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烟蒂燃到末梢,燎到指缝再滑落到沙发上,素君一下失了淡定,慌里慌张地将Mojito里剩下的冰水混合物朝上一浇。

只见门口突然冲过来一个人,从桌上拿起一厚叠餐巾纸,麻利地在那张看不出价格的白沙发上摁个不停,待水渍吸干,她仔仔细细摩挲烟头落下那一小块地方好一阵,反反复复看了又看,才松口气。

素君站在一边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一种微妙的怀疑从心头升起,联想到鹂啼的真名,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她一身行头。

鹂啼站起来抹平裙子上的皱褶:“这里都是真东西,不便宜,我赔不起的,走吧,我去结账,今天很晚了。”

“噢,我结过了,我以为你先走了。”素君仍在心里辨别着她那一身价格参差,真真假假的混搭,问了一句:“回家方便吗?我在对过马路希尔顿有长包房,我们有时也要安顿外地过来的作者跟合作方的。”

鹂啼咬着下唇看向素君,心里纠结起来,她在揣测,素君这提议背后叫人好奇的心态。

这个夜晚两个本应不相交的人,坐在一起完成工作,看上去为了一个男人,实则为各自廉价的尊严针锋相对,最后握手言和?这是多么奇怪的走向。

“你素颜以后顺眼很多。”好像为了让这个理由不那么突兀,素君又加上一句:“公司报销的,再说你已经签约了。”

鹂啼张了张嘴,终于说:“要不要跟我一起?我的胃刚清空了,我想吃烧烤,一个人吃也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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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了妆的鹂啼像卸甲的士兵,松弛而热情,走路都带上些雀跃,到烧烤摊前一副要掏空钱包的架势拼命点,一气点了200多的烧烤。

素君有点好奇,她很少吃路边摊,尤其是烧烤,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养的那只年纪比她还大的波斯猫大白患上结石病死掉了。

那段时间城市里风靡着一个都市传说,烧烤摊上的肉都是打猫贩子那里来的,她妈妈每回路过烧烤摊都会小声念一句阿弥陀佛,也不知是在告慰离开的大白,还是从猫贩子手里逝去的那些生灵。

素君尝了一口烤牛筋,食材新鲜,调味用力过猛,在过度的炙烤下,带着一种粗砺的旺盛与鲜活,连入口后在齿尖形成的阻力都彰示着一种不屈服。她暗自将之与鹂啼比照,可不是挺像的?

她们两个人当然吃不掉那么多烧烤,当鹂啼见素君的眼睛时不时向烧烤隔壁的潮汕砂锅粥飘去好奇,便又多点了一锅艇仔粥。

她制止了素君选海鲜粥,回到烧烤摊的座位上才小声跟素君科普那些虾头已经发暗,必定不新鲜,鱼片却是当天晚市上的鲜货,艇仔粥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素君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常识,眼睛亮起来,不停地问肉或是蔬菜又该怎样辨别新鲜程度。

鹂啼最爱及第粥,可是她想素君一定是不吃的,在她的饮食习惯里,跟猪内脏这类食物应当有很远的距离。

幼儿时从未得到过满足的**在灵魂里留下一道永不合拢的豁口,成年后再懂得去伪装它,日常行为偏好也会伺机提醒你那时的求之不得,无人幸免。

曾经在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鹂啼想起幼儿时期那个华发满头的老太眼里注满的慈爱与怜惜,每次总是只堆半勺配菜齐全的及第粥,轻轻吹着,温声细语哄着,心里便会被重重地拧一下,紧接着发起酸。

“吃呀吃呀,吃了及第粥,好当状元郎。”这句老太喂粥时总在讲的话,在那个时期对鹂啼来说好像战鼓。

一直到有一天,她认识到方向不对,所有努力都是徒劳,有的人从出生起,就有很多通道是封闭的。

让老板把剩下的食物打包时,她克制地最后看了一眼别桌点的还在灶上的及第粥,守灶的伙计正揭开盖搅动,粥底迟钝的气泡咕嘟咕嘟响,猪杂浓厚的鲜香伴着那个声音一阵一阵飘得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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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房间,各自洗漱,鹂啼把自己的基础护肤和面膜拿出来跟素君分享。

素君跟着鹂啼躺在床上做面膜时,昏昏欲睡,一些话就那么轻轻松松说了出来:“发现没有?其实你跟我很像呢,特别是卸了妆以后。”

鹂啼有些惊讶,她把面膜揭下来,冲到化妆台前左看右看。

“所以我有机会也是因为你?”鹂啼觉得自己看上去比之前要有气质了那么一些。

素君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轻哼一声,像是戏谑又像是呓语地嘀咕:“怎么可能呢?应该是沈秋俨的前妻,或是某个在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爱慕的女人吧……”

鹂啼从镜子里看向素君,她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着,似乎已睡去。

鹂啼过去帮她将面膜轻轻揭下,素君仍安静地躺着,于是关了大灯,躺到属于自己的那张软床上,看着暖橘的床头灯,前所未有的安定感从心里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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鹂啼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素君消失了,她又去找沈秋俨,一个长得跟素君有七分像的女人从不辍斋出来,态度倨傲地告诉她,沈秋俨去新加坡探亲了。

王副社长不再接她电话,最终她的小说没有出版,还因为夜不归宿被学校扫地出门,她一下回到最初来到时的落魄。

在某个工地附近的陋巷尽头,鹂啼缩在别人丢弃的冰箱纸箱里,雨下很大,她只得用塑料布罩住两个纸箱。

梦里她一直在问那个自己,我的钱呢?我攒下来的钱呢?她从兜里翻出手机想查查,手机却变回刚来时在火车站花200买的那支屏幕裂开来的山寨机的样子。

画面一转,到了银行,她在窗口将那串自己记得烂熟的银行卡号背出来,说要挂失,柜员疑惑地告诉她,这个账号从未开过户。

走出银行,心里空落落地游弋在城市里,竟然直走到新城工地。听到齐婶子响得像敲破锣的嗓子隔了老远就在喊:“小黎,这么晚咧?只有半天工钱咧!来!快来!能挣一点是一点!”

鹂啼不可置信地上前去,等抓住齐婶子的灰扑扑的手,仍是粗粗的热烘烘的触感,她眼泪一下冒出来:“你去哪了?两年多啦,你去哪里了?你不见了我就走了,一直在找你啊!我报了警,半个月就去问一趟,他们总是说没有消息。”梦里的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现在有钱了,我们走,不搬砖了,我们不用搬砖了,你跟我一起跑吧,我补贴你,我养你,我有钱了,齐哥刘哥他们能是什么好东西!他们都是王八蛋!”

鹂啼醒过来猛地坐起身,眼泪还没停,她回头看那只被泪水浸漫的枕头,脑海里第一反应竟是酒店会不会叫她赔偿损失。

她拿过杯子猛灌两杯热水才摆脱那个荒唐的梦清醒过来,发现四周无人,素君早已离开。

拉开房间的遮光帘,透过30楼的落地窗看下去,行人好小,只蚂蚁那样大,车子停停走走,很像蟑螂。

她不知该怎样叫酒店帮她热昨夜打包的宵夜,边洗漱边把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最后灌了半洗手盆的热水,将从冰箱里拿出的粥和烧烤,连带塑料打包盒一道浸在里头。

等把自己收拾清爽,鹂啼才看见素君留在床头柜上的条,说她要是饿了可以去前台拿餐券,到自助餐厅去吃东西。

她讷讷地咀嚼着温热的烧烤,喝一口粥,晃晃脑袋,哭得太多,可不好再掉眼泪了,不然又要费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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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君早上醒得很早,她认床,也睡不踏实,起身时见夜灯朦胧的光里,鹂啼于睡梦中紧紧皱起的脸,看上去像个正做噩梦的小孩子。她猜她一定也睡得不好,便帮她订了餐券。

走出酒店的时候才6点钟,晨雾初散,朝阳才出地平线不久,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蒸烤城市里的活物。

素君去取车,高高兴兴回到家,又哼着早上广播里听来的不知叫啥名的歌,给阳台温室里的植物们浇了水,最后冲了个澡。紧接着早餐外卖员按响门铃,坐到餐桌前吃早餐的时候,她心里满足起来:回到自己的小世界真好!

今天出版社的人都看出素君心情不错,她甚至一来就在办公桌的台历上给今天画了张笑脸,面对所有找上门来的琐事杂务一律笑脸相迎。

手下的编辑徐姐来交报告,夹带着八卦之心与她搭话:“谈主编今天心情这么好呀?你们沈老师又有好消息了?”

素君点点头笑着答她:“哦,嗯,他给我推荐了个新人的作品,写得真是好,可惜现在稿子不在手边,慢点等她改好,让你也看看。”

徐姐出了素君的办公室,眼里压抑着隐隐的得意,回到座位,立即端上马克杯,风风火火地向出版社跟旁边那间版权代理公司共用的大茶水间走去。

她才推开门,就见一众在里头等探子回报的编辑、销售、业务、法务、律师、助理正聚在里头边躲懒,边开游击茶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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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第二天就没更,真是太惭愧了,祝大家端午快乐,咸粽甜粽都是大家的好盆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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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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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萧墙记
连载中冬无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