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校稿事宜,鹂啼婉拒了素君帮她跟学校请长假的好意,她决定明天一早就回学校认真上课。
在素君不明所以的情况下,鹂啼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改变忽然冷淡起来。
两人出了出版社相互告别,鹂啼回了酒店早早休息,明天她要赶早班车回校。
素君则在夜风中漫步向家去,道旁梧桐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在风里打旋儿向下落。
她张开手掌,一片颜色鲜黄,尚未枯萎的落叶降落在手心,世界不知不觉在变,自己究竟忽略了多少东西?
今夜鹂啼的变化让素君始料未及,她本以为鹂啼会为自己之后的出版计划兴奋不已,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紧接着她会把自己为鹂啼规划的后续协作路线分享出来,两人完成校稿后,又可以畅快地再去喝个续摊酒,或者吃着烧烤愉快地聊聊家常。
然而那个小女孩,只是沉默地专注对稿,在那专注的面具之下,还有一丝神不守舍与惴惴不安。
素君从鹂啼身上嗅到秘密的气息,她身上有很多她不知晓的谜团,但从她下决心要让鹂啼上自己这条船开始,她就决定尊重鹂啼,并允许对方有所保留。
她并不打算去探究过去发生在鹂啼身上的事情,只想在维持双方利益目标一致的前提下,保持着安全距离的友好往来。
当然素君自认将真实目的掩藏得极好,她认定鹂啼的心思,应该看不出来,那么问题出在哪里?素君一路上仔细复盘了这个突发状况繁多的夜。
她不愿轻易下结论,但鹂啼应当相当缺乏安全感,纵然她曾与沈秋俨发生过超出寻常异性关系的交流,双方或许只在心里都把那种关系看作是一种交易。
所以在席间,沈秋俨与鹂啼几乎无交流,即便有场面上的布菜行为,他也不了解鹂啼的偏好。
素君见到她有好几回,一面装作埋头苦吃,一面偷偷将菜里的生葱一点点挑出来拨到纸巾上,那副样子便如同一个挑食还不懂得守规矩的小孩子,认真偏执地坚守自己的食物喜好,不肯有哪怕一丁点的让步。
如果沈秋俨在鹂啼身上花过点心思,以他滴水不漏的交际手段,点菜时便会对侍应有所交待。
回头再来看沈秋俨,素君觉得他大概也对鹂啼有些避忌,今晚的饭局,绝不是给后院救火,想要真心与她重修旧好的姿态。
素君翻起沈秋俨婚后就习惯共享给她的日程表,分析起他今晚诡异举动的缘由。
他该是碰上了要紧事,急需要用她出面接洽,否则何苦买了后天赴新加坡的机票,今天还要来她面前演情圣戏码?
再看他整个新加坡行程,只有短短4天,全程酒店,和陈芸婧的联系,大约止步于公事范畴,或是看看儿子,无甚特别。
回看沈秋俨这两天的安排,素君一下看见秦门坊市口的讨论会,与会者有她父亲谈教授,沈秋俨还在他名字上做了重点标记。
素君一下恍然大悟,事实上今天这出求和宴,是为了她父亲谈教授摆的吧?
她对秦门坊市口并不陌生,因谢司燕牵线主持这个项目,她便多上了份心,连她都不能否认,自己很难放弃持续关注谢司燕这个人。
不仅因为她和沈秋俨的勾连牵扯,因为自己曾推心置腹地信赖过她,更因为有她这样一号人物存在,令素君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失败的人。
跟外界传言的不同,谢司燕介入素君和沈秋俨的婚姻跟她介入齐州文艺圈一样强势。
素君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热情、大方、自信,还有着旁人很难忽视的美貌与身材。
那时素君才与沈秋俨新婚不久,两人感情尚处蜜月期,有一天沈秋俨忽然说有个朋友有本书写得很不错,就将谢司燕荐给了素君。
与谢司燕初次见面完成自我介绍,谢司燕把一摞她自己校正、设计版式,并装帧好的文稿摆到了素君面前,并毫不掩饰告诉素君:“沈秋俨说,这本书你一定会帮我出的。”
素君来了兴趣,迅速翻起稿子来,心里纳闷这个人怎么这样自信?
看完稿,或许是受到谢司燕态度的感染,她觉得这本书尽管不甚出彩,文笔也有堆砌辞藻之嫌,但出出来至少能确保市面上的话题性,再说就谢司燕这副形象,也的确很适合开签售卖书。
谢司燕觉察到素君的不时打量,不觉羞窘,反而更是落拓:“是觉得我长得太好看,卖书时候找我签售能让销量更好对吧?谈小姐,你这可是在物化我,让我去签售,你们得付我形象使用费额!”
素君听了不禁莞尔:“哪有,我是真觉得你长得太好看,挪不开眼。”她不再看谢司燕,谁知对方那张嘴却一句接一句,停不下来。
“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文化人,分明都是生意,嘴上说得是清新脱俗。”谢司燕又说:“啊,你家沈秋俨第一次见到我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素君稍稍往后仰了仰,不走心地笑问她:“哦,是么?那你对他的第一印象又是什么样的?”
谢司燕开着玩笑,口无遮拦地给了素君一个浮夸的答复:“这个人应该在打我的主意。”
这话十分微妙,但谢司燕的态度在说这话让人丝毫觉察不出尴尬,于是素君也毫不介意地打趣回去:“那你一定要试试,他追我可下了不少功夫,对待感兴趣的人他可是周到得很。”
谢司燕看着她,眼里染上一丝戏谑:“他要想跟我发展,我可是没办法拒绝的。”
素君自信满满:“谁会拒绝这样有魅力的人的示好?不过他不会的。”
“这么自信?”谢司燕来劲了:“那你可要当心了。”
素君本以为这不过一场戏言,然而待她帮谢司燕办签售会的时候,素君身边已经有了关于他们的各种传闻,沈秋俨也逐渐开始在她二人之间端起水。
谢司燕跟素君交流时,仍是以初见时那半开玩笑的自信语气进行,过去素君不曾防备,如今听在耳朵里却觉得那话中笃定的自信颇为刺耳。
谢司燕的态度在向素君彰显着她在这场角逐中获得胜利,更让素君难以忍受的是,沈秋俨果真待她殷切热情,当他们一同出现在素君面前,素君便觉得沈秋俨不再是她的丈夫,反倒成了谢司燕手里的一个小小战利品。
输不可怕,但当自己拼上尊严才认定了的感情,却被人一眼看穿其中弱点,轻而易举就夺去了忠诚,还时不时在自己眼前炫耀。
这是一种直白的嘲讽,嘲讽着她谈素君不过是个识人不清的睁眼瞎,也让她更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脆弱。
从此她对谢司燕敬而远之,对沈秋俨的私人应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的沈秋俨,显然明白素君的局促,但他并没有像这回一样,才被抓包就来求好,反而借着谢司燕这件事,在风月场上更为如鱼得水。
因他经了谢司燕这一回,方才意识到素君跟陈芸婧究竟是不一样,她并不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反而颇懂得隐忍。
他甚至在暗地里颇为第二任妻子是如此懂事识趣而自得,有些界限,一旦突破,就回不去,有些规矩,在一开始就没做下,后续也就形同虚设。
打那时起,沈秋俨自去胡天胡地逍遥快活,素君初时还有些情绪,后来便选择漠视,只要自己没亲眼目睹,当它们不存在也并非难事。
也是从那时起,素君发现自己跟周围的世界渐渐拉开了距离。
齐州这个文化圈子跟她刚开始入行所认为的干净明亮截然不同,一旦关乎利益,水就会越来越脏,而上位者中,鲜少有高风亮节独善其身的,这其中也包括她的父亲谈教授。
继承了亡妻的遗产,安排了女儿的婚事,按素君所想,向来儒雅,知书识礼的父亲应当会在学术和事业上专注起来,并在退休前有更大一番作为。
后来她发现是自己想得太过天真,父亲在圈子里的地位早已有学术等身而无所谓再获得多少大成就,现在他更注重利益与享乐。
运用着女婿手里的人脉和亡妻的遗产,他也开始涉足投资各种文化产业,热衷于各种饭局酒会。
素君常回想起母亲生前与父亲的无数次争吵,或许那时候,母亲就已经看透了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能给素君的未来留下多少保障,只留给她这么一间房子,还可算得上是个可退的空间。
这能够用于遮风挡雨的空间对素君来说也已足够,但现在的她,恐怕还需要更大的空间和权力,去为自己一个人的未来做起筹谋。
那天在大茶水间外听到同事们的背后议论也警醒着她,她现下的一切全都把握在沈秋俨手里,而她早就已经有了悔意,如果再没有多一些资本,她又能拿什么来自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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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