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长与贺一一分别之后，回到北辰司。他心里藏了好多事，但吃过红豆果子的甜度，还黏腻在唇齿之间，每每回味，眼神微醺般的氤氲与眼角的桃花映水波粼粼，是骗不了人的。
七夕期间，男子送花灯，女子送巧果，这种不捅自破的互表心迹，比起满嘴“我心悦你”实在来得浪漫得多了。
“嘿嘿，有人似乎如沐春风哦！”
萧千藏早在天玑门口等候赵元长多时了，若非有紧急情况要汇报，怕且他也不会打扰赵元长的甜思思，意绵绵了。
赵元长咳咳两声，满眼春色戛然止尽。
看在眼内的萧千藏带点醋意地说道：“你眼神用得着变得如此之快吗？好歹，我也是个俊男子！”
“别闹！何事？” 赵元长，翻了翻白眼，嘴角偷偷一翘，他是太习惯萧千藏的浪荡与不羁。
萧千藏从推椅上拿出一饼太公望，笑着说道：“北辰司禁酒，就先差你一壶白见刘！”
赵元长眉毛挑了一下，果然如他所料，怡桃碧谷的黑衣人，一共六个！
萧千藏略有不服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六个？”
“靠听！”
“谁不知你听觉厉害。但怎么就知道东风不是最后的一个？”
“因为放箭的人不是东风。在那四个刺客来之前，我就听到室外有五个人，可以飞箭的力度和距离，不似是在门外近处射入，所以，还有另一个人隐匿在稍远的林中。”
“好吧！我心悦诚服了！”
说罢，萧千藏就拿出林刊与弟兄们在怡桃碧谷搜集到一组鞋印，然后说道：“一共六组。其余四组已经比对过，是那四个黑衣人的。另外两组……”
赵元长接过萧千藏递过来的两组鞋印。其中一组，从林间隐蔽处找寻到的鞋印，正正验证赵元长内心所想。
芒鞋！
至于另一组鞋印，分别在茅屋的屋顶，以及赵元长与东风打斗的竹林都有出现。
这是一双靴印。
赵元长和萧千藏从鞋印的长度判断，东风的身高度约六尺到七尺之间，体重偏轻，但灵活矫健。着力点都在右脚，他是一个右手惯用者。
这些信息，其实足够让赵元长在脑里，把他所认识的人筛查一遍。范围再次缩小，但赵元长心里觉得最无可能的那个人，仍然在列。越是有所指向，赵元长越要假设和追查，唯有如此，才能排除他的嫌疑。
翌日。
赵元长独自一人，再去了一趟湛山精舍。
意料之中，僧人明空已在门外。他身穿一身深灰色僧袍，手上挂着一串念珠，脚穿一双芒鞋。气定神闲，一副清静自得的模样。他看见赵元长，似乎早已经料及他会来访似地，淡然一笑，把赵元长请进了他的禅房。
赵元长也是从容豁然，不缓不急地跟着明空入了房间。
“指挥使，请。”
明空客气地让赵元长坐在竹几侧的蒲团上。
赵元长也客气地，摆了摆手，让明空也坐下。
明空嘴角轻轻一勾，右脚往后半拖，款款跪坐。
只见那竹几上，摆了一个棋盘。明空一边煮茶，一边说道：“指挥使难得再来精舍，何不和贫僧下一盘棋？我听师傅说，指挥使的棋艺高超，贫僧一直想找机会与指挥使切磋，看来今天正好！”
赵元长浅浅一笑，说道：“谬赞了！赵某也更久没有下棋了，今天确实很合时宜。”
“如此甚好！那就请指挥使握子。”
赵元长看了看身边的棋罐，里面是黑子，他笑了笑，说道：“白子在大师那边。请大师先握，我来猜子。”
“啊。” 明空的眉毛挑动了一下，似乎方才才知道自己坐在了白子一方。他的嘴角微微一勾，从棋罐里握了若干白子，捂于手心，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赵元长进行猜先。
赵元长泰然一笑，然后执出两枚黑子，置于棋盘之上。
他猜偶。
明空轻轻一笑，放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道：“指挥使，执白先下，请。”
“噢！看来，今日我跟白子甚是有缘。”
“白为布衣，指挥使果然心系百姓。”
“嗯呐。百姓为天下之中心，自然要以百姓为先。” 说罢，赵元长起手天元。
明空淡然一笑，依然一副目善眉和的样态，平静地说道：“果然清奇。”
“大师见笑了！” 赵元长说道。
明空琢磨片刻，在右下角，行了一个目外。
在明空下子之时，赵元长瞟了一眼明空的虎口上的矢枕，而后问道：“明空大师可有练过弓箭？” 说罢，他也在左上角，行了一着目外。
明空既然波澜不惊，似是专心布局。待他在右上角再落一个目外，构成“蟹目”之后，徐徐问道：“何以此问？”
“明空大师的手上，有矢枕。且，方才坐下，拖了半足。” 话毕，赵元长落子下边星。
“指挥使，好眼力。贫僧确实练过。” 答后，明空抢占了左下角的目外。
厚势之攻，破竹汹汹。
明空的一脸和祥之下藏了多少杀机，赵元长心知肚明。面对赵元长的探问，明空毫无不掩饰，等同承认，他就是在怡桃碧谷和正觉山校场那个放箭之人，更是赵元长行踪的告密者。
此僧，实在藏得太深。
无疑，他是东风的人。
但，赵元长内心仍有疑惑。如果明空就是那个窥测者，那么赵元长在精舍挂灯密会萧千藏那次的行踪，明空同样知晓。这样说来，刘益秋岂不既是东风的人，又是天道会的下使？！但这样，似乎并不合理！
想罢，赵元长行至上边星，正是：
楸枰风云起，点目如雷鸣。拆边又得地，挂角成三星。
刺觑镇气魄，执弈如用兵。迫落接不归，趁虚打劫赢。
龙潭巧夺珠，虎穴险得子。声东忽击西，釜底去抽薪。
吴图十九路，中盘一着惊。黑白欲比高，布局见分明。
棋局如战，战如棋局。只见明空攻杀如虹，丝毫不给赵元长活棋的机会。但赵元长始终棋高一着，他一挡二提三小尖，做出一手净活，起死回生，再来一个仙鹤伸腿，险胜收官。
明空见手中黑子，无处安放，只好置回棋罐，安泰自若，微笑道：“指挥使，好棋，好棋！”
赵元长嘴角浅扬，道：“承让了！”
须臾，赵元长的瞳眸顷变冷霜降，凉锋料峭刺骨寒。他一拔琉璃，架在了明空的脖上，对着书架那方，厉狠地说道：“出来吧！你的弓箭手在我琉璃刃下。”
明空从容不迫，自若笑道：“这房里，只有贫僧，和指挥使，再无他者。”
“噢！也对，风无形，岂算一人耶？”
“指挥使，很有慧根。风无形，但穿过树，它就成了叶，抚过水，它便成了流。若它触过剑，它也会变成利器，杀人于无形。”
明空话音未落，赵元长就觉得头昏脑涨，视力模糊，四肢无力。他瞟去竹几旁的香炉，方知道自己中了迷香。
赵元长反应尚算敏速，他收起琉璃剑，后退至房门。
明空不徐不疾地走向赵元长，邪魅一笑，道：“放心，指挥使，贫僧不会让你死。你还没把钥匙给贺姑娘吧！再说，贫僧还要你看到真正的终局。”
赵元长用琉璃剑撑着，淡淡一笑，道：“看来明空大师，你很是善忘。方才，我是怎么赢的，我也会让你知道，最终我们会是怎么赢。”
说罢，赵元长吹响一哨声，忽有一股强势的外力破门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