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松山,预备歇息三天。
第一天傍晚酉时正,庄浪卫监军鲁连胜等官员已经报上此次大捷之战果:
此战共斩敌首八百零一级,生俘二千一百二十二人,获马匹千二百匹,骆驼三百六十八匹,牛二百六十头,佛朗机七杆,三眼枪百二十杆,镗扒枪一百杆,斩马炮一位,马驼炮二位,虎蹲炮一位。
另外,车十二辆,火药约一百斤,炮弹铅子若干。另有马弓二百零七张,步弓六百二十二张,弩弓三百一十八张,箭三万一千余支,□□七百三十九挺,砍刀五百六十七把,枪九百七十一杆,钩镰枪三百六十一杆,长斧二百零一把,短斧二百五十四把,铁甲五百九十六副,棉甲三百六十七副......
伤亡情况:牺牲千总一员,把总三员,士兵二百三十一名,负伤三百零四名。
楚天舒先命留下来的部分鲁氏土官,和庄浪卫镇抚官鲁连捷等,将伤亡人员妥善处理。
然后命人,将可用的火器刀枪弓箭马牛物资等,挑选一批自用,剩余的,由庄浪卫监军鲁连胜,将物资连同俘虏一起押送甘州陕西行都司。
又派出快马,通知沿途卫所提前准备接应。
大明的军功,按照明初兵制,规定如下:
“独斩一级者升一秩。三人共者,首升署一秩,从给赏。四五六人共者,首给赏,从量赏。二人共斩一幼敌者,首视三人例,从量赏。不愿升者,每实授一秩,赏银五十两,署职二十两。”
明末由于天灾**,财政凋敝,赏银五十两降到了三十两。
明初原以擒斩蒙古人,军功最重。
明末后金崛起辽东,又以擒斩后金鞑子兵的军功为重。
普通军士如擒斩后金鞑子首级一名颗,便升实授一级,并赏银赏布若干,最多升三级。
领军军官,有把总、千总领官军五百员名者,部下斩获奴贼十名颗,着升实授一级,每加十名颗,加升一级。
领军千人者,每二十名颗,升实授一级,每加二十名颗,加升一级。
共升三级为止,二级实授,一级署职,并赏银赏布若干。
此次的贼寇,虽多数为松虏鞑子,不是后金鞑子,但是自万历年间起为害至今,虽曾被达云率兵重创过,可是依然时时前来骚然,着实令朝廷上下大为头疼,故此,朝廷上下对剿灭此匪也是比较重视,军功应该不会打折多少。
所以,听到斩获的首级数和大量的战利品,明军各人都是眉欢眼笑。
可是听到伤亡情况,各人又禁不住神色黯然,更有忍不住嚎啕大哭者。
三天之后,卯时正。
队伍用过早膳,拔营启程,向着西北方向虎口峡虎牙山进发。
这天,队伍出了长城,来到昌宁湖,距离虎口峡虎牙山约百里,便听得西、北两路负责哨探的“夜不收”的来报。
西路军情如下:
西虏的海西鞑子古六台吉一部,已在围困西宁卫的过程中,被西宁道冯任、西宁参将李维新等联合其他救援部队,共同击溃。
大明救援部队,共有黑松堡操守官丁孟科、武胜驿堡操守官官惟贤、庄浪卫守备官鲁允顺、镇番卫守备官范停之、驻守乐都城的来自宣大的操守官段大腾等几处兵马,里应外合。
官军乘胜追击,已收复了湟中城、镇海堡、伏羌堡,并往西打到了海晏城。古六台吉率众仓皇往西,逃窜至沙柳河的刚察城。
目前,官军正准备渡过西海,直击刚察城,捣毁古六台吉之老巢。
而北路的套虏鞑子,在歹成的带领下,兵分两路,一路由歹成部下巴答卓力兔率领,越过合黎山的大盘道口,从哨马营方向突入甘州卫的太平堡,逼近甘肃巡抚衙门和陕西行都司衙门的所在地甘州卫城。
另一路由歹成亲自率领,佯攻嘉峪关,暗取肃州城,目前已由秘密小路天生桥,绕过了嘉峪关,进围肃州卫城。
幸得在肃州副将芮宁之、肃州参将陈大畴等的带领下,击败了歹成的数次进攻,并由镇夷千户所操守官芮平之带兵潜出临水驿,从新城儿堡斜击,截断了歹成的粮草。
歹成一听粮草被断,顿时慌作一团,下令撤围,官军趁势冲出,一番围追堵截,冲击砍杀,将其部队打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而甘州卫的保卫战,在巡抚王家桢和总兵董继舒的带领之下,由于大靖参将达奇策及其子达元贞、凉州副总兵达奇勋,带领百胜雄师“达家军”的及时支援。
另外再加上其他各路援军也相继赶到——西有高台千户所,东有山丹卫、永昌卫的增援,迅速击溃了巴答卓力兔的队伍。
歹成的两支队伍被击溃之后,残部目前也往东,撤向虎口峡虎牙山方向,意图与银定部汇合,凭借虎口峡虎牙山之天险,负隅顽抗。
楚天舒、吴航、梁仁功等听罢大喜,手下兵士听闻之后,也是欢呼声如同雷鸣,个个士气高涨,斗志昂扬。
队伍一路高唱着嘉靖四十一年戚继光将军所作的军歌,向虎牙山进发。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虎牙山,顾名思义,状若虎牙,四面绝壁,东西南三面临水。
它位于石门大峡谷西北一百二十里虎口峡的出口处,周围崇山峻岭,东西北三侧皆是高达百丈的峭壁悬崖。
南边绝壁坡度稍缓,一座铁索桥连接虎口峡谷出口,过了铁索桥,蜿蜒的山路沿着虎牙山盘旋一段,到山的背面,山路戛然而止,一座木桥赫然出现在眼前。
木桥飞跨奔腾的白狼河,与对面群峰相连。
欲攻虎牙山,必先经过虎口峡。
而虎口峡两边峰高林密,怪石嶙峋,以奇险高峻著称。
站在峡顶俯视,好似巨灵神一斧砍下的痕迹;
站在峡底仰视,只见头顶仅有微微的一线之天,底下道路狭窄,仅可容一人通过。
峡壁坚直,如犬牙交错。两两对峙,恰似猛虎之口。中间奔流着波涛汹涌的白狼河。
从军事角度而言,这是一个设伏的绝佳之处。
而对于欲攻取虎牙山的大明官兵而言,这是一个绝对的死地。如果强攻,必然损兵折将,甚至全军覆没。
正因为如此,银定、歹成等人才将此地当作最后的巢穴。
两天后,楚天舒的大军,已抵达虎口峡入口处十余里。
此时,前方突然出现银定的人马。
明军前锋,乃宣大游击将军吴航,他立功心切,趁着队伍士气尚盛,击鼓进军。
对方皆是老弱残兵,不堪一击,稍稍接战,便即往虎口峡中败走。
吴航心头大喜,便欲乘胜追击。
楚天舒见状劝说道:“吴将军且慢,前方便是虎口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须防备对方设有伏兵。”
“楚爵爷请放心,区区几股鞑子兵,况且又是我军手下败将,士气正低落。我军斗志昂扬,定可一鼓作气把他拿下!”
楚天舒正欲再说两句,只见方才败退的鞑子兵又掉转头来,在明军前头晃悠来晃悠去。
吴航年轻气盛,到底按捺不住,又领着前锋兵马上千人冲上去砍杀。
那鞑子兵却也奇怪,甫一接战,便发一声喊,又朝着峡口退去,如是者三,吴航的人马渐渐地被引诱进了虎口大峡谷。
楚天舒身居中军,怕他有闪失,虽明知前面是死地,此时进入,易犯兵家大忌,但也只好急忙跟进,免得首尾不能接应,到时候被对手断为两截,更加被动。
后军梁仁功等,见主帅如此,也只好跟进,大军全体包括辎重队,一股脑儿都钻进了虎口峡天险。
便在此时,忽听得岭上的一声炮响,无数呐喊声震天动地,跟着,枪弹、炮弹、箭矢如雨点般飞来。
轰隆隆轰隆隆的滚石檑木翻滚之声亦滚滚而来。
顷刻间,虎口峡的后退通道被全部堵住!
“不好了,果然中了埋伏!”楚天舒心中暗叫不妙,赶紧大喝一声:“停止前进!结成车阵!”
战车营、辎重队中所有的车子,迅速在外围结成车阵,以防御枪弹弓箭。
探子来报,此次设伏的,乃是银定手下得力大将阿赤兔,此人是鞑靼诸部中能征惯战的名将,原是留驻在虎牙山大本营的。
自银定败退松山的鱼沟之后,他接到消息,听闻官军从石门峡北上,意欲围剿虎牙山,便当即带二千铁骑抢先赶往虎口峡,依地理优势,用滚石檑木先封堵峡谷出口,在两侧山腰部布置弓驽阵,预伏铳炮手,各遣一军据险防守一侧。
阿赤兔的武装骑兵,也有驮炮、镗枪,其战斗力在松虏鞑子中最为强悍。
布置好第一道防线之后,阿赤兔自己带领中军在虎口峡的峡口拦河结营,把唯一的铁索桥撤去桥板,以水阔流急的白狼河为天险,设下第二道防线。
玉斝伯楚天舒亲冒矢石,率领所部五千余兵马,以宣大游击将军吴航率领钱、孙、李、黄等千、把总为前锋,自己带领冯、褚、郑、王等把总为中军,梁仁功带领周、吴等将官为后队,向虎口峡出口发起进攻。
此时两侧山崖上的靼兵,见官军进入了伏击圈,登时在入口处投下大量滚石檑木,一时间把退路塞得死死的。
然后,位于两侧山岭上的鞑子,扣发驽机,张弓搭箭,一时间,箭如飞蝗,遮天蔽日。
而守在虎口峡出口处的鞑子弓弩手,全都是拉大号弓的靼兵大力士,他们肌肉虬结,力大无比,凭借鹿角和山石岩丛的掩护,在河东五煞及其徒众的配合之下,他们强拉起硬邦邦的大号弓弩。
此种弓弩威力大,射程远,所用都是特制的大号箭杆,力能透甲,挡者披靡。
顷刻间,但闻弦响霹雳之声,箭带呼啸之音,官兵中者,无不穿盔透甲,肠穿腹烂,纷纷扑地,尸积如山。
靼兵又投下无数火蒺藜,荒草檑木瞬间起燃,烈焰腾空,虎口峡之出口顿时变成了火海焚炉,修罗道场,人间地狱。
“楚爵爷!峡口冲不出去,有五个奇形怪状的武林高手,协助那帮鞑子防守,我军伤亡甚重。吴将军被一个拿着一枝铜玫瑰的恶婆娘刺伤了左臂,可是他依然带兵奋勇冲击!”
吴航手下一个军士跑来报告说。
“五个奇形怪状的人?拿着毒刺铜玫瑰的恶婆娘?”
楚天舒听闻之后,心中一凛,暗叫一声“不好!”
“应该是河东五煞来了!”他暗自思忖道。
当下不及细细思索,扔下偃月大刀,抽出腰间宝剑,一提真气,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施展轻功,踩着前头的马首和人头,蹭蹭蹭往前凌空冲去。
他往前蹚了几步,复又折回,心里想道:
“自己固然应当去会会这五个家伙,可是这中军亦不可无人指挥啊!”
此时梁仁功的后队已和中军挤成一团,楚天舒几步飞奔到他跟前,交代了几句,梁仁功频频点头。
楚天舒立在梁仁功的马背上,来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丹田内一提真气,运起太极神功,朗声朝手下人马说道:
“各位兄弟,我要到峡口去铲除那几位怪人,此处暂由梁将军指挥,大家需遵从梁将军号令,违令者斩!大家千万不要慌张,我们的援军,威名赫赫的百胜之师——达家军正在赶来救援!”
他声音本来不大,在这么激烈厮杀的战场,就如同在后世的迪厅一样,不凑近耳边狂喊,根本就听不到。
但由于他运起了太极神功,中气十足而且绵长悠远,故此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如同春雷,就连山岭上的鞑子兵都隐隐觉得耳边轰隆作响,字字句句无不入耳。
因中了敌军的伏击,明军将士本来心惊胆战,军心颇有些动摇。可是一听说百胜雄狮“达家军”马上赶来救援,登时军心大定,斗志复又旺盛起来。
楚天舒说罢,急急施展轻功,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马背和人头上轻点而过。
梁仁功一声大喝,将周、吴、冯、褚、郑、王等把总吆喝过来,当即下令:
“周把总、吴把总跟我冲击左翼山岭,冯、褚、郑、王等把总由冯把总为首冲击右翼山岭,车营和辎重队就地掩护!”
梁仁功和冯把总,各率八百兵,沿两侧山崖迂回攻击,以掩护前头的吴航部正面突击。
官兵们冒火搬开滚石路障,置生死于不顾,前仆后继地向峡口发起冲锋。
靼兵伏兵尽起,将官军团团围困在峡谷之中,利用硬驽、火铳阻击,杀伤甚众,将官军的冲锋势头压制了下来。
官军多次突击无效,困在峡中与靼兵肉搏,一时间,峡中敌我不辨,人拥马挤,刀撞枪砸,杀声震天,硝烟滚滚,天昏地暗。
由辰时战至未时,共四个时辰,官兵疲惫已极,加上援军迟迟不至,不免有些灰心丧气起来,于是渐渐有些抵挡不住,纷纷向入口处溃奔,靼兵又以火萁、火匣、火蒺藜封锁峡道。
官军形势万分危急,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蓦地,虎口峡两边的山岭上,传来了一阵高亢的“天鹅叫声”,这是明军的进攻号角声。
两边的山岭上,忽然竖起了“达”字大旗。
“达家军”及时赶到了!
山南是达奇策、达元贞父子带领一千兵马,山北是达奇勋带领八百军马。
达家军远道而来,不顾人饥马乏,相度战场形势于分秒间,立即分头猛攻峡侧两处崖坡上的靼兵。
达家军乃百胜之师,声名赫赫,威震西北边陲。
达家梨花枪更是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
原本还在得意洋洋的靼兵,听到“达家军”三字已是胆战心惊。峡谷中被困的官兵听说援军到来,登时士气复又大振,无不以一当十,奋勇冲杀。
达元贞年轻力壮,带领五百精兵,专门冲击使用强弓大弩的鞑子大力士。
主帅英勇,将士拼命,达家军舞动梨花枪,近则挺刺刀,远则射铅弹,鞑子力士们纷纷中弹中刀,倒地不起。
因河东五煞这五个武林高手,又被楚天舒计诱到别处决斗去了,鞑子力士们虎口峡战场上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加上腹背受敌,难以抵挡,仅仅激战了半个时辰,便纷纷朝着虎口峡的出口处溃退,逃往虎牙山。
鞑子精兵这一溃逃,起了马群效应,其他鞑子兵见到己方最厉害最精锐部队都开始溃逃,也跟着纷纷逃跑。
兵败如山倒。
银定的得力干将阿赤兔,精心布置下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被官军冲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