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啼暇寻到那条小河时,水汽正氤氲在岸边的草叶上,胡尾生就坐在河沿,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叶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下下揪着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找到你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穿透时光的重量。
缓缓走到他身边,她轻声道:“你突然一个人跑出来,我心里很担心。”
尾生始终低着头,目光落在潺潺的河水里,像是要从那流动的光影里捞起什么。“你还记得这里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涩,“你在这里救了我。从那时候起,一切就开始了。”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河岸的泥土,“有时候我会想,要是那时候你没救我,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了。”
“尾生!”月啼暇猛地打断他,眼眶瞬间红了,“你别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过半点嫌弃,从来没有!是母亲她……”
“可你终究是无法反抗的,不是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刺破了所有辩解。
“我……我……”她张了张嘴,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挣扎与不甘,此刻都堵在喉咙里,成了酸涩的哽咽。
尾生忽然转过头,眼里映着河水的光,也映着她的慌乱。“那天,我看见你眼里满是失望。”他轻声说,“我觉得自己像个累赘,连面对你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跑出来。”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带你私奔。哪怕只有一天,一时,也好。”
月啼暇猛地别开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藏着的赤诚,让她心疼得厉害。
“可我又想起伯母的话。”尾生转回头,重新望向河水,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慌,“我是人,你是妖。就算你肯为我放弃家族,跟我逃走,可数十年后呢?我会老,会死,化作一抔黄土。而你,或许连眼角的细纹都不会添上半分。”他轻轻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同样是为爱赌上一生,妖要付出的代价,比人多太多了。”
他站起身,缓缓回过头,脸上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碎。“小暇,也许……人与妖,从一开始,就不该相爱吧。”
“有的!”月啼暇猛地抬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却带着异常坚定的光,与他对视,“有办法的!”
那些跨越千年的爱恋,人逝去后,妖便守着回忆苦等,一等就是遥遥无期。可妖界早就为这份执念留了一条路。她望着他,字字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相思树下,转世、续缘。尾生,我们可以的。”
……
苦情树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两人身上,带着几分肃穆与怅然。
“苦情巨树啊,你听得见吗?”月啼暇的声音轻颤,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我愿意用我们相识相知的一点一滴的记忆,以及我的半数妖力来起誓,让我们来生再见吧。”
“我愿意。”胡尾生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不舍。
“仪式成功了。”容容的声音适时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叹息。
胡尾生依旧跪在地上,脸贴着微凉的地面,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月啼暇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得像耳语:“我要回山里去了。”
“所以,……所以,这份誓言,就是我们此生的最后一点回忆了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容容缓步走到尾生跟前,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尾生先生,你应该知足了。”
胡尾生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茫然与不解:“啊?”
“月啼暇是月啼一族年轻一辈的翘楚,你知道她背负了多少压力,才能让族长同意让你们来此处许下誓言吗?”容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求婚之后,月啼族对小暇的看管无比严厉。她是用性命作要挟,才让族长勉强同意放你们两人来涂山。但前提是,此生不得相见,来生自看天意。你们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所以胡尾生,即便此生缘尽于此,你也不应该对小暇有任何要求了,她……尽力了。”
“小暇,你……”胡尾生猛地转向月啼暇,眼里满是震惊与愧疚,而月啼暇只是侧着头,倔强地低着头,不肯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再也忍不住,胡尾生哭着喊了出来,泪水汹涌而下:“小暇,……对不起……可是、可是我真的,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你!特别是我知道能转世续缘后,我知道了人和妖原来有办法永远在一起之后,我真的,我真的想这辈子我们就能在一起啊!我真的,不想离开你啊!”
月啼暇在一旁死死咬紧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也未曾松开,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眼眶,顺着脸颊无声滑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风拂过苦情树,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对恋人的无奈与深情,轻轻叹息。
现代都市的喧嚣被回忆的潮水暂时淹没,苏苏眨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小声问道:“哦,原来尾生哥哥是因为这个才讨厌月啼暇姐姐的吗?”
胡尾生猛地转头,语气带着压抑的激动:“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生气?”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月啼暇身上,带着复杂的情绪,“当时,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让我真心觉得你从未嫌弃过我。所以我才下定决心,绝不会轻言放弃——我再次来到你家,对着山门大喊:‘我胡尾生绝对要娶月啼暇小姐为妻!无论如何,请一定要答应我!我知道你们听得到,所以请相信,我会一直在这里求婚,直到死!我会用生命祈求,把月啼暇小姐嫁给我!’”
他顿了顿,声音发沉:“我不顾性命在山下大叫,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要为这份爱拼一次,不惜一切——因为真的等不及来世,真的想这辈子就能拥抱你。”
“五天后,我觉得死亡快要来临了。”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回忆那时的绝望,“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至少,让我再见小暇一面。”
“就在那时,一头黑驴走到我面前,脖子上挂着块牌子,写着‘先别死,小暇有信给你’。”胡尾生看向月啼暇,眼神锐利,“那天,黑驴带来了你的亲笔信。在我快死之前,那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月啼暇的声音带着颤抖:“是的……我看见你为了我,每天在山下哭喊,我实在……”
“所以,你答应与我私奔。”胡尾生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月啼暇抬起头,眼眶泛红,却没说话。
信上说好了,十五那天晚上,在桥下见面,然后……”胡尾生的声音染上雨意,“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很早就到了桥下等你。”
“这雨也太不近人情了……啊!这涨潮的速度!”他像是回到了那个夜晚,语气急促起来,“不行,在小暇来之前,我绝不能离开这里!”
记忆里的画面愈发清晰——他被湍急的雨水裹挟,在水里挣扎,却死死抱着一根柱子:“要等到小暇,她一定在努力赶来,不要紧,我会等的……一直想见你,所以我会等你的……小暇……”最后几个字消散在水中,他终究沉了下去。
胡尾生的目光像淬了冰,直直看向月啼暇:“洪水淹过头顶时,我依然没等到你。最终,我淹死在了桥下。这就是我的全部记忆。所以我想知道,你那天为什么没来?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吗?”
“我……对不起,我是有苦衷的。”月啼暇的声音细若蚊蚋。
“哼,到现在还是不想说吗?”胡尾生冷笑一声,“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从转世续缘开始,全都是你为了摆脱我而设的骗局?”
他盯着她,而月啼暇只是沉默,下唇被咬得发白。
绑在购物车上的胡尾生,因体内存着月啼暇的半数妖力,绳索被他轻松挣断。“算了,就这样吧。”他站起身,语气里满是疲惫,“已经糊涂过一辈子,总不能再糊涂一次。”
可他刚迈出楼梯间,一阵疾风就卷了过来——白月初攥着拳头,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胡尾生眼神一凛,瞅准方向对着旁边的藤蔓勾了勾手指,一朵硕大的红色花囊骤然出现在白月初眼前。白月初来不及刹车,一头扎进花囊里,剩下的话全变成了“咕噜咕噜”的闷响。
“别再来找我了。”胡尾生头也不回,声音决绝,“我对什么再世续缘,一点兴趣都没有。”
少年语气里的决绝太过明显,月啼暇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脚步却像灌了铅,怎么也提不起追上去的勇气。
在进入这段回忆前,她以为自己是来寻找转世的恋人;可回忆结束后,她才惊觉,自己竟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道士哥哥!道士哥哥!你没事吧?”
涂山苏苏着急惊慌的声音将月啼暇从恍惚中唤回,她瞥见胡尾生离开时召出的艳丽花囊,脸色骤变:“糟了,这种炼狱食人花很危险,腐蚀性极……”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花囊已被人从内而外啃出个大洞。
月啼暇:“……”
“汁液还行,花肉有点苦。”白月初趴在花囊里,吞下嘴里的残渣,一本正经地评价。
——啪嗒。
两截巴掌长的木棍从花囊里掉出来,涂山苏苏捡起端详:“这不是忆梦锤的手柄吗?锤子呢?”白月初摸向口袋,猛地变了脸色。
刚才被胡尾生暗算关进去时,他早把忆梦锤忘到脑后,食人花腐蚀性极强,如今只剩两个手柄,已是万幸。
忆梦锤,狐妖道具。
——售价五百万。
晴天霹雳。
月啼暇瞟了眼手柄,轻描淡写:“没关系,这副坏了,我再买两个便是。”
她的财大气粗让白月初心花怒放,搓着手笑道:“大小姐果然大气!”转而看向一旁的林墨,又冲月啼暇挤挤眼,“倒是尾生那边……”
月啼暇会意,从包里掏出自助餐卡,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大仙能再帮我找到他……”
记忆复苏时,她曾觉得无颜见他,更别提续缘。可转念一想,这辈子能再遇,怎么舍得放弃?
白月初一把抽过卡:“包在我身上!找到他,这卡就归我了?”见月啼暇点头,他立刻起身,“走!”
作为胡尾生的死党,他连对方爱钻哪个狗洞都清楚,堵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四人马不停蹄赶到胡尾生家,准备蹲守。门虚掩着,白月初直接推门而入,大咧咧躺在客厅沙发上,活像在自家一样。
“道士哥哥,这是谁家呀?是你家吗?”苏苏好奇。
月啼暇也问:“大仙,不是说找尾生吗?怎么……”
白月初招手:“进来再说。”他没告诉月啼暇实情——这姑娘太害羞,提前说怕是要打退堂鼓。
涂山苏苏乖巧坐下:“在这里能等到尾生哥哥吗?”
“那当然。”白月初扫视客厅,冲守在冰箱门口的中年妇女笑,“阿姨最近发财了?电视空调都换新的了,旧的扔了没?没扔的话……”
系围裙的妇女眼一瞪,打断他:“白月初,少打歪主意!旧的早被我卖了!”
白月初惋惜叹气:“来者是客,不拿点东西招待?”
妇女攥紧鸡毛掸子,脸涨得通红:“闭嘴!我今天半步不离开冰箱!”不然这臭小子能把冰箱吃空!
白月初耸耸肩,冲月啼暇和林墨介绍:“大小姐,这位是……”话没说完,他猛地站起,在门被推开的瞬间甩出麻绳,将进门的少年捆了个结实。
他把“粽子”胡尾生立在一旁:“就知道能堵到你,再怎么闹脾气,也得回家不是?”
月啼暇这才反应过来是胡尾生家,瞬间红了脸——她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了家长!
胡尾生的母亲见儿子被绑,守冰箱的姿势更戒备了:“白月初!别想用我儿子威胁我!”
白月初摇手指:“阿姨,我来办正事的。”
“你能有什么正事?”
“介绍个富婆当你儿媳妇,算不算?”
富婆!儿媳妇!
妇女眼睛一亮:“真的?”
趁她分神,白月初箭步冲上前拉开冰箱,抓根火腿塞嘴里,含混道:“当然。”
“白月初!”
要说白月初的弱点,“要吃不要命”绝对排第二,第一是“要钱不要命”。此刻火腿在嘴,他警戒心骤降,很快被怒火中烧的尾生母亲绑成麻花,吊在了电风扇上。
叼着火腿的“麻花”白月初,和地上的“粽子”胡尾生面面相觑,满脸懵。
胡尾生翻个白眼,扭头吼:“妈,解开我!”
可母亲哪顾得上他,把鸡毛掸子别到身后,开始打量客厅里的年轻女性。
先看涂山苏苏:打扮普通,看着年纪小,虽可爱,却和“富婆”不沾边。
再看林墨:一身简约的亚麻长裙,料子看着寻常,却衬得她气质清冷,手里拎着个帆布包,上面绣着不知名的植物纹样,眉眼间带着点疏离,不像会为钱财折腰的样子,倒像个搞研究的学生——显然也不是富婆。
要是林墨知道阿姨此时的心境,肯定会站起来反驳道“你居然说我不是富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月啼暇身上。
唔,长相拔尖,打扮保守却看得出料子考究,价值不菲。“是你想当我儿媳妇?”
月啼暇被问得脸红,结结巴巴:“是、是的。”
“家里有几套房,几辆车?车什么牌子?嫁妆能出多少?”
问题一出,室内瞬间安静。这场景太过眼熟——恰似前世月啼暇母亲质问胡尾生的翻版,连胡尾生的眼神都暗了暗。
月啼暇迟疑片刻,如实回答:“房子具体多少不太清楚,市区里大概有一百来套……”
胡尾生自嘲一笑:“妈,解开我吧,这样的大小姐……”前世今生,他都高攀不起。
比起儿子的退缩,母亲却眉开眼笑,捧着脸问:“没想到我儿子这么值钱,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结婚……”月啼暇红着脸不知所措。
“妈!你就这么把我卖了?!”胡尾生差点气背过去,挣不开绳子就并着腿往外蹦。
尾生母亲拽紧绳结:“害羞什么?这种好事一辈子就一回!前世就是太较真才丢了命,这回再磨蹭,难不成再死一次?”
趁下面闹腾,吊在风扇上的白月初啃完火腿,轻松挣开绳子从窗户蹿了出去。外面一阵叮叮当当,等胡尾生借着母亲拉扯挣开绳索时,发现所有门窗都被木板从外面钉死了。
白月初从缝隙里探出头,冲他坏笑:“够意思吧?这么了解你,感动不?”
来之前他就料到胡尾生会跑路,早备好了木板。
胡尾生:“……”死党这种生物,就该从一开始打死!
他叹了口气,转向月啼暇:“你既然不肯死心,那我们就说清楚。”
月啼暇心一紧:“……好。”
“前世是我痴心妄想,不怪你。”抱柱而亡是他的选择,确实怨不得人。胡尾生闭了闭眼,当年灭顶的痛苦仿佛重现,“可我是真的怕了,死一次够了,不想再试第二次。”
月啼暇眼圈通红,声音发颤:“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还是那个问题,那天你为什么没来?”胡尾生直视着她,目光里满是未解的疑惑。
她的记忆里,只有与他相识相知相爱的片段,却唯独缺了私奔这一幕。母亲说过,她曾受重伤,清醒后丢失了部分记忆。她一直以为那些丢失的无关紧要,甚至庆幸自己没忘记尾生……现在想来,这个念头有多可笑。
如果当年不是她自私地隐瞒真相,如果不是心存侥幸……尾生就不会在暴雨中苦等,更不会死!
而她,是亲手害死他的凶手。
尾生大概觉得她厚颜无耻吧?明明爽约在先,如今却又自顾自找上门,妄图重修旧好……月啼暇站在原地,泪水无声滑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林墨实在看不下去了,作为看过剧情的穿越者,她早就想吐槽这俩人——多大点误会,有嘴说清楚不就行了?她“噌”地站起来,直视胡尾生:“拜托,胡尾生,你是被淹死的没错,但当时哪到大水淹城的地步?你只要离开桥洞就能活,非得把自己淹死,这叫自杀懂不懂?你想知道的答案,我一会给你演一遍。”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吼声:“死女人,快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林墨勾了勾唇角,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说曹操曹操就到!”
推开门,两只蚊虫妖堵在门口。右边那只身形圆润,攥着卷羊皮纸:“月啼暇,赶紧签了这份条约,否则……”左边那只晃了晃手里的透明塑料瓶,阴恻恻道:“否则就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这里可有你最害怕的东西!”
“是吗?”林墨冷笑一声,指尖燃起幽蓝的零火,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火焰已如灵蛇般窜出。不过眨眼间,两只蚊虫妖就被烧得惨叫连连,翅膀焦黑地耷拉着,在地上滚作一团,却没伤及性命——她刻意收了火势,只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
林墨俯身夺过那只透明塑料瓶,拧开瓶盖看了眼里面的液体,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她没急着揣进兜里,反而转身快步冲进屋里,一把拽住胡尾生的胳膊将他拉出来,同时手腕一扬,将瓶中的水狠狠泼向他的下半身。
“你干什么?!”胡尾生惊呼着挣扎,可话音未落,被水泼中的地方已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一棵大树猛地从他脚下拔地而起,四散的妖力如潮水般从树干涌出,他的下半身竟顺着树干的纹理,缓缓与之融合在一起。
不,准确说,是胡尾生……变成了这棵树。
白月初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一拍大腿:“哦——!”好像瞬间想通了什么关节。
月啼暇稍一思忖,脸色微变:“无根之水!”
涂山苏苏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拉了拉林墨的衣角:“姐姐,什么是无根之水呀?”
林墨顺势揉了揉苏苏的头发,柔声解释:“就是雨水哦。相传月啼族在每月十五这天,只要淋到无根之水,身体就会出现某种变化。而月啼暇作为这任族长,有个签订了再世续缘的爱人,她特别怕这种变化被爱人知道……”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小对下雨有种莫名的恐惧感了。”半木化的胡尾生僵着上半身,声音闷闷的,他扫了白月初一眼,“因为这个,我花了不少冤枉钱。”
“咳。”白月初干咳一声,眼神飘忽,“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大概是第一个发现胡尾生怕水的人,小时候总趁快下雨时,把胡尾生的伞偷偷弄坏,再以二十块的价格把十块买进的伞卖给对方,靠着这招赚了不少顿饱饭,这事胡尾生至今蒙在鼓里。
胡尾生没察觉他的小动作,继续说道:“还有我身后这块树皮胎记,为了不让人笑,我从来不敢在外面洗澡、游泳,天再热也不敢打赤膊……”
听着他细数苦恼,月啼暇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泪珠大颗大颗砸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那是森林守护者,月啼一族的法宝——七宝妙树皮。”她从林墨手里拿过一瓶水,拧开,毫不犹豫地兜头浇在自己身上,“拥有它的人能操纵一切植物,也是当年我们在苦情树下立誓用的法宝。”
她的身形开始拉伸,声音带着浅浅的鼻音,清婉却苦涩:“古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原来……己之所欲,也不能随便施给爱人啊。”
“这一人一半的法宝,带给你的却是耻辱,或许我们……真的不合适。”所有的一切都始于她的欺瞒,既然是她妄图触碰不该有的感情,才造成今天的局面,那么……
“我现在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要再看着最爱的人死在面前了。”话音落,一棵参天碧绿巨树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小暇她……”胡尾生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大树,声音发颤,“变成一棵树了?”
“蠢货!”一个老太太凌空跃出,手里的竹杖狠狠敲在他脑袋上。
“……伯母。”骤然见到月啼暇的母亲,胡尾生还是有些发怵,毕竟心理阴影不小。
老太太本没打算露面,事情过去这么久,她早就没了阻拦的心思。要是早知道女儿会和这人类结下再世续缘,当年说不定也会松口。其实,自从胡尾生死后,她就后悔了。当初阻止他们,不是嫌弃他穷,而是人妖殊途。可月啼暇是她唯一的女儿,女儿的幸福才是她最大的愿望。如果当时她不阻拦,让月啼暇如实告诉胡尾生自己是妖,让他自己抉择,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
七宝妙树皮给了月啼一族力量,却会在每月十五让遭遇无根之水的宿主化为巨树。这种状态下,宿主能听能看,却不能动,不能催动妖力。当年胡尾生死后,她找到女儿时,月啼暇已重伤,妖力不受控制,堪比人类的走火入魔,想来是变身时强行催动妖力所致。她动用全族之力救下女儿,却发现她丢了部分记忆——像是自我保护般,忘了最痛苦的事。既然胡尾生已死,她便顺势隐瞒了真相,直到今天。
“你还不明白吗?你们私奔那天,小暇一大早就出门了。”
胡尾生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在约定的地方等到死,她都没出现……”
老太太没好气地又敲了他两下:“那天是十五,下着大雨,你死前抱着的是什么,还记得吗?”
胡尾生恍惚起来,好像……是颗树。
“你也不想想,桥底下哪来的树?”林墨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插话道。
胡尾生愣愣看着自己的手,隐约记得当时抱的“柱子”表面不太平滑,颜色也怪,快失去意识时,还感觉那“柱子”用什么东西绑住了他,防止他溺水。
原来……不是幻觉。
原来她早就到了。
原来她从没失约。
坦白说,这样的真相让胡尾生有点难以接受。他不在乎月啼暇会变树,只是觉得……前世死得也太冤了!要不是月啼暇有先见之明带他去了苦情树,他们就真的永远错过了,而错过的理由竟是——不知道媳妇会变树,自己把自己等死了。
“……”有点酸爽。
炽热的阳光渐渐蒸发了两棵树上的无根之水,胡尾生这边因为变树早,干得也快些,很快就变回了人形。
只是……光着屁股。毕竟下半身变成了树,裤子早撑爆了。
白月初没好气的瞪着胡尾生“愣着干嘛?遛鸟好玩啊?赶紧拿运动服裹上,滚回家换衣服去!”简直辣眼睛!
而林墨眼疾手快地将苏苏拉进怀里,一只手牢牢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臂圈着她的后背往自己身前带了带,语气带着点嗔怪又护短:“苏苏别看,少儿不宜。”
苏苏被圈在她怀里,鼻尖蹭到林墨衣襟上淡淡的雪松香,乖乖地把脸埋进她肩窝,小声问:“姐姐,尾生哥哥怎么了呀?”
“没什么,”林墨低头,下巴轻轻蹭了蹭苏苏的发顶,眼神扫过胡尾生时带着点嫌恶,“就是有人忘了穿裤子,正忙着丢人呢。”她说着,又把苏苏往怀里紧了紧,仿佛怕这“辣眼睛”的画面从指缝里漏进去半分。
胡尾生被她这护犊子的架势看得脸颊发烫,也顾不上争辩,抓起一旁的外套胡乱挡着下半身,头也不回地狼狈往家跑。
而就在胡尾生换衣服间隙,月啼暇也变回了原样。
“说起来,母亲大人为什么会来这里?”月啼暇扭头问候自家老母。
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个绿色的瓶子:“为了给你送这个。”
“啊,今早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月啼暇一脸喜色,接过瓶子对着脸喷了喷,然后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们新研究出的防水喷雾,能够让我们在十五当天也不用怕无根之水,最近很流行呢,现在已经是森林里人手一份的香水了。”
“就……就是这个味道……强力杀虫剂……”
月啼暇:“……”
身后被烧的黢黑的俩虫妖挣扎的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好不伤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早点说清楚不就好了吗?为什么搞的像是要喊打喊杀一样?
她有些无力的把防水喷雾收好,等两只虫子吐完才开口道:“可以把你们拟定的条约给我看看吗?”
虫族本身也是森林的一部分,勉强可以算在月啼族的职业范围之内。
两只虫妖对视一眼,迟疑了一下才把条约递给月啼暇。
上面的要求并不过分,至少没有让深受无根之水困扰的月啼族不再使用防水喷雾,虫族们只是希望月啼族可以使用无香版的罢了。
防水喷雾在研发之初就做了两个版本,无香版和各种香味版。
由于可以兼顾防水和香水两项用处,所以香味版的销量一直很好,倒是无香版始终乏人问津。
月啼暇是真没想到用个香水也会对虫族造成这么大的危害,顿时有些愧疚,她在条约下方签上名字:“实在抱歉,我回去后通知大家使用无香版防水喷雾的。”
胡尾生和月啼暇的再世续缘任务总算完美落幕,七宝妙树皮也因为使命达成而回到了月啼暇的身上。
临走前,林墨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莹润的白玉小盒,打开时里面飘出淡淡的草木清香,一枚水滴状的玉佩静静躺在丝绒衬里上,玉佩里仿佛有流光在缓缓流动。(从小九那兑换的)
“这个是‘固本佩’。”她把玉盒递向月啼暇,语气笃定,“戴在身上能彻底稳固你的妖力,根除每月十五遇水变树的体质,以后就算天天下雨也没关系。”
月啼暇的手指轻轻触碰到玉佩,冰凉的触感传来,一股温和的气息顺着指尖漫上来,让她瞬间明白了这东西的分量。“永久……不会再变了?”她声音发颤,眼里的光像碎了的星辰。
“永久。”林墨点头,顺手揉了把旁边苏苏的头发,“省得你们俩这辈子还为这事折腾,我可不想再当免费观众看苦情戏了。”
苏苏眨眨眼,凑过去看那玉佩:“好漂亮呀,像装了星星在里面~”
林墨笑着捏捏她的脸:“我们苏苏喜欢?回头也给你整一个亮晶晶的。”
胡尾生站在一旁,看着月啼暇把玉佩小心地系在颈间,贴在胸口的位置,忽然觉得心里那块因为“树”而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踏踏实实落了地。
……
既然事情已经了结,白月初转向苏苏,搓着手笑道:“我说小蠢货,之前答应让我去你家做客,还算不算数?”
涂山苏苏笑得眉眼弯弯,两只耳朵在头顶轻轻晃了晃:“当然算啦!这次多亏了姐姐和道士哥哥帮忙,事情才能这么顺利~”
白月初赶紧往腿上贴了张风行符——苏苏这只圆滚滚的巨白兔看着胖乎乎的,脚程却快得惊人,不贴符他还真追不上。
“回家之后,我就带姐姐和道士哥哥好好玩,我们涂山有好多好看的地方呢……”苏苏一边说,一边伸手牵住林墨的衣角,像只黏人的小尾巴。
白月初摆摆手:“玩不玩的无所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顿好的?”他心里打着小算盘,被涂山“扣”走的钱总得拿回来,这次去了必须连吃带拿,狠狠回本!
“好呀好呀!”苏苏立刻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回去就让厨房准备,一定让道士哥哥吃个够!”
身后林墨听着,忍不住捏了捏苏苏软乎乎的脸颊,笑道:“我们苏苏真是大方。”
苏苏顺势往她身后靠了靠,仰着小脸掰起手指头报菜名:“到时候让她们做梨花带雨羹、红豆暖心露,还有红莲炽烤猪、踏雪寻梅粥……对了,还有浓情蜜饯糕!道士哥哥喜欢甜的,这个肯定要多准备~”
——咕噜噜。
林墨和白月初的肚子同时叫了起来。林墨摸了摸肚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看来不止我一个,早上没吃东西,被苏苏一说,是真饿了。”
苏苏立刻拉住她的手,小脸上满是关切:“林墨姐姐饿啦?那我们快点回涂山好不好?我让她们先给你做份莲子羹垫垫肚子,甜甜的,很好吃的!”
“好啊,听我们苏苏的。”林墨低头,看着苏苏眼里满是自己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将身体贴着身前的小家伙,用手臂将她的腰搂的更紧些。
林墨呼出的气息喷在苏苏耳边,带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像轻柔的羽毛,一下下挠着苏苏的耳朵。苏苏瞬间红了耳尖,连耳旁的发丝都跟着发烫,猛地埋进林墨颈侧,小脑袋还不自觉蹭了蹭。
要是苏苏有狐狸尾巴设定,这会儿蓬松的尾巴肯定蜷成小团,紧紧贴在腿边。她攥着林墨衣角的小手也越收越紧,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撒娇的黏糊劲儿:“姐姐……好痒呀……” 整个人缩进林墨怀里,活脱脱把自己藏成更小巧的一团,把对林墨的依赖、那点猝不及防的害羞,全揉进这紧紧的依偎里,连空气都跟着甜软起来 。
白月初看着这俩旁若无人的亲昵劲儿,忍不住咋舌:“好像被她俩这狗粮喂饱了”
尾生篇总算结束了,真的好啰嗦。
感情戏都没怎么写,光按动漫写回忆了[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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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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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尾生篇(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