会有错。”
欧阳永舒眉头紧皱,“若是被人下药后推入水中,便是谋杀,这事本官不得不管。”
“正是如此。只是当时情况混乱,我们虽然就在亭子里,却没有看见凶手的作案过程。
容韵是容音的伙伴,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李长庚冷静分析,看向内间守在床前的黄衣女子。
“还有一事,本官不明。”欧阳永舒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方谣。
“大人但说不妨。”
“据你描述,容音入水下沉之时,没有挣扎的举动,可能是她中了迷香,无法挣扎。
但你又说,你说为她空水时,她很快就清醒了,可见中的迷香不多,不足以令人手脚麻痹。
而且,她自清醒之后,就没有开口说话,莫非……”
欧阳永舒看向跪坐在内间的容韵。
莫非害她的人,是熟人?!
方谣心里虽然有过类似的想法,可是据她观察,容韵刚出现时是真心实意的担心,不像是装的。
而且,她隐约觉得,容韵和容音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容韵姑娘,欧阳神判大人请您过去问话。”正思考着,林修齐已经走到里间,对趴在床头哭泣的女子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容韵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见状思考了两秒,恋恋不舍地替容音掖了掖被角才出来。
“大人,请您为容音姑娘做主啊。”女子重重地跪在地上,朝欧阳永舒不停磕头。
“起来回话。”
“是。小女名叫容韵,自小和姑娘一同长大。后来,一起被选为玲珑姑娘的侍女。”
“今天花魁出街,容音和我才出了封神街,就被安排来牡丹游园,替玲珑姑娘准备在花神鉴那日要用香粉的原料。”
“可是,走到湖心亭的时候,人太多,我和姑娘被迫分开了。等我发现时,湖中大乱,我才知道姑娘落水了。”
玲珑和容音花魁之争,万神都无人不知。今日在封神街上,玲珑不仅让容音参与游行,还作为贴身侍女,走在第一排。
这样看来,玲珑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谣言。
欧阳永舒冷冷看着地下跪着的女子,幽幽开口道:
“如此说来,你竟不知是谁害了容音。那你为何开口第一句,便时求本官为容音做主,万一她是不小心落水的呢?”
青年神判起身绕行,走至女子身后,森然问道:“你是不是,想趁机陷害于谁?”
地上的女子万万没想到,年轻的神判大人前一秒还在闭目细听,下一秒就怀疑到自己头上。
言语之中透出的冷意,恨不得立刻就将自己伏诛!
她吓得脸色青白,连连磕头,“大人,小人不敢呐。容音……小姐……姑娘她……姑娘她从小熟识水性,怎么可能溺在湖中呢。这一定是有人陷害的,还请大人明鉴。”
容韵在地上胡乱磕头,气温已经开始下降,她还是吓了一身冷汗,后背都洇湿了,两条腿还在不停颤抖。
她死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滚出眼眶。为了姑娘,她必须冷静。
如果眼前的新任神判大人,也和以前那些狗官一样,她也要委曲求全,竭力忍耐,绝不能白白搭了性命。
即使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她也要找到凶手,为容音报仇。
“起来吧。”
容韵本来已经做好了接受残酷命运的准备,却听头顶传来神判大人平静的声音。
黄衣女子神色茫然,待到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身子一软,重重跌坐在地上。
方谣起身扶她到一张椅子上,又端了热热的红糖姜茶给她,“你今日受了惊吓,刚刚空水又出了不少汗,千万别着凉了。”
容韵看着碗中的红色姜茶,黄色的姜丝在汤水中舒展打滚,热气顶上她的眉宇。
“说起来,容韵姑娘与容音姑娘,不像是从小长大的伙伴那么简单呢。”
放下姜茶的清丽少女,在她耳边低低提示。
她睁大了眼睛去看眼前人明艳的面孔,又看向一侧的青年神判。
瞬间眼神明朗,明白了刚刚欧阳大人的试探,于是将姜茶一饮而尽。
“大人,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