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平日跟邻居扈三叔的浑家薛妈妈最聊得来。
那薛妈妈是个精细人,早就看出来这女孩儿和扈大官人之间关系不一般了,因为疼爱这个聪明乖巧心地善良的女孩儿,加上扈大官人时不时以“敬老”的名义给予薛妈妈财物周济,又天花乱坠地许愿说将来非蕙娘不娶,
老人家耳根子软,相信这急于续弦的扈大官人这一次是来真的,便也暂时替他们将此事瞒了下来,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一回媒婆,撮合成此门亲事,赚多几两银子花花。
蕙娘一回家,便到邻舍扈三叔家偷偷地把有喜之事告诉了薛妈,薛妈大吃一惊:“啊?有了!?我的小祖宗呐,可是你还没过门那!”
“嘘!——所以嘛,薛妈妈,要麻烦您老人家去告诉我那扈郎一声,让他早拿主意,早点央求你做媒人,来我家提亲啊。”
“这倒也是,小祖宗那,这往后的一言一行,可得千万小心了,万一亲还没提,门还没过,倒先露出马脚来,被你爹娘知道了,可就……可就捅了马蜂窝喽!”
薛妈妈得了这一消息,仿佛手中接到了一个烫手山芋,只想把它赶紧交出去,于是赶紧安慰了蕙娘几句,然后拄着拐杖,一步一摇地往扈大官人的“善德别业”踱去。
“善德别业”看门的阍人名唤扈端,乃一年过花甲的老者,一看见薛妈妈拄着拐杖,迈着小脚,颤颤巍巍走过来了,赶紧上前,问她有何事。
“扈端兄弟,老身有要事需要告知扈大官人,此处不是说话之处,烦请您进去禀告一声大官人。”
薛妈妈不敢在外头讲这事,更不敢对着扈大官人的一个下人讲这事,这事将来要是成了,倒还视作美谈,要是不成,那罗家的宝贝闺女可就身败名裂,没法活了。
扈端赶紧进去通报。没多久,扈端一路小跑出来,赶紧带着薛妈妈进入一间厢房,扈大官人正在那等候。
俩人刚到那间偏僻的厢房,但见一个邻村的媒婆暨大妈从里头急匆匆地走出来,见了他们,只是匆匆地点了点头,就走了。
薛妈妈见到扈拔扈大官人,行了一礼,扈拔示意她不必多礼,然后转头扫了看门的阍人扈端一眼,扈端立即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薛妈妈眼见左右无人,便凑近扈拔的耳边,把蕙娘怀孕一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并问他何时派她这个媒婆上罗家去提亲。
扈拔一边听,脸上一边闪现出阴阴晴晴不断变化的表情,时悲时喜时忧,眼光闪烁不定,最后闪过一丝决绝而阴冷的光芒。
他好容易听完薛妈妈的叙述,沉吟了一会,转身进入厢房里头,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了二十两银子,用布包好,一边递给薛妈妈一边说:
“薛妈妈,辛苦您老人家了,您回去麻烦告知蕙娘,要她不用等我了,赶紧找户好人家嫁了吧,她要是一时半会不想嫁,您就央求她把孩子做掉吧,五两银子足够了,另外十两,给她自己调养身子,剩余的五两,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
薛妈妈一听,往日信誓旦旦的扈大官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登时惊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
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捧在手里,仿佛却有千钧之重,再也拿不住了,“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可不成啊,大官人,蕙娘是俺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呀,这孩子,既聪慧又俊俏,外表娇娇弱弱的,骨子里头可是心高气傲的紧,尤其是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异常刚烈,这回您要是说不要她了,她还有活路吗?肯定去寻死,到时闹出人命来,那可是一尸两命,可不得了啊!大官人!”
扈拔听罢,转身又从里头的箱子中取出十两纹银,与前头那二十两一起包好了,硬塞给薛妈妈,说道:
“薛妈妈,您就行行好,多辛苦一下,这另外的十两纹银,是一个孝敬您的心意,同时也请您务必劝导好蕙娘,不用再等我了,我这边刚有人来说媒,说了一门上好的……”
扈拔自知失言,突然顿住不往下说了,只是把钱硬塞到薛妈妈怀中,然后叫阍人扈端进来送客。
薛妈妈急了,一张嘴,却发现舌头仿佛打了结似的,不知说什么好,急的老泪差点噼里啪啦往下掉,嘴里只是发出:“这……这……这……”的声音。
薛妈妈被扈端和另一名家丁连搀带扶地夹持出了“厚德别业”,站在别业的大门口愣神了好大一会儿,思量着怎么跟那命苦的罗家女孩儿一个交代,却总也想不出好的法子。
本来就人老体弱步伐难迈,又是缠过小脚的,再加上这么一个沉重的不祥消息,更加觉得两腿似有千钧之重,怎么也挪不开。
磨蹭了老半天,好容易在巷子的拐角处碰到了扈大官人家的女佣人张婶,便问她有关扈大官人说亲的事,那张婶一向和薛妈妈过从甚密,无话不谈。见左右无人,便把她拉回自己家,倒了一杯茶,开始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原来,邻村的媒婆暨大妈今天刚过来给扈大官人说亲,女方乃是青城镇郝家村有名的财主郝万财的女儿。
郝万财家在这青城镇方圆上百里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财主,祖上是做陶瓷生意兼放高利贷的,因为精于计算,盘剥有方,到他这一代累积下亿万家财,家中童仆成群,外头山林池沼,阡陌相连,身家不逊于扈大官人。
更重要的是,郝万财家中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尚未出嫁,就于几年前一病而亡,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名唤彩珠,年方及笄,生得是花容月貌,体态风流,性情温顺,老财主视如掌上明珠,比作心肝儿肉。
不少人慕名而来上门求亲,那老财主一个也瞧不上,单单对这丧偶的扈大官人似乎还有少许意思。
那扈大官人本来对这些隔三差五就有媒婆上门来说的亲事并不上心,认为不过是泛泛之辈罢了,哪里及得上罗蕙娘貌美乖巧,故往往只是敷衍了事,毫不在意。
但是后来一听说对方是郝万财家,家中富得流油,而且其女儿又貌若天仙性情贞淑,更重要的是,那老财主家又没有别的子嗣,所以他心思就一下子松动了。
“啊?!”薛妈妈听完,倒抽一口冷气,冷汗也下来了,身子一颤,眼冒金星,差点就昏了过去。
“薛大嫂!你是怎么了嘛?人家说亲,你紧张什么?看你,汗都下来了,脸色也变了,莫非身子不爽?”薛妈妈的异常反应,让张婶吓了一跳。
她赶紧把茶递给薛妈妈,让她呷了两口。
“嗯嗯,没事,没事,老身一时偏头疼发作,没事。我看他们俩挺般配,门当户对的,呵呵……呵呵……”薛妈妈赶紧撑住,找来几句话圆场过去,然后匆匆地起身告辞。
薛妈妈火急火燎似地感到罗篾匠家,在门口稍微一探头,看见罗篾匠父母已经回来了,就不敢进去,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家。
可怜的薛妈妈把这不祥的消息憋在心中,足足憋了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只做噩梦,一会梦见蕙娘上吊死了,一会又梦见她投井自尽了,一会儿又梦见她刚刚拜堂完毕,却突然披头散发地飘过来像厉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扈三叔被吵醒了好几次,叽叽哝哝地抱怨道:“这老太婆,平日里睡得像死猪一样,如今却整晚翻来覆去,莫不是撞邪了?”
好容易熬到次日一早起来,薛妈妈发现整个人都快被憋坏了,今天再不告诉蕙娘,她自己就得被活活憋死。
薛妈妈一个早上在罗篾匠家门口探头探脑,却见罗篾匠正在院子里编竹框子,破开修好的竹条篾片堆了半个院子,而他的浑家则一大早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薛妈妈急得团团转,心中暗自祈祷道:“哎呦,我的祖宗喂,您倒是快点出门,快点到镇上去卖竹筐去吧,再不去,老身的心肺就得活活憋炸了!”
好容易熬到晌午,罗篾匠用过午饭,和浑家一人挑着十几个竹筐竹篮,一人挎着一篮子刺绣女红,出门往青城镇上去了。薛妈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哎呦喂,这一个上午呀,就像老身这一辈子这么长!”
她赶紧敲了敲门,蕙娘早料到是薛妈妈,赶紧打开大门,把老人家迎了进去,然后关上大门。进到屋子里,她搬来一张椅子,安顿薛妈妈坐下,顺便沏了一壶茶。
“薛妈妈,怎样了?”聪明伶俐的蕙娘一见薛妈妈脸无喜色,就知道情况不太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只好鼓起勇气,硬着头皮怯生生地问道。
“唉……”薛妈妈叹了口气,欲说还休,嘴巴哆嗦着,半晌蹦不出一个字来。
“薛妈妈,怎么了嘛?扈郎怎么说的?”蕙娘一见薛妈妈这幅样子,心中慌了起来,眼圈一红,珠泪盈眶。
“他……他……他……说……不要……再……再等……等他……了”薛妈妈终于哆哆嗦嗦说完了这几个字,然后满怀恐惧地等着眼前将会出现的天崩地裂似的哭喊、叫骂、诅咒、撒泼、满地打滚的惨烈场景。
出乎意料的是,蕙娘突然呆住了,变得极其冷静和沉默,沉默得令人心里发毛。
泪水不断地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中流出来,她动也不动,像一尊石雕,她既也不用手绢擦拭,也不用素手抹去,只是一味任由泪水滴滴答答地掉落在胸前的衣襟上,不一会衣襟就湿了一大片。
良久,只见蕙娘默默地站起身来,擦干了眼泪,默默地往内室走去。薛妈妈唯恐发生意外,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只见蕙娘呆呆地坐在梳妆台旁,失魂落魄,不言不语,对着铜镜出神。
突然,她伸出素手,抓起一把剪刀,就朝着自己的喉咙扎去。
薛妈妈早有意料,赶紧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用力把剪刀夺了下来,“吧嗒”一声扔到窗外去了。
“哎呦喂……”薛妈妈哭了起来道:“呜呜……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蕙娘就像傻了一般,木然坐着。
“蕙娘哪,我的小祖宗,妈妈我自小看着你长大的,你要是不想活了,妈妈我可怎么向你娘亲老子交代哟!你不心疼你自己,也要心疼你肚里的骨肉啊,孩子多无辜多遭罪哟!”
蕙娘仍然不吭声,如同一尊木雕。
“再者说啦,你爹妈养活你这么大,一把屎一把尿的,容易吗?好容易盼着你长大了,出落得一表人才,你爹妈就你一个,还指望你将来找个好婆家,给他们养老送终呢。你这么一走,等于挖了他们的心头肉去了,他们还能活得了吗?”
蕙娘仍然不吭声,像冰冷的石像。
不一会,石像的眼里开始流出泪水。
“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也得考虑这……两老一小吧……”
薛妈妈见她有所动摇,心里稍微有些宽慰,便继续劝说道:“我的好孩儿,事到如今,寻死是万万要不得的,咱们得合计合计前头还有那些路可走。”
“呜呜呜……呜呜呜……”蕙娘一边低声啜泣,一边微微点了点头。
“第一条路,既然扈拔这小子已经变了心,准备娶郝万财家的二闺女,咱也别傻等他回心转意了,咱不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咱另觅高枝。趁着刚刚有了孩子,暂时不显山不露水,咱赶紧找户老实人家嫁了,越早越好,到时候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来,人家也只当是自家的孩子。”
“呜呜……那第二……呢?”
“那第二条路呢,就是咱们继续争取扈拔这小子回心转意,让他推却郝万财那家的亲事,转过头来娶你过去,名正言顺地当他扈家的少奶奶。不过这条路太不好走……”
女孩儿家听说“回心转意”四个字,心思开始活动了一下:毕竟,毕竟扈大官人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毕竟,情窦初开的女孩儿把少女最纯洁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了他。
毕竟,毕竟,这女孩儿曾在他身上倾注了无限的柔情蜜意,寄托了千千万万个瑰丽而幸福的梦想。
她不相信曾经指天发誓要爱她爱到地老天荒的情郎,会是一个见利忘义的负心汉!
她不相信曾经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深情款款的心上人,会是一个好色贪财的卑鄙小人!
她更不相信曾经把她当成仙女一样顶礼膜拜的痴心汉,会无情地抛下他曾经供奉的仙女以及仙女为他怀上的亲骨肉……
但是,她也担心万一,万一自己拒绝了他人的求亲,而且扈郎真的不要她了,那岂不是两头没着落?这可如何是好?
“呜呜呜……那万一……万一……人家要不回心转意呢?”蕙娘毕竟不死心。
“这……这个……,万一,万一人家要是铁了心不要你娘儿俩了,唯一的办法也只有,只有到官府去出首,让大老爷来为咱们做主,还你罗家一个公道。只要大老爷判决下来,我就不信他、他敢不要你娘儿俩!”薛妈妈坚决地说道。
“嗯……”陷入绝望中的蕙娘终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她那苍白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一丝血色。
日子如同白驹过隙,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期间,蕙娘怀着争取扈大官人回心转意的一线微弱希望,又拒绝了十余家上门来提亲的媒婆。
眼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蕙娘又羞又急,三天两头央求薛妈妈去找扈家,无奈扈大官人总是推辞不见。
到了后来,那看门的扈端只要一看见薛妈妈拄着拐杖,大老远颤巍巍地走过来,便高声叫道:“大官人说了,他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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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薛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