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尾生篇(4)

胡尾生瞅着眼前的月啼暇,心里头跟揣了团乱麻似的。他自小在山脚下砍树糊口,大字不识几个,可"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听街坊邻里嚼舌根时也入了耳。就他这穷酸样,跟眼前这位一看就金贵的姑娘站在一块儿,简直像是糙木桌配了玉瓷碗,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

人家为了救他,连那样珍贵的法子都用上了,总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回那漏风的破屋,顿顿啃窝头喝稀粥吧?

再说了……他要是张口说要负责,她会不会觉得他是趁人之危?万一她觉得他拿不该有得肌肤之亲当由头逼她嫁过来,那他成什么了?活脱脱一个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赖。

月啼暇哪猜得到他心里翻来覆去的念头,她这会儿眼里就剩了庆幸——这少年总算喘过气来了。

这份庆幸里,一半是出于对生灵的怜悯,另一半却实打实是冲着胡尾生这个人来的。虽说才见了一面,可她就是瞧着这愣头愣脑的少年顺眼,甚至……心里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她手捏着湿透的裙摆,布料贴在腿上凉丝丝的,脸上却烧得慌:"刚才……谢谢你救我。"

"该说谢的是我。"胡尾生抓了抓后脑勺,把那些乱糟糟的想法甩到一边,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姑娘救了我这条命,要是有什么能让我做的……"

话还没落地,就被月啼暇急急忙忙打断:"不用不用,我没什么要你做的。"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他会掉水里,本就是因为她催生竹笋弄出的动静;后来被人追着跑,也是为了护着她。他对她一片好心,她哪能把这份情分当成交易来算?

可这话听在胡尾生耳里,味道就变了。

"也是。"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涩,撑着草坡慢慢站起来,"那咱就当两清了。"

这样她该放心了吧?他不会拿刚才那点意外纠缠她,也不会厚着脸皮赖上她求什么好处,这样她就能安安心心回去了。胡尾生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又觉得是自己痴心妄想——就他这连顿饱饭都吃不安稳的伐木工,哪有能耐报答人家?

说不定刚才她急着打断,就是被他那话吓着了。怕他借着报恩的名头缠上来,想攀她这高枝?

他最受不了被人看轻。既然人家不乐意,那他不如识趣点赶紧走,省得在这儿碍眼。转身要走时,目光扫过月啼暇身上,又忍不住停了脚,含糊地催了句:"你也早点回吧……路上当心些人,你这衣裳……"

后面的话他没说。这光景,要是说透了,反倒像是故意调笑她。看她那样子就不是胆儿大的,还是别吓着她了。

月啼暇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只顾着看他有没有事,压根没留意自己。被他一提醒,才猛地低呼一声,慌忙用手拢住胸口,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等她抱着膝盖重新坐好,再抬头时,胡尾生的身影早就没入了树林里。

胡尾生下了山,脚步还带着些虚浮,路过镇上戏台时,锣鼓声正打得热闹。台上披甲的武将正跟几个流氓缠斗,转眼就见那穿绫罗的小姐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在石阶上,武将扑过去当了垫背,滚作一团时,小姐的珠钗勾住了武将的衣襟,鬓边的碎发蹭过他的手背——周遭看客"哎哟"一声,他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这戏码太应景,倒像是照着他的心事编的。只见那小姐捂着脸颊哭,说什么"清白已毁,往后如何嫁人",武将立马单膝跪地:"小姐若不嫌弃,末将愿以余生相护。"最后竟真就中了功名,风风光光把人娶了去。

胡尾生喉间发紧,忍不住嗤笑一声。

"咋了这是?"旁边嗑瓜子的徐大哥停了嘴,斜眼看他,"看戏就看戏,冷笑啥?你这兄弟今天不对劲,跟丢了魂似的,怪不得你嫂子让我多瞅着点。"

"没咋。"胡尾生别过脸,可心里那股闷火压不住,隔了半晌还是开了口,"就觉得这戏唱得假。一个快饿死的武将,也敢想高门小姐?说是救人,到头来还不是靠人家娘家往上爬?攀龙附凤的货。"

徐大哥赶紧嘘他一声,压低嗓门:"你这小子懂啥?那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岔子,他不接这茬,人家姑娘这辈子就毁了!越是有钱人家,规矩越重,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换了你,能眼睁睁看着?"

胡尾生眉峰拧成个疙瘩。规矩重?那她呢?月啼暇那样的姑娘,家里会不会也有一堆讲究?可又不一样——他们那会儿四周没人,只要他烂在肚子里,谁也不会知道......可不知怎的,想起她湿透的裙摆和慌乱的眼神,心里像被虫啃了似的。

"可他凭啥说要负责?"他梗着脖子犟,"万一人家姑娘不乐意呢?这不是借着救命的情分逼人家吗?自身难保的穷酸样,还想拉着金枝玉叶遭罪,不是攀附是啥?"

"你今天是钻牛角尖了!"徐大哥拍了他胳膊一下,"男人做事得有肩膀!人家姑娘愿不愿意是一回事,他说不说这句话是另一回事。你嫂子当年嫁我时,我穷得叮当响,她娘家隔壁村的里正儿子,家里三间大瓦房,托媒人来说了八回,她不还是选了我?"

胡尾生愣住了。

"你当她图我啥?"徐大哥笑了,往戏台那边努努嘴,"图我摔断腿时,背着她跑了三里地找郎中;图我知道她爱吃酸枣,爬峭壁给她摘;图我穷是穷,可敢拍着胸脯说,这辈子绝不会让她受委屈。戏文里的武将是翻身了,可就算他翻不了身,只要真心待人家,姑娘未必觉得苦。"

他忽然想起月啼暇救他时,那股毫不犹豫的劲儿,想起她打断他报恩时,眼里分明没有嫌弃,只有纯粹的慌张。他刚才满脑子想的是"配不上",是怕被当成无赖,却忘了最该想的——她那样好的人,难道不该被认认真真对待一次?

"再说了,"徐大哥嗑着瓜子慢悠悠道,"你咋知道人家姑娘一定不乐意?万一......我是说万一,人家心里也盼着有人敢站出来呢?你连问都不敢问,就自己在这儿揣度来揣度去,算哪门子担当?"

戏台上演到武将高中归来,红绸盖头的小姐站在门口等他,胡尾生却没再看。他心里那点拧巴的自尊,像是被徐大哥这几句话敲开了道缝,透进点亮堂气儿来。

是啊,他穷,他配不上,可这不是他躲着的理由。哪怕问了被拒绝,至少让她知道,他胡尾生不是那号得了便宜就溜的小人。

他攥紧了拳头,转身就往回走。

"哎你去哪儿?戏还没唱完呢!"徐大哥在后面喊。

"有事!"胡尾生马不停蹄往家里赶。

这边,白月初脸皱得跟腌菜似的。先前还纳闷这小子魂儿丢哪儿去了,直到刚才听见戏台子上的唱词,又瞥见胡尾生跟那汉子的对话,脑子里“咔哒”一声,透亮了。

武将和小姐一吻定情……他嘴角抽了抽。胡尾生这档子事,哪跟哪啊?别说吻了,连人工呼吸都不是人姑娘做的!

他记得清楚,当时胡尾生呛水昏死过去,月啼暇把人拖上岸时手都在抖,捶了半天后背也没见缓过来。

最后还是月啼暇那头通了灵的黑驴,不知哪学的法子,硬是用那长嘴巴对着胡尾生的脸拱了好几下,才算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说白了,是“驴工呼吸”救了这小子的命。

可胡尾生明显是误会大发了。估摸着他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就记得有人在给自己“渡气”,当时在场的活物就仨:他自己,月啼暇,还有那头黑驴。就胡尾生这见了妖精能吓破胆的普通人,哪敢往驴身上想?自然默认是月啼暇做的。

“啧,这脑回路偏得没边了。”白月初正憋着笑,旁边的林墨突然“噗嗤”一声。

“这两人脑回路也真是奇!根本没接过轨。月啼暇是觉得‘救命的不是我’,所以不想让他报恩;胡尾生是以为‘救命的是她’,又怕自己配不上,连句正经话都不敢说。”

“我看他是魔怔了!”白月初恨铁不成钢,“月啼暇刚才跟他说话时,那眼神软得跟棉花似的,哪有半分嫌弃?他倒好,自己先把自己钉在‘配不上’的柱子上了。”

“傻x”

……

胡尾生家徒四壁,翻箱倒柜折腾了大半夜,也没找出件像样的东西。最后还是依着山里人的法子,把仅有的两只白鹅捆了腿,地里的白萝卜挑出最周正的扎成两捆,再将攒了大半个月的鹅蛋满满装了一竹篮——这便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是穷,可愿意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捧到月啼暇面前。

林墨靠在门框上,安安静静看着他忙前忙后。回忆之境里的时光过得扎实,这几天的光景像是真真切切淌过,连带着夜里的寒气都透着实在。她转头看了眼身侧,涂山苏苏早困得直打晃,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手里还攥着她的衣角没松开。

“困了?”林墨的声音放得很轻,伸手理了理苏苏被风吹乱的刘海。

小狐狸迷迷糊糊抬起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把她的衣角攥得更紧些,奶声奶气地哼唧:“姐姐……”

“嗯,我在呢。”林墨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让苏苏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胳膊上,“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苏苏蹭了蹭她的袖子,像是找到了最安心的地方,嘟囔了句“不走哦”,眼皮便彻底阖上了,呼吸渐渐匀实起来。她的小爪子还牢牢扒着林墨的衣角,仿佛怕一松手,身边的人就会像雾一样散开。

林墨低头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毛茸茸的耳朵,眼底漾着化不开的温柔。回忆之境里的时光再长,有这小家伙黏着,倒也不觉得难熬。她抬眼望向院里还在仔细擦拭竹篮的胡尾生,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安睡的苏苏,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不管是胡尾生笨拙的心意,还是小狐狸纯粹的依赖,大抵都是这世间最扎实的东西。

而旁边看着的白月初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里嘀咕:这俩,一个宠一个黏,真是没救了。

胡尾生熬了一天一夜,眼下却半点倦意没有,整个人像被晨光镀了层亮色,跟昨天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比,简直像换了个人。天刚蒙蒙亮,他就把鹅和萝卜往背篼里一塞,拎起装鹅蛋的竹篮,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林墨看了眼还在怀里呼呼大睡的苏苏,小狐狸睡得正沉,嘴角还挂着点口水,小爪子无意识地揪着她的衣襟。回忆之境的时间流速本就飘忽,万一睡熟了被强行拽走就麻烦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苏苏往怀里拢了拢,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快步跟了上去。

白月初在后边,瞅着前头林墨小心翼翼护着苏苏的背影,嘴里嘟囔:“得,我又背景板了。” 边抱怨边加快脚步。

胡尾生等上了山之后才开始犯愁,他昨天脑抽走的太干脆,压根忘了问月啼暇的名字,不知道家住何处,也不知道姓名,想要找到人谈何容易?

最终胡尾生决定选一个比较有指代性的称呼——双麻花辫姑娘。

“双麻花辫姑娘——”

“——你在哪里啊?双麻花辫姑娘!”

“双麻花辫姑娘——”

“脑残”白月初看着真无语住了,这么脑残的方法能找到就见鬼了。

胡尾生在山里喊了三天三夜,原本清秀的少年被现实磋磨得不成人形

到第四天清晨,他刚爬起来,便一头栽倒在地。

草皮被踩踏的 “簌簌” 声,让趴在地上的胡尾生勉强睁眼,一双精致却码数不符的绣鞋闯进视线。他顿时心头一喜,难道她终于听见,肯来见自己了?

胡尾生拼尽最后力气,把视线挪到姑娘脸上…

“?!” 这谁啊!

庞大身躯、脸蛋上的高原红,小拇指抻进鼻孔里抠动…… 胖姑娘瞅着半死不活的胡尾生,把抠完鼻孔的尾指弹了弹:“都说了人家这不是双麻花辫啦!”

看着鼻屎飞出来的胡尾生:“……”

胡尾生彻底撑不住,眼睛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

胡尾生在一片沁凉的竹香里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栋竹楼里。四下打量,翠竹为墙,陈设雅致,水粉色锦被绣着淡荷纹,梳妆台上摆着胭脂水粉,窗台上的花正开得热闹——分明是间姑娘的闺房。

他猛地想起昏迷前撞见的那个胖姑娘,顿时头皮发麻。老天爷这是耍他吗?刚被人救了,竟又莫名其妙躺进了陌生女子的房间!

得赶紧走。他在隔间找到自己的萝卜、鹅蛋,还有那两只蔫蔫的白鹅,一样没少。悄悄挪开窗栓,正顺着窗沿往外爬,脚还没沾地,眼前忽然横过来一只乌黑的蹄子。

胡尾生僵着脖子转头,只见一头黑背白腹的毛驴正站在那儿瞪他,脊背油亮,眼神锐利得不像话。更怪的是,这驴竟是直挺挺站着的,那架势,仿佛他再动一步就要挨踹。

“别、别过来!”胡尾生慌忙抄起墙边的竹竿,色厉内荏地比划,“我可有家伙!我……我见的驴比你拉过的磨都多!”

黑毛驴像是听懂了,鼻孔里“哼”了一声,一蹄子就踹了过来。竹竿被踢飞老远,它连着几下蹄子,直把胡尾生捶得满头是包。这驴哪受过这等污蔑?它阿壮可是开了灵智的仙驴,岂会去拉磨?

被驴蹄子勾着衣领往屋里拖时,胡尾生彻底慌了,手脚并用地挣扎:“就算你们救了我,我也不会以身相许的!”

黑毛驴不为所动,反倒在他头顶的肿包上又补了一下。

“你们抓得住我的人,也抓不住我的心!”胡尾生嘴硬,下巴却被拖得在竹地板上磕出轻响。

“我真的不会负责!我心里早有想娶的姑娘了!”他话音刚落,一滴水珠“啪”地落在脚边的竹板上。

胡尾生抬头,撞进一双含泪的眼睛里。月啼暇穿着熟悉的绿衫黄裙,正用帕子捂着脸,声音带着哭腔:“原来……你叫了三天的‘双麻花辫姑娘’,不是我啊。”

她听说他在山里找了自己三天,昨夜高兴得没睡着,想着等他醒了就把一切说开,往后好好相处。可他现在却说,心有所属……

胡尾生懵了。这闺房是她的?是她救了自己?那刚才的驴……

“你既听见了,为何不出来见我?”他忽然庆幸自己被驴拖着,不用直面她的眼睛,才能问出这句话。

“我没亲耳听见……”月啼暇的声音带着哽咽,“你跑错了林子,在隔壁山头喊了三天三夜。是隔壁的同事把你送过来,我才知道的……”

胡尾生的脸“腾”地红透了。跑错了山头?他在人家隔壁喊了三天,还被当成了找别人的痴情种?

羞愤瞬间冲垮了理智,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竹墙破洞猛地一挣——“哗啦”一声,整面竹墙竟被他拽塌了。少年红着脸,连滚带爬地冲出去,连那两只白鹅都忘了带,头也没敢回。

黑毛驴阿壮看着他逃窜的背影,又看看哭红了眼的月啼暇,烦躁地刨了刨蹄子,对着胡尾生消失的方向“昂”地叫了一声,像是在骂他笨蛋。

……

就在胡尾生跑的路途上,前方的树根下突然闪出一道纤秀的身影,月啼暇局促的垂着胳膊,双手紧张的交握在一处,脑袋低低的垂着,从胡尾生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

月啼暇咬着下唇,半晌才坚定的抬起头:“对不起……阿壮把你送来的鹅蛋煮了……我是想问,我能听你亲口说出你……写在鹅蛋上的话吗?”

他僵在原地死死的攥紧双手,指甲扎在手心里的微弱痛楚让他回过神来,胡尾生看着身前美丽的女子,双膝弯了下去,直挺挺的跪在了月啼暇面前。

“请你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吧!”

面前的少女微红着眼圈笑道“我愿意”

涂山苏苏站在两人中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然后疑惑的捂着肚子转向林墨“姐姐,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撑?明明在回忆之境里我们没有吃过东西啊。”

白月初抽了抽嘴角,插嘴道“大概是狗粮吃多了,胀的难受吧……”

这年头秀恩爱的花样可真不是一般多,这两次任务吃的狗粮,比他活了十几年吃的还多!

“我是狐妖,怎么会吃狗粮?”涂山苏苏更茫然了。

林墨闻言笑着蹲下身戳戳她脸蛋:“苏苏呀,这里的‘狗粮’呀,是看别人甜甜的爱情,被塞了一嘴幸福呢,就像你给我分享糖果一样甜呀~”

苏苏眼睛一亮,抱住林墨胳膊晃:“那苏苏懂啦!和姐姐一起看甜甜的故事,就像吃了涂山最甜的糖果,所以才‘撑’呀!”

白月初在旁翻了个巨型白眼,嘟囔:“得,又撒我一嘴糖渣子,这回忆之境成你们的‘甜蜜小窝’咯……”

……

月啼暇性子温软,胡尾生虽有些憨直,倒也憨得讨喜。后来的日子里,两人相处得愈发融洽——今日并肩看星子落满山头,明日携手寻遍溪涧旁的风景,后日又捡些野果在林间生火烤着吃。附近的山山岭岭,几乎都印满了他们的脚印。胡尾生忙得连砍木头的营生都顾不上,再这么下去,怕是真要喝西北风了。

作为个有担当的汉子,胡尾生总算在彻底沉溺温柔乡前找回了些理智。他望着靠在自己肩头的月啼暇,月光给她娇美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轻声道:“小暇,往后我怕是没这么多时间陪你了。我想好好挣些钱,然后去你家提亲。”

虽说眼下相处得快活,可不成亲总归对姑娘家名声不好。况且……不成亲,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仿佛她随时会像雾一样散掉。

月啼暇眼里掠过一丝失落,却还是柔声道:“好啊。那你打算怎么挣钱?我能不能帮上忙?”

“你怕是帮不上。”胡尾生瞧了瞧她纤细的胳膊,实诚道,“我是做伐木工的,天天得砍树,你力气怕是不够。”

月啼暇愣了愣:“砍、砍树?”

“嗯。不过你可以常来看我,不用动手,陪着我就好。”胡尾生想到往后有人送饭、有人陪说话的日子,心里就甜滋滋的。

月啼暇脸色白了白:“没想过换个活计吗?”

“换它做什么?”胡尾生以为她心疼自己辛苦,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我打小就跟斧头打交道,砍了十多年树,斧头跟我胳膊似的顺溜。”

“是、是吗?那你真厉害。”月啼暇心里直打鼓,暗自庆幸没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不然,怕是要被厌弃了。

胡尾生一谈起砍树便来了兴致,压根没察觉她语气里的勉强:“要说砍树,我可有门道。斧头得横握,下手要快,落斧要准,每一斧都得砍在同一个地方才省力……”

他絮絮叨叨说着,月啼暇听得后背直冒冷汗,几乎要撑不住。

白月初在一旁看得直咋舌——月啼暇露馅的地方其实不少,偏胡尾生总能自己找理由圆过去,害得月啼暇连谎话都省了,就这么把妖怪的身份瞒到了现在。他真好奇,月啼暇此刻心里得多煎熬?心上人以砍伐同族为业,万一哪天她不小心现了原形,胡尾生怕不是要兴冲冲挥起斧头?更别提月啼一族本就是森林的守护者,胡尾生这营生,简直是跟她对着干。

“尾生……你讨厌树吗?”月啼暇的声音带着颤,心里的恐慌压过了所有——若他真讨厌树,那她该怎么办?瞒一辈子吗?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这情路难走得很。

胡尾生愣了愣:“不讨厌啊,你怎么这么问?”

月啼暇悄悄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就听他笑着接道:“砍下来的树能换钱呢,我怎么会讨厌?”

“砍下来的树……能换钱……”这话在月啼暇耳边打转,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那、那你只喜欢砍下来的树?”

“不砍下来换不了钱啊。”胡尾生总算觉出不对,握住她汗津津的手,“你怎么了?”

“……没事。”月啼暇勉强笑了笑,心里却乱糟糟的——若他知道真相后无法接受,甚至厌恶她,那不如就让他砍了自己吧。至少……砍下来的“树”,是会被他喜欢的。或许那样,自己也能少些遗憾。

胡尾生半信半疑,憋了半天,红着脸道:“那个……小暇,你别多想,我现在不喜欢树的。”

月啼暇心里一刺:“……”

“我现在只喜欢你。”

月啼暇顿时五味杂陈,又喜又忧,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罐。

可胡尾生还没来得及实践他的“赚钱计划”,连一棵树都没砍,他和月啼暇的事就传到了月啼暇母亲耳中。月啼一族的老族长对此极为不满,月啼暇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带毫无准备的胡尾生上门求亲。

老夫人背对着他们,连个眼神都没给,语气冷淡如冰:“你们的亲事,我不同意。”

胡尾生原本跪坐在地上,闻言猛地伏下身:“求您把小暇嫁给我,我一辈子对她好,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谁也别想欺负她。”

从踏入这院子起,他就浑身不自在。院里雕梁画栋,连角落的花盆都透着贵气,只有他,一身穷酸,显得格格不入。这种巨大的差距让他心底的不安疯长,没遇见月啼暇时,他虽自卑于贫穷,却也自傲于骨气,可现在,只剩下满心的卑微。

对月啼暇的情意,让他甘愿放下所有傲气,哪怕委屈求全也要娶她回家。

“伯母,我能保证,我会是这世上对小暇最好的人。我有的,都会给她。”

月啼暇瞬间红了眼。她就爱这样的胡尾生——他或许给不了富足的生活,却把她当成了全世界。

可在月啼暇母亲听来,这承诺简直是笑话。人类的一辈子才多少年?短短数十载,对能沉睡百年的妖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月啼一族本就有延缓衰老的天赋,寿命远长于人类。胡尾生说要照顾女儿一辈子,可他的“一辈子”,够吗?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女儿选一条如此艰难的路?

“一个轻易弯下脊梁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做保证?不让人欺负她?你在说笑吗?”老夫人虽背对着他们,却能借枝叶看清一切。少年弯腰时,她不是没动容,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长痛不如短痛。

胡尾生只觉身上压了千斤重担,喘不过气:“我……我会努力,尽快……”

“怎么努力?”老夫人冷冷打断,“靠砍树?让小暇没日没夜跟着你受累?”

“我……”胡尾生哑口无言。他不气,只觉得难堪——对方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他没本事,除了砍树,再无拿得出手的手艺,而这手艺,在月啼家眼里,怕是登不上台面。

见他语塞,老夫人的语气更冷:“我女儿虽是性子温和,也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凭什么让我同意她跟着你受苦?衣食住行,你能给她哪一样?连让她吃饱穿暖都做不到!”

他只能一遍遍空口承诺,画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饼。除了对月啼暇的爱,他似乎一无所有。而这份爱,在月啼暇母亲眼中,或许最是廉价。

“罢了,别再说这些场面话。我只问你,家中有几间房?几顷田?几处别院?多少仆从?多少积蓄?”

老夫人的语气平淡,却像针一样扎在胡尾生心上。他羞愧地低下头:“这些……我以后都会为小暇挣来。”哪怕拼了命,也要给她最好的。

白月初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之前在超市堵住胡尾生时,对方说过,他的志向是靠自己买一栋带庭院的房子。

月啼暇母亲本就清楚胡尾生的底细,这话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羞辱。人老了,最看重儿女;妖也一样,更何况月啼暇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族长,岂能由着她胡闹?

老太太索性把话说绝:“这么说,你现在一无所有?是来我们家空手套白狼的?”

这话太难听,胡尾生本就自尊心强,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可他死死咬着牙,把尊严往心底按——不能赌气,若是现在走了,他和月啼暇就真的完了。

“以后……会有的,我保证……”

“母亲!”月啼暇再也坐不住了。她不想驳母亲的面子,怕她更厌恶胡尾生,可看着少年灰败的脸色,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了,“母亲,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想……”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竹杖。

月啼暇一窒,含泪哀求:“母亲,尾生他……”

“月啼暇!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母亲,就闭嘴!”老夫人厉声道,“你信他这些保证?好听话谁不会说?跟他在一起,以后吃什么?住哪里?日子怎么过?”

“可是……”他们是妖,月啼族有积攒的财富,怎会被钱财困住?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绝不能说出口——胡尾生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若是此刻揭穿……后果不堪设想。

满腹委屈说不出口,月啼暇情绪一落千丈,红着眼垂下了头。

胡尾生本想劝她别跟母亲顶嘴,抬头却瞥见她脸上的失望,心头猛地一揪——她也对自己失望了吗?因为自己没本事?

这念头像惊雷劈在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小暇……”

不等月啼暇回应,老夫人抡起竹杖,硬生生将胡尾生推到了门外:“话已说清,小公子请回吧,恕老身招待不周。”

月啼暇下意识想追出去,却被母亲死死拽住胳膊。

“你跟我进来!”

偏厅里,月啼暇攥着裙摆站在一旁,眼圈泛红,却固执地梗着脖子。

老夫人拄着竹杖在屋里踱了半晌,重重叹气:“小暇,那小子不行。”

月啼暇不问理由,只咬着牙道:“……尾生很好。”

“很好?他好,你就要不好了。”老夫人坐在楠木椅上,“我问你,你敢告诉他你的身份吗?”

月啼暇抿紧了唇。

“你现在瞒着他,一句实话不敢说,还能瞒一辈子?他是人类,寿命不过几十载,等他老得走不动路,你却容颜依旧,还能骗下去吗?”

“母亲……”老夫人的话句句戳在痛处,月啼暇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我再问你,他是做什么的?”

“……伐、伐木。”

“那你呢?我们月啼族的职责是什么?”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格外沉重,“你现在能为他抛开职责,以后呢?难道就因为他喜欢砍树,你要把这满山的草木精怪都送到他斧下?”

月啼暇红着眼连连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

老夫人冷笑:“不是哪样的人?你若真这么笃定,怎么连句实话都不敢对他说?”

月啼暇答不上来。她不说,是怕被厌弃,可这理由说出来,只会让母亲更反感。

“行了,回房去吧,最近别再出门了。”老夫人说完,拄着竹杖就走,摆明了不接受反驳。

窗户上的竹节突然掉了下来,一只黝黑的驴蹄子探进来,对着月啼暇比划了两下。

“阿壮!”

黑驴把大脑袋伸进窗,斜着眼递了个眼色。月啼暇跟它早有默契,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偌大的庭院里,横七竖八躺着些妖怪,脸上都印着蹄印,是谁干的再明显不过。

月啼暇知道阿壮下手有分寸,倒不怎么担心,反而因这些妖怪被打晕,给了她脱身的机会。

“谢谢你,阿壮。”

她抱了抱黑驴,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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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狐妖小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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