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黑云压城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二日午时正,城中一切部署完毕。

袁崇焕下令城中一切兵民“偃旗息鼓待之”,整个宁远城顿时变得静悄悄的,如同空城一般,单等金兵鞑子前来受死。

宁远城上空,战云密布,一场血雨腥风即将瓢泼来袭。

但城中,却一切镇定如常,将士们都已经坚守各自岗位去了。

袁崇焕和楚天舒以及幕僚李云龙、邓桢、梁稷、朝鲜翻译韩瑗、门生程本直等在宁前道参政府中轻松品茗,笑谈古今。

城中百姓们面对后金鞑子大军压境,一开始心中不免惊慌,但是在袁老爷的淡定安排和轻松自若的镇定举动之下,渐渐克服了恐惧心理,大家该干嘛还是干嘛去,像往日一般有条不紊地过着生活,只是要随时留意城中鼓楼传出的鼓声和信号,随时留意城中最高长官袁崇焕的最新指示,随时留意纠察队队长宁远卫同知程维楧的最新动向,随时准备按照预先安排的计划协助官军守城。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三日。

天刚蒙蒙亮,宁远哨探谍报飞来,说大批鞑子已经占领宁远中左所,即塔山堡,距离宁远城只有20里!

辰时正,鞑子大队人马占领连山驿,距离宁远城只有10里!

登上宁远城东门春和门城楼,负责瞭望的士兵已经可以看见东北方向,东岳庙和二郎庙背后的连山驿方向,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席卷而来。

袁崇焕正在宁远城最中央的钟鼓楼,与义弟楚天舒,朝鲜翻译官韩瑗,还有宁前道参政府中的幕僚李云龙、邓桢、梁稷,门生程本直等,谈古论文,正在兴头上,忽然接到谍报,便沉着冷静地命令属下亲兵队长袁升高等备轿。

少顷,一行人坐上轿子,在亲兵卫队的护卫下,不慌不忙地上了城东门的敌楼。

提督全城并负责东门防守的总兵满桂等前来参见。

众人行礼罢,一起登上敌楼最高处,袁崇焕、满桂、楚天舒等凭栏放眼望去,但见宁远城东五里处的首山与东北方螺峰山(亦名窟窿山)之间的隘口处,鞑子的八旗兵正源源不断地涌来,漫山遍野地涌向宁远城郊。

在离城五里处的首山与大海之间的大路上,他们安营扎寨,密密麻麻的营寨约有上百个,完全横绝了山与海之间的大路。

精干的努尔哈赤见宁远城北地势险要,便带领部分人马,在那里将统帅大营扎下。

此处有宁远城东北的窟窿山与西北的荆条山双峰对峙,两山之间,又夹着一条奔涌的窑河,依山傍水,兵家必争。

袁崇焕一边观察敌情,一边非常淡定地继续和韩瑗、楚天舒、满桂等谈古论文,众军见主帅胸有成竹,镇定如常,军心也便稳定如常,人人充满了和鞑子决一死战的勇气和临敌前的镇定沉毅。

楚天舒心中不禁大为钦佩这位文官出身的“武将”,他的这位义兄,的确具有大将风度,多谋善断,临危不惧,古代之良将不能过也。当然,能够镇定如常,必然是因为知己知彼,且早已有了充分准备。

努尔哈赤攻城之前,又使出了一贯招数,先释放一批被俘虏的汉人尤其是宁远人,让他们回城传达天命汗的旨意,劝说大明官兵们投降,这就是兵法上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看来努尔哈赤不但熟读《三国演义》,对《孙子兵法》应该也颇为精通。能让对方投降,而且不费己方一兵一卒,确实是上上之策。

不一会儿,努尔哈赤的汉人信使到了城下。

城门已经堵死了,袁崇焕便命人用吊篮将那位信使吊上城楼。

信使带来努尔哈赤亲笔书信一封,里头写着“吾以二十万兵攻此城,破之必矣!尔众官若降,即封以高爵。”

袁崇焕读罢,轻蔑地一笑,不屑地道:

“老奴这系想恐吓我哋啊!三十万鞑子兵?哪有那么多!充其量不过十三万罢了!怕他什么?那个,更生,你磨墨。伯乔,请你去帮我拿信笺。烟客,你来写,照我讲的写!”

少顷,墨已磨好,信纸也已经摊开,李云龙提起狼毫,蘸了蘸墨水,抬起头来看着袁崇焕,等他说话。

袁崇焕点了点头,慢条斯理说道:

“汗何故遽加兵耶?宁、锦二城,乃汗所弃之地,吾恢复之,义当死守,岂有降理!乃谓来兵二十万,虚也,吾已知十三万,岂其以尔为寡乎!”

李云龙写完此信,袁崇焕命人封好,交予那位汉人使者,由守城卫士用吊篮将其吊回到城下,返回城北努尔哈赤大营报信。

果然,努尔哈赤见到自己诱降的计策不成,便一把将袁崇焕的回信扯了个粉碎,勃然大怒地道:

“好你个袁崇焕,你给我等着,本大汗自二十六岁起兵至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堂堂金国大汗,指挥八旗十三万精兵,难道会怕你个小小的宁前道参政,怕你那区区不到两万的孱弱兵丁!”

努尔哈赤抓起一个茶碗,仓朗一声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接着传令众将领,即刻赶至大营帐内听命。

且说袁崇焕在宁远东门城楼上,见到不断有鞑子将领往城北大本营的大汉营帐内集中,当即带领身边楚天舒、韩瑗、李云龙、邓桢、梁稷、程本直等几个人,后头跟着袁升高带领的亲兵小队,从城墙上直接从赶往城北门威远门的城楼。

在那里,家人罗立,正在指挥红夷大炮炮手调整大炮角度,对准金兵大汗营帐。

见袁崇焕等人到来,罗立兴冲冲跑了过来,叉手行了个礼。

袁崇焕点了点表示免礼,然后笑着跟楚天舒他们说道:

“红夷大炮是我哋身家性命,这个闽卒罗立,系我从福建邵武挖掘过来的火炮人才,更是我的身家性命!这次死守宁远,主要靠他们了!哈哈哈!”

袁崇焕说完,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众人听罢,都一起笑了起来。

袁崇焕望了望前头鞑子大营中黄色大帐问道:

“罗立啊,咱们的红衣大将军,能否打到那个黄色大帐?”

袁崇焕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五里外的那个竖着黄龙大纛的金色大帐。

罗立闻言,走到红夷大炮背后,眯着左眼瞄了瞄准星,然后说道:“参政大人,应该没有问题的!”

“那好!咱们就试发一炮,轰他个四脚朝天!”

罗立听到袁崇焕的命令,即刻命令一名负责装填弹药的兵丁在炮口处填入火药与助燃物,然后,命令另一名兵丁搬来一枚重达二十三斤的圆溜溜的炮弹,塞入炮口之中。

一切准备就绪后,罗立要求参政大人等站远一些,免得被火药烫伤或者被大炮震伤。

袁崇焕等人闻言向旁边退开,回到城楼上去。

来到城楼,袁崇焕一边平静地登楼一边还在和朝鲜翻译官韩瑗、义弟楚天舒等轻松地笑谈古今。

忽然间,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一发炮弹呼啸着,朝着城外那竖起黄龙大纛的金色帐篷飞去,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只见那金色帐篷瞬间倒塌,人腾马翻,血肉横飞,那炮弹顺势乱滚,挡者立成齑粉。

这一炮威力巨大,据说是“一炮歼虏数百”,着实给后金鞑子来了个大大的下马威。

当然,楚天舒知道,其实这里头难免有吹嘘的成分,因为根据后来袁崇焕上的奏疏,上头说的是“大炮在城上,本道家人罗立,素习其法,先装放之,杀贼数十人。”

不管如何,一炮而能杀死杀伤对方数十人,这已经足见红夷大炮乃是货真价实的“大杀器”。

这一炮打去,帐篷坍塌,人马坠地,努尔哈赤早已被吓得面如土色,这位久经沙场的大清国开国皇帝眼看自己差点命丧炮口,气急败坏地赶紧命人将大帐后撤数里,再不敢将整个大营驻扎在城北,而是七手八脚地移到了城西。

努尔哈赤眼看袁崇焕不但不投降,反而炮轰自己,气得破口大骂:

“好你个袁崇焕,本汗许你高官厚禄封侯拜相,你不但不感恩不投降,反而炮轰本汗,这要置本汗于死地哪!是可忍孰不可忍!传令下去,我要踏平宁远城,活捉袁崇焕!”

多尔衮等匆匆上前劝阻道:

“大汗,踏平宁远城不是问题,活捉袁崇焕也不是问题。只如今天色已晚,咱们攻城之具尚未备全,何不等到明日,等一切准备就绪,再行进攻?料他区区宁远孤城,周围又没有援兵,能够抵抗到几时!”

忽而哈赤虽然暴怒,但却没有昏头,这位身经百战的皇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摸了摸脑后花白的长辫子,点了点头,同意了。

二十三日的晚上。

宁远城中特别安静,仿佛黎明前的黑暗,仿佛地震前的寂静。城中静静悄悄的,如若无人。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四日的寅时终于到来了。

为了防备鞑子贼兵们下半夜趁着月黑风高突然进攻,袁崇焕早已下令丑时造饭。

此刻全军早已用完早膳,正在静悄悄地等待鞑子们的动静。

寅时初刻,寒风凛冽中的宁远城依然笼罩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城内,众官兵们早已好整以暇,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老百姓们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各样物资。

一场旷古血战,即将拉开帷幕。

袁崇焕一夜未眠,然而却毫无疲态。

他正精神抖擞地坐着轿子,从容不迫地和众友人、幕僚进入城中瞭望楼中。

他们上得城来,下了轿子,一边走着,一边神采奕奕镇定如常地谈古论今,说说笑笑,议论风生。而瞭望楼中向着城外的那扇窗,此刻尚未推开。

朝鲜翻译官韩瑗正在和袁崇焕、楚天舒等讨论五代时期南唐中主李璟割让江北大批土地给后周柴世宗并向后周俯首称臣一事,彼此都在感叹南唐五鬼当权,排斥异己,导致国事日非,众人说罢,不禁摇头叹息一番。

便在此时,忽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城上的红夷大炮突然怒吼了。

这一声惊天动地,震得城楼都微微颤抖起来,朝鲜翻译官韩瑗吓得赶紧低下头,双手捂住耳朵,脸色煞白。

袁崇焕却哈哈大笑起来,异常镇定地说道:“贼至矣!哈哈哈!”

他走到窗户边,一把将那扇紧闭着的窗户推开,朝外望去,楚天舒等也跟着朝外望去,但见漫山遍野的鞑子兵,马军步军,推着楯车,运着钩梯,拉着小炮,拿着藤牌,提着大斧,张着□□,举着刀剑,在漫山遍野的火把的照映之下,潮水一般涌来。

宁远外城的护城河早已被老天爷冻住了,河面全部结了厚厚的冰层,金兵鞑子们根本无需用到飞桥锁链什么的来渡过护城河,直接就踩着冰面过去了。

这也是金兵鞑子最喜欢在严冬发动进攻的原因之一。

为了便于防守,宁远外城是预先空掉的,所以鞑子兵在轻易地越过外城护城河之后,接着又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四面八方往内城城墙涌来。

宁远城上,随着红夷大炮的那一声怒吼,大小火把瞬间全部点亮,一时之间,明烛天地,把宁远城照耀得如同白昼。

“轰隆!”

“轰隆!”

“轰隆!”

城上的红夷大炮相续发出了怒吼。

各佛朗机炮,小铜炮,小铁炮也纷纷喷出怒火,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炮弹,将前来的鞑子兵炸得人仰马翻,那些木制的楯车,只要挨着炮弹,无不如同摧枯拉朽般,立成齑粉。

楚天舒站在袁崇焕身边,由于受到炮声的震动,他不由自主地朝着不远处的罗立望去,但见他放完一炮之后,正指挥其他炮手,七手八脚地把那门笨重的红夷大炮复位。

因红夷大炮是一种架退式前装滑膛火炮,每发射一次,都会因为巨大的震动而严重偏离原有射击战位。

复位之后,一个炮兵火速提来一桶水并将水灌入炮膛,以熄灭里头残存的火星,另一个炮兵则用干布绑在棒子上做成的拖布伸入炮膛深处去擦干炮膛内部。

炮膛被清理干净之后,第三个炮兵在傍边负责再次填入火药和助燃物,而第四个人炮兵则把一枚新的炮弹从炮膛口塞进去,如同现代的迫击炮一般。

站在一旁指挥的罗立见到这一切准备程序再次完成之后,便开始负责校准大炮的准星,只见他瞄准目标之后,从身边一个炮手那里拿过火把,点燃了引信,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又一枚炮弹闪电一般飞了出去,将三里外的几辆楯车砸得粉碎,同时还将一名正黄旗甲喇和身边的十余名重甲兵砸成了肉泥。

楚天舒看罢,转头对袁崇焕说道:

“大哥,限于目前的技术水平,红夷大炮的发射过程比较缓慢和繁琐,而且还不包括修正炮位的时间。这是正是前装火炮的通病,能一刻钟打出七发炮弹就不错了。你说是不?”

“你讲得对,咁样的发射速度,并不利于我军野战对敌,因为野战中敌军骑兵冲击力大,速度又快,往往炮弹还没射出去,对方骑兵已经冲到了我哋身边。但是对于凭城固守而言,红夷大炮的威力和优势却是不言而喻滴!你看,面对密密麻麻的攻城鞑子,随便一炮,就算系是闭着眼睛打过去,都能轰死不少!”

袁崇焕微微笑道。

两人边说话,边走下敌楼,向罗立及炮手们走去。

正好罗立他们又在发射红夷大炮,袁崇焕和楚天舒便在一旁观看。

罗立见状,便小跑过来对二人说道:“此处危险,请楚爵爷和参政大人稍稍退后二三十步。”

袁崇焕微笑道:“没事,我们在第一线,甘冒箭矢,正好能鼓舞士气!”

罗立见长官不肯走开,也没有办法,只好吩咐众位炮手小心些。

可是,正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突然之间,原来发射挺顺畅的这座红夷大炮,竟突然卡壳了,一枚18磅重的炮弹卡住了,随时有炸膛的危险!

罗立吓得脸色煞白,没命地狂喊道:

“炮弹卡壳了!快跑!”

众炮手轰然跑开躲在一边,袁崇焕正在凝视远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站在那兀自一动不动。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楚天舒一个突然箭步上前,站在红夷大炮后面,一提真气,使出太极神功,一招“苍龙出海”,拍在炮管的后部,顿时那红衣大炮浑身一震,“波”地一声,突然吐出一颗硕大的炮弹。

那炮弹疾似流星,朝着鞑子贼兵的阵中腾空飞去,“轰隆”一声巨响,不偏不倚,正中对方黄龙幕,鞑子兵马立即腾空而起,又纷纷坠落,溅起一阵血雾!

“好险!”

“好险!”

罗立惊得满身冷汗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两位大人没事就好!”

说话间,敌军已经攻到城下。

“二弟,快闪!躲到悬牌底下去!快!”袁崇焕着急地朝着楚天舒叫道。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阵密密麻麻的“嗖嗖嗖”之声响起,跟着一阵乌云般的东西从天而降,然后是“噗噗噗噗”“唰啦唰啦”的类似急雨打在船篷上的声音。

楚天舒仔细一瞧,原来是鞑子兵向着己方万箭齐射。

刹那之间,城堞之上,漫天箭矢如同铺天盖地的急雨笔直飞来,城堞上负责抵挡枪弹和箭镞的悬牌顷刻之间便成了刺猬之皮,上头密密麻麻的全是箭矢。

城上的守军,此刻早已穿上铁甲,戴上铁头盔,任凭鞑子的箭头叮叮当当地打在头盔上,铁甲上,只当是冬天的一阵急雨,大家浑不在意,意气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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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玉斝记
连载中冯远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