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楚天舒带着众姝,一路游山玩水,缓缓南下。
沿途风景秀丽,美不胜收,又有各处的地方特产,精美小吃,好不快活。
半年之后,将近中秋,方才到了苏州府,一群人在黄清蘅位于苏州的旧邸落脚,先去寒山寺进了香,然后每日里出去苏州的名酒楼品尝当地特色菜肴,之后,又到杭州的风景名胜地流连山水,重游了西湖、灵隐寺、雷峰塔、断桥、三潭印月等等。
楚天舒其实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十能才女”薛素素,好想再去见见这位颇有传奇色彩的风尘侠女。
所以,找了个借口,说是去会会义兄弟冯梦龙,便只身前往应天府去了。
当然,其实他也是真的要去见这位博学多才而又仕途蹭蹬的义兄的。更何况,他南下之前,曾经给薛素素和冯梦龙都分别寄了一封信,却没有收到回音,因此心中不免嘀咕:
“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连个信都不回?”
楚天舒一个下人都不带,只身前往应天府。
到了秦淮河畔的“金陵春”,已是掌灯时分,但见夜幕缭绕的秦淮河上空,温柔款款的桨声依然在欸乃,暧昧重重的灯影仍旧在摇曳,“金陵春”的大牌匾两旁,两个巨大的红灯笼依然在魅力四射地放射出诱人的光芒,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红男绿女们,在它的门口依旧进进出出,熙熙攘攘。
一切的一切,都和当时他初会薛素素之时仿佛一模一样。
他给了引路的小二一块碎银子之后,小二带他上了楼,然后让他一个人在楼上闲逛。
他看见小二转身忙活别的东西去了,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朝薛素素的房间疾走而去。
到了门口,却见大门紧闭,心中正在奇怪。又见里头透出温馨的黄色的灯光来,然而却悄无声息,心中不免更觉奇怪。
举起右手正要叩门,却发现门口悬挂的牌子都换了。
那牌子上的字不是“薛素素”,却是“薛素娥”。他心中不免咯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什么时候连名字都改了?”
踌躇了一会,他终究还是举起了右手,轻轻地打了打门。
“谁呀?”里头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像是薛素素,又仿佛不是。
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露出一张俏脸,问道:
“客官,您找哪位?”
楚天舒定睛仔细一瞧,却不是薛素素,虽然约略有几分神似,然而却真的不是薛素素。他心中不免大吃一惊,有些慌乱地问道:
“请问......薛素素在不在这?”
“薛素素?”
那女子也似乎吃了一惊,呆了一下,说道:“奴家叫薛素娥,不叫薛素素。官人想是记错了奴家名字罢?”
那女子说完,立即换了一副娇娇滴滴的模样,伸手就拉住楚天舒的袖子,狐媚万分地说道:
“哎呦,记错了奴家的名字也不打紧的,进来吧,奴家会好好伺候您的,包管让您满意,包管让您过后还想再来。”
“不不,不了,姑娘,我确实是来找人的,我要找的人名字叫薛素素,小名叫润娘。”楚天舒一边将袖子拉回来,一边脸红耳赤地急忙说道。
“润娘?这名字好熟啊!”
那女子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
“奴家才从乌镇来此一个月,未见过官人说的这位姑娘,不过却听说好多次。听说我这房子,原来就是她住的。她呀,一个月前就搬出去了!”
“啊?”楚天舒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呆了一呆,才结结巴巴说道:“搬到哪儿啦?”
“不知道哟,听说她遇到一个阔佬,又有钱又有才华,好像叫沈什么福的,就帮她赎了身,脱了籍。她就嫁给他做妾去了。”
“轰隆!——”
楚天舒只觉得五雷轰顶,五内俱焚,差点昏倒在地。
他用手扶了扶门柱,勉强定了定神,喘了喘气。
那女子见他面如土色,摇摇欲倒,便赶紧扶他进到房间里头坐下,连忙倒了一杯茶来,让他喝下去,提了提神。又见他衣着华贵,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儿,当下不敢怠慢,又赶紧吩咐小丫头摆出酒果菜肴来招待。
楚天舒勉强吃了些酒果,问了一些情况,盘桓了一会,见再也问不出新的消息,方才起身告辞,并留下十两银子答谢薛素娥。
楚天舒找不着薛素素,想去找冯梦龙,可是冯梦龙家住得稍远一些。踌躇了一会,想到冯梦龙基本都会腻在侯慧卿那儿,便去找侯慧卿。
可是一到原来侯慧卿的住所,也早已换了人了。
侯慧卿也从良了,不过不是嫁给冯梦龙。
楚天舒顿时觉得心中一片茫然。
他找了间客栈,灌了一个酩酊大醉,昏昏沉沉睡了一晚。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便踉踉跄跄地出门去找冯梦龙。
冯梦龙的老家在苏州府吴县常州的葑溪旁。
楚天舒骑了一匹快马,一个仆人也不带,独自跑到了葑溪冯村。
好容易找到了冯梦龙之家,但见大门紧闭,门前萧索,里头静悄悄的,不闻鸡犬之声,遑论人语。他使劲叩了叩门,半天没有人应。
楚天舒急得四周团团转,这才发现附近几十步外有一家邻居,这家人大门虚掩,里头传来一些鸡犬之声和嘈杂的生活气息。
他上前去,轻轻地推开了大门,但见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竹条竹片,还有已经做好的竹篮,和编了一半的竹筐,一个清新的竹子气息扑面而来。屋子里头传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谁呀?”
跟着一阵笃笃笃的竹杖敲地的声音传来,一个满脸皱纹的驼背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挪了过来。
那老者走近楚天舒身边,费力地抬起头来,睁着浑浊昏花的老眼,使劲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楚天舒一番,这才说道:“你......你找谁?”
“哦,老丈,我跟您打听个人。”楚天舒作了个揖,轻轻说道。
“打......打铁?我这里......不是铁匠铺哦。”
老者有些耳聋,颤颤巍巍说道。
“你要打听哪个?”一个银铃般脆生生的女声插了进来,说道。
楚天舒巡声望去,只见屋里头出来一个妙龄少女,明眸皓齿,观之令人忘俗。
那少女袅袅娜娜走到楚天舒跟前,道了个万福,说道:
“客官您找谁?”
那老者看见少女过来搭话了,便拄着拐杖笃笃笃地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打铁?不成的,我们家是做竹篮竹筐的。”
“我爷爷耳背,不好意思哈!”女孩子莞尔一笑道。
楚天舒回了一礼,将来意说了一遍。
“哦,你说的是冯大叔呀,他两个月前搬走了”少女答道。
“啊?怪不得呢!”楚天舒恍然大悟说道:
“我给他写的信他也没回。那个......姑娘,你知不知道他搬到哪儿去了?”
“听说他那个相好的叫什么候什么卿的,前两个月跟一个广东的富商走了,再后来又听说病死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冯大叔就此受了天大的刺激,回来就变得神神叨叨,茶饭不思,行事颠三倒四,人瘦了几圈。然后就搬走了。”
那少女说罢,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顿了一会。又幽幽说道:
“唉,冯大叔倒是一个大好人,对那女子情深义重。他平时常来我家串门,人又博学多才,又会讲故事,有空还教我认几个字哩。哎,这一搬走,我们都很不习惯哩。”
楚天舒听说侯慧卿病死了,脑中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心中酸楚不已,这个重磅消息的爆炸力不亚于薛素素从良。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位丽人的绝世容颜和过人的才艺,还有她们的盈盈浅笑,善睐明眸。
而今,一个风流云散香消玉殒,一个嫁予良人绝迹风尘。再也不能见上一面了。他面前浮现出在金陵春之时的相聚场面,温馨浪漫,风流倜傥,而今再也不能够了。
想到这,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中打转。
他生怕少女看出异样,赶紧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睛。
“咦?你怎么了?”少女好奇地问道。
“没,没事,我.....我只是......眼睛了进了沙子。”
楚天舒慌忙掩饰道。
沉默了片刻,楚天舒复又问道:
“那,姑娘,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
“哦,听我爹爹说,冯大叔大约是搬到了苏州城东南郊外的一处山上,那里有他那个相好的坟墓。”
姑娘说道,眼圈又红了。
楚天舒眼圈也红了。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
楚天舒从怀中掏出几钱碎银子,塞给了姑娘,说道:“谢谢你了,姑娘。”
说罢,作了个揖,转身就走。
“哎,你这是干什么嘛?平白无故,我不好收你的银子的!”
姑娘追出来说道。
楚天舒回过头来,挥了挥手,然后一提真气,使出轻功“八步赶蝉”,三两步便到了村边的拐角,晃了一晃就不见了。
留下那姑娘,手里攥着银子,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在秋风中凌乱。
苏州城东南郊,忘情山。
山上林木郁郁葱葱,蓊蓊森森,虽是秋季,却是草木并未全黄,依旧生机勃勃,正如杜牧诗中写道“秋尽江南草未凋”。
楚天舒牵了马,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缓缓上山。
来到向阳的山坡,但见秋日湛蓝的晴空之下,一排三间整齐的草房呈现在山坡的平整之处。
草房虽然简陋,可是外头收拾得整整齐齐,而且中间那间屋子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爱卿居”,一看就是冯梦龙的手笔。
屋前一大片平整的菜畦,里面种着各种高高矮矮的五颜六色的菜蔬。矮矮的篱笆墙边,绚丽多彩的各色菊花正在怒放,映照着秋日的暖阳,令人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悠然见南山”的感觉,平静、悠闲而又带有几丝温馨。
几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正在篱笆墙外觅食,时不时发出咯咯咯咯的叫声,应和着小鸡们叽叽叽叽的鸣叫,给这寂静的山坡带来一些热闹的生机。
菜畦东边,一棵有些年头的梨树上,正挂满了硕大的梨子——这种梨子听说只生长在南方,尤其是湖广一带甚为普遍。
它是一种果皮粗糙而且呈现出深褐色的圆形的梨子,虽然外表很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然而里面肉质细嫩、清新、爽脆而又甜美,甜美得异常清澈,令人入口难忘。后世美其名曰“粗皮梨”,其实它完全值得拥有一个更加美好动听更加令人遐想的名字。
楚天舒将马拴在梨树的树干上,走向中间那间房子。他本想打门,可是近前一看,才发现门根本就没有关,而是虚掩着的。与门前的勃勃生机相比,这门里头寂静无声,显得死气沉沉,仿佛很久没有人居住一般。
楚天舒一边叫道:“犹龙兄?犹龙兄!”,一边“吱呀”一声推开大门。
一股霉臭味混合着烟味、药味扑面而来,呛得楚天舒一个激灵,打了一个喷嚏。
“有人吗!”楚天舒又高声叫道。
“水......水.....给我水”
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楚天舒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但见屋子里头的床上,躺着一个蓬头垢脸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中年人。
床边的一个小小的炭火炉子,瘦弱的火苗正发出忽明忽暗的微光。
那人原本双目紧闭,见有人进来,才勉强睁开双眼。他嘴唇惨白,不停地嚅动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水......给我......水”
此人正是冯梦龙。
楚天舒眼见昔日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义兄冯梦龙,竟然变成了如今一副活死人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赶紧跪了下来,握住冯梦龙伸出来的瘦得皮包骨的右手,泪水滚滚而下。
冯梦龙见了有人跪在面前,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费劲地盯着楚天舒看了看,复又将眼睛闭上,仿佛已经不认得他是谁,嘴里只是发出微弱的声音叫道:
“给我......水......”
说罢,喘息不已。
楚天舒忙从隔壁的水缸了舀了一瓢凉水,送到冯梦龙的身边。伸出左手将他从床上扶起来,然后右手将那一瓢水送到他嘴边。
冯梦龙闭着眼睛,张开嘴,咕咚咕咚,鲸吞牛饮一般,一口气喝了半瓢,这才停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喝完水,冯梦龙仿佛精神了一些,复又睁开眼睛,借着射进屋里的阳光,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喂他喝水的人,这才发现原来是义弟楚天舒,不由地伏在楚天舒的肩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楚天舒轻轻地拍着冯梦龙的后背,安抚他。好一会,冯梦龙方才止住了哭声。
“犹龙兄,你......你怎地会成这模样?”
楚天舒尽管心中已经有数,但还是没话找话地问道。
“唉!!!别提啦!!!!”冯梦龙长叹一声,泪如泉涌,哭嚎着说道:
“慧卿她......她......走了!!!!”
说罢,气往上冲,原本苍白异常的瘦脸憋得通红,接着两眼一翻,往后便倒,昏死了过去。
楚天舒又是给他掐人中,又是给他摸胸口,见他胸中微微跳动,鼻息虽弱,然而不断,这才略略放心。
掐了一会人中穴之后,冯梦龙悠悠醒了转来。
冯梦龙一醒过来,便挣扎着起床,尽管他浑身用劲,青筋暴起,可是无奈身体太弱,还是站不起来,楚天舒赶紧扶着他,以免他一头栽倒。
在楚天舒的搀扶之下,冯梦龙哆哆嗦嗦地向书案摸索过去,那书案上,有一叠稿纸,一块镇纸,一方端砚,砚台中的墨水早已经干涸。傍边是一座笔架,笔架上搁着大小不一的几支狼毫。
冯梦龙一边用左手扶住书案,一边伸出骨瘦如柴的右手,抓起一只狼毫,便将笔尖朝砚台里蘸去,浑然不知里头早已经干涸。
“稍等,犹龙兄,我去弄点水来,你先坐着。”
楚天舒说道,拖来一张椅子,安顿冯梦龙坐好,然后小跑着到隔壁厨房中舀了半勺水来,稍微倒了少许在砚台中,开始磨起墨来。
片刻之后,墨磨好了,冯梦龙却抓起笔来,颤颤巍巍地蘸了蘸水,楚天舒帮他铺好稿纸,冯梦龙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提起笔来正要书写,却突然两眼一翻,往后便倒。
好在楚天舒正在他身边,一边将他抱住。
楚天舒发现冯梦龙又昏死了过去,便急忙将其抱到床上,然后启动自身体内真气,瞬间右手手掌热气腾腾,他将冯梦龙翻了个身,让他俯卧着,然后伸出右手手掌抵住冯梦龙的背心,将一股醇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其中。
说来也神奇,只过了一盏茶功夫,冯梦龙醒了过来,苍白瘦削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血色,眼睛里也恢复了一些神采。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一个中年大叔,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整个人如同一个小伙子一般精神十足。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疾步走到书案傍边,抓起狼毫,在稿纸上奋笔疾书。很快,写满了一张又一张的稿纸。
楚天舒凑过去一看,好家伙,原来全是思念侯慧卿的情诗和心曲。
但见第一首写着:
几番中热难轻舍,又收拾心狂计劣。
譬说道昭君和番去,那汉官家也只索抛却。
姻缘离合都是天判写,天若肯容人移借,便唱个诸天大喏。
算天道无知,怎识得苦离别?
第二首乃是元曲《三学士》的曲牌格式:
忽地思量图苟且,少磨勒恁样豪侠,
漫道书中自有千钟粟,比着商人终是赊。
将此情诉知贤姐姐,
从别后我消瘦些。
第三首:
这歇案的相思无了绝,怎当得大半世郁结。
毕竟书中哪有颜如玉,我空向窗前读五年。
将此情诉知贤姐姐,
从别后你可也消瘦些?
第四首,《愚林莺》曲牌格式:
蒲休剪,黍莫煎,
这些时,不下咽。
书斋强似闲消遣,偶阅本离骚传。
吊屈原,天下可问,
我偏要问天天。
......
倒数第二首,乃是《猫儿逐黄莺》曲牌格式:
巧妻村汉,多少苦埋怨!
偏是才子佳人不两全,
年年此日泪涟涟。
好羞颜,
单相思万万不值半文钱。
最后一首,《尾声》曲牌格式:
知卿此际欢和怨,
我自愁肠不耐煎,
只怕来岁今朝更想颠。
冯梦龙见楚天舒在边看边摇头晃脑地诵读出来,不由地呆了一呆,片刻之后忽然又狂笑起来,一把夺过诗稿,手一扬,全部扔进火炉里头,那本来暗暗弱弱的火苗,忽地蹿高了起来,瞬间将稿纸烧成了灰。
冯梦龙呆呆地看着烧成了灰的稿纸,忽然捶胸顿足大哭起来,跟着“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往后又倒。
楚天舒疾步上前托住了他的后背,顺手点中他背后的几处大穴,封住他的穴道帮他止住喷血症状,然后将他扶到床上。
冯梦龙昏昏沉沉气若游丝地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才悠悠醒来。一醒来,便闻到了一股清新的粥水的香味,登时使劲地吸了几口气,这才发觉腹中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
他睁眼一看,楚天舒正在火炉边给他熬粥,地上是几个打碎了的鸡蛋壳。他不由自主地说道:“好饿,好饿!”
楚天舒听见了,便转过身来,问道:“犹龙兄可是饿了?小弟正给你熬了一些鸡蛋粥。”
“好......好......谢谢了,兄弟!”冯梦龙费劲地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说道。
楚天舒揭开瓦煲的盖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他赶紧舀了半碗鸡蛋粥,又运起太极神功中的太阴真功来,瞬间一股冷气从左手直接传给饭碗,让滚烫的热粥瞬间凉了下来。
楚天舒试了一小口,不冷不热,正好入口。便端到床边,放在床头的一张春凳上,然后扶起冯梦龙,一口一口地喂他吃粥。
冯梦龙一口气喝了两碗,这才停下来喘了喘气。
楚天舒见他喝完了粥,脸上渐渐地有些精神,不由地放下心来。过了一会,又继续给他输了一些内力,帮他打通昨日凝滞的穴道。
一顿饭功夫之后,冯梦龙神气渐旺,复又从床上爬起来,满屋子转来转去。然后,从壁柜中取出一些香火蜡烛、纸扎元宝之类,放到一个旧竹篮子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天舒一眼,一言不发挎起篮子就往外走。
楚天舒怕他疯疯癫癫地会出什么意外,赶紧跟在后头。
但见冯梦龙往屋后的山坡上走去,上了山坡之后,往左一转,行了数十步之后,又往右一拐,山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陡峭。
楚天舒本就武功高强,天下无双,他内力充沛深厚,轻功又高,再陡峭崎岖的羊肠小道,对他而言,不过是如履平地。
前头的冯梦龙可就大不相同了,他本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加上又是因为过度思念侯慧卿而刚刚大病一场,此时尚未痊愈。勉强支撑着病体,初时尚能踉踉跄跄走一会,到后来不免常常摔跤,连滚带爬,灰头土脸,手上脚上免不了被山石砂砾擦伤磨破,被荆棘野草扎伤割损。
楚天舒见状,心中大是不忍,便一提真气,一个武当派的“梯云纵”,三步两步赶到他身边,说道:
“犹龙兄,你大病一场,身体尚未痊愈,不如小弟背背你,如何?”
冯梦龙白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伸手一把将他推开。
楚天舒只好作罢,苦笑着摇了摇头。
走不多时,好在到了目的地。只见前头一处平缓的向阳坡地上,有一处新坟。冯梦龙踉踉跄跄奔了过去,扑通一声在坟前跪倒,放声大哭起来。
楚天舒跟上去朝着墓碑定睛一瞧,只见上头刻着“爱卿居女主侯氏埋香之冢”。
他心中暗自忖道:
“好家伙,原来是侯家姐姐的墓地呀。”
他好奇地问道:
“犹龙兄,慧卿姐姐真的去世了吗?”
冯梦龙蓦地止住了哭声,用有些怨毒的眼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她没死,被一个广东阔佬赎了身,跟他走了。唉!我......我只当她从此......死了!这里是她的......衣冠冢!”
冯梦龙说道,颤颤巍巍地将香火蜡烛点着,并将纸扎元宝、纸马、衣服、祭品等摆在坟前,一边磕头,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跪拜完毕,他忽地站起身来,一边狂舞,一边狂歌道:
“ 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
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
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
你要分时分不得我,
我要离时离不得你。
就死在黄泉,
也做不得分离鬼!”
他一边狂舞,一边狂歌,一边怪叫,突然之间,“哇”地一声,一股鲜血从嘴里直喷出来,喷洒在祭品和元宝香烛之上。
楚天舒被冯梦龙的癫狂震住了,他看得目瞪口呆。
突然,只见冯梦龙朝前一冲,冲到了墓碑前,一边厉声高叫:
“慧卿,我看见你了!慧卿,我来也!”。
一边呼地一声,伸头朝墓碑直接撞了过去。
这一下大出楚天舒意料之外,等他反应过来,想去拉住冯梦龙之时,却只听得嘭的一声,冯梦龙早已一头撞在墓碑上,登时头破血流,昏死了过去。
楚天舒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抢上前去,伸手点中他背后的几处大穴,将他点醒过来。
冯梦龙口中兀自喃喃地念着:
“慧卿,我看见你了!慧卿,我看见你了......,慧卿,我......来了。呜呜呜呜呜......我来了......”
过了一会,冯梦龙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射出右手食指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手指上沾满了鲜血。楚天舒赶紧撕下一块衣裳,想给他包扎头上的伤口,却被一把推开。
只见冯梦龙右手食指蘸了蘸额头上鲜血,然后缓缓地在侯慧卿的墓碑上一笔一划写着:
“
诗狂酒癖总休论,
病里时时昼掩门。
最是一生凄绝处,
鸳鸯冢上欲招魂”
楚天舒看到“最是一生凄绝处,鸳鸯冢上欲招魂”这两句,心中不由得大为感动,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心想:
“想不到世上真的有如此至情至性之人!冯兄之于慧卿,也算是情至深而义至重矣!”
待楚天舒将冯梦龙背回家,天已经黑了。
注释:冯梦龙,字犹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8章 梦龙哭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