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延请郎中前来给冯梦龙治病调理,足足十余天方好转。
冯梦龙自此绝迹青楼,再也不去秦淮河畔游冶,再也不去走马章台,再也不去花前月下,再也不去招惹那些风尘女子,尽管她们一如既往地才貌双全善解人意温柔款款。
自从侯慧卿跟人走了之后,他的心他的情都已经跟着埋进了她的衣冠冢了。
他从此再不踏足青楼,因为那些地方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徒惹泪空流。
因为世间从此不会再为他而出现这样一朵解语之花,这样一位红颜知己,这样一位知心爱人。这样的红颜知己,上天岂肯多赐予?多少人劳劳碌碌兜兜转转求神拜佛一辈子,也不能遇上这样一位梦中情人。
这样秀外慧中温柔可人的女子,根本就不是来自这庸俗污浊的尘世,而是来自那九霄宝殿之瑶台。她们岂是寻常女子?她们本是贬谪凡间的仙子。
从这个道理而言,他冯梦龙已经算是极为幸运极为得到上天眷顾之人了。
楚天舒完全理解这位老兄,如侯慧卿这样的女子,一生中能遇见一位,便不算白活这一世。能够相知相爱一回,便已经胜却人间无数。正如后世纳兰容若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上天又怎么可能,再赐予他第二个这样的红颜知己呢?天底下哪儿来的那么多被贬谪凡间的仙女呢?
楚天舒与冯梦龙作别之日,两人来到了苏州市的最为热闹的酒楼整整喝了一天一夜的酒。
临别之时,冯梦龙先是从一个包袱中取出一个锦盒,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里头乃是一个小巧玲珑的酒坛。
他朝着楚天舒做了个鬼脸,眨巴着眼睛说道:
“好兄弟,猜猜这是什么?”
“这还用猜吗?犹龙兄。当然是酒啦!”
楚天舒咧嘴一笑,大喇喇说道,同时做了个微哂的表情。
“酒是不假,可你知道是什么酒吗?”
冯梦龙接着卖关子说道。
“这个就不好猜了。”楚天舒摸了摸长满胡子的下巴,沉吟了一会,迟疑说道:
“江浙一带,当数女儿红最为出名。莫不是绍兴女儿红?”他试探性地说道。
“哈哈哈!猜对了!”冯梦龙笑着继续说道:
“可你知道,这是谁家酿造的,又是要送给何人的吗?”
“这个就不好猜了!犹龙兄,您不是跟老弟我开玩笑吧?”楚天舒有些疑惑说道:
“得了,老兄,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哈哈哈!这都猜不到,你好笨哦!你想,在这,谁曾是你的红颜知己,谁曾经和你心有灵犀,谁曾经频频向你暗送秋波?”
“啊!”楚天舒心中突然莫名其妙痛了一下,顿时眼中开出了泪花,哽咽说道:
“莫不是润......润娘?”
“对呀!那......那天她等你不来,最.....最后无奈从良跟了沈德符。临上花轿那一刻,托人转交给我这瓶女儿红,说是她父亲在她出生时所酿,本待等她出嫁时用,现在特地赠予你,也算彼此心有灵犀一场,虽然今生今世不能终成眷属,还待来生与你再续情缘......”
说到这,冯梦龙自己的眼泪先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酒碗里。
“冯兄一定是想起了他的慧卿。”
楚天舒想到这,眼前又浮现出薛素素“巧笑倩兮”的模样,禁不住泪水潸然。
冯梦龙用袖子拭了拭眼泪,略呆了一会,复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小包袱,说道:
“天舒老弟,这是润娘托人送来要我转交予你的另一样东西,说是天涯一别,从此劳燕分飞,这方手帕,乃是她日常贴身之物,送与你留个念想。”
楚天舒一听,忍不住又是眼泪长流,他迟疑了一下,方才郑重地从冯梦龙手中接过那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只见里头是一方半新半旧的鸳鸯戏水手帕。
他将手帕捧在手心里,如同捧着世界上最为珍贵的珠宝。他仔细凝视了一会,轻轻展开那鸳鸯手帕,但见鸳鸯戏水图案的空白之处,用殷红的丝线精美地绣着一首小诗:
“
良夜思君归不归,
孤灯照客影微微。
携来独枕谁相问?
明月空庭泪湿衣。”
楚天舒在也忍不住了,泪水如同决堤的潮水一般涌来,噼里啪啦地砸落在酒杯里,不一会,原本空空如也的酒杯,溢满了他这个七尺男儿的相思之泪。
这一幕又勾起了冯梦龙对侯慧卿的断肠思念,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我今一哭为红颜,天下痴人谁似我!!
酒楼之上,大庭广众之中,两个七尺男儿这一怪异的举动把周围的食客吓了一大跳。
“咦,那位不是著名的吴下三冯之一的冯梦龙冯相公吗?遇到啥事了,哭得这么伤心?”
“就是啊?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大庭广众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嚎啕大哭,如丧考妣一般,成何体统嘛!”
“看样子,另一位好像是文武双全的状元爷飞天大侠楚天舒楚相公耶!”
“不可能!楚相公去年帮助宁前道参政袁崇焕老爷打败了鞑子兵,保住了宁远城,皇上龙颜大喜,听说已经封他为玉斝公。加上他又是皇上的妹夫,妥妥的驸马爷,这会儿正在京城享福呢,怎会出现在此地!”
“怎么不可能?听说楚爵爷原本跟咱们这儿的十能才女薛素素互生情愫,没准过来找人家重温鸳梦呢!”
“但是,听说那薛五姑娘久等楚爵爷不止,无奈之下,已经从良嫁给沈德符了啊!”
“哦,难怪了!怪道楚爵爷哭得如此伤心呢!”
“依我看,你们都看错人了,这就是两个有着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古怪的酒客,哪里是冯相公和楚爵爷!冯相公他们乃是高雅之人,知书识礼之人,哪里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失礼之事呢!”
......
楚天舒辞别了冯梦龙,回到了苏州黄府旧宅。
居住了若干天之后,决定衣锦还乡,带领众多娇妻美眷南下广东,回到粤东老家程乡县汤泉镇,择一山清水秀之处定居。
他虽年轻,但已颇得黄老思想之真髓,早已厌倦了官场的繁文缛节尔虞我诈,也厌倦了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争斗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