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昭醒了。
留妤汐为此事担忧了一整个下午,寸步都没有离开过慕容昭,滴水未沾。
但“不负众望”,慕容昭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阿贞”。这下,慕容昭对贺一一的情感,已然明了!
知儿若母,那日慕容昭把贺一一带去见她,留妤汐就知道儿子的心意。那可是儿子第一次把女子带去见长辈。只要慕容昭健康快乐,就是留妤汐最大的满足。留妤汐宽慰地笑了笑,让水芸把贺一一召唤进来。
贺一一的内心是愧疚的,她觉得她可以态度坚硬,但语气可以再温和一点,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一个眼神,一个腔调,可以是解药,也可以毒药。说话的态度,是一种智慧,也是一场修炼。
留妤汐见到贺一一来了,把汤药交给了她,就识趣地离开了。
贺一一来到慕容昭的床边,还没开口说话,慕容昭就紧张地问道:“阿贞,我爹没有为难你吧?”
贺一一轻轻一叹,低声地回答道:“没有。”
“别骗我了!我了解他!” 慕容昭脸色一沉,继续说道:“不过现在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阿昭公子,对不起啊!我……”
慕容昭伸出手来,做了一个遮挡贺一一嘴巴的动作,说道:“我不准你道歉!记住,你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是我,我不该太冲动,我不该忽略你的感受,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不要再说了,先好好吃药吧!”
“不,先让我说完。阿贞,我对你是真心的,天地可鉴,你都可以剖开看看。不过,我不会再逼你,但我会一直喜欢你,一直对你好,无论你是否接受我。”
“你这么说,我更加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了。我,不值得你如此。”
“你值得!” 慕容昭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是温软又坚定,柔情与肯确。
贺一一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慕容昭再次打断,“你不必拘谨,做你自己,问心就行!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放你走。但,我唯一希望,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嗯。” 贺一一的嘴角微微颤动,目光有点闪躲,她低着头,轻轻地搅拌着汤药,片刻,缓缓说道:“我可以不走,但你先把药喝了,把身体养好。刚刚相国夫人,都哭成了泪人。她年纪大了,遭受不起这种担忧。”
慕容昭解颜而笑,“好!” 他看着贺一一手中的汤药,又揶揄道:“你是想要喂我喝药吗?我会很乐意。”
贺一一脸上一阵泛红,把汤药塞到慕容昭的手里,道:“自己喝!” 话音刚落,嘴角不禁挂起一丝弯弯上扬的弧线。与慕容昭之间,贺一一可能做不到轻松如初,但此刻,她也能有所释怀。
……
贺一一刚踏出慕容昭的房间,迎面就遇到了柴叔望和佩兰。
柴叔望一如既往地缄默,只是温雅一笑,微微点头。佩兰的眼神有点惊喜,没想到在相国府会遇到贺一一。她刚要开口打招呼,贺一一就把手指放在嘴上,做出一个“嘘”的姿势。
“佩兰姑娘,借一步说话。” 贺一一道。
佩兰看向柴叔望,得到他的点头应许,她方与贺一一到一旁去。
“贺姑娘,你怎么在此?” 佩兰低声问道。
“佩兰姑娘,这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我有一事相求,就是请你帮我保守我之前的事,以及身份。拜托了!”
佩兰依旧笑若墨兰,她温柔地点了点头。
“啊,还有三件小事,想要拜托佩兰姑娘。” 贺一一道。
“但说无妨。” 佩兰莞尔一笑道。
“第一件事,我想问问佩兰姑娘,有没有金创药?”
佩兰点了点头,微笑道:“当然!”
接着,贺一一凑近佩兰的耳边,还特意环顾了周围,然后轻声说道:“第二件事是……”
只见佩兰的眉毛轻轻一动,沾花一笑,点了点头,就像一阵清风吹动了幽兰,轻轻摇曳,淡美雅然。
贺一一也悦然一笑,小声道:“那就拜托佩兰姑娘了!”
“举手之劳。”
贺一一拜谢了佩兰之后,再看了看周围。她真的是怕了,她感觉这相国府上总有几双眼睛窥视自己。
女人的第六感确实不错!但有些暗中窥视,还真的是防不胜防。贺一一与佩兰的交谈,终究还是被水华看到了。所幸,水华也只是看到两人对话,但没有听到实质内容。只是,这种情况更容易被对方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罢了。
……
晚些时候,贺一一带上了金创药来到了魏皖的房间。她深呼吸一口,做好了被拒绝的心里准备,然后才去敲门。
平日,除了慕容震翾,还有水目、溪客来送餐,都不会有人去找魏皖了,更何况是晚上?
轻轻的两声“咯咯”,就像一颗小石子掉进平静的湖面,倏而漾开了层层波纹。魏皖愣了一下,疑惑地往大门的方向看去。而贞贞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一声不响地从书架上轻盈一跳,就一颠一颠地往门口走去,然后伸出小爪,一边轻轻地划门,一边喵喵地撒娇。
魏皖眉头一皱,贞贞从未如此激动过,想必是那个人来了。他琢磨着,迟疑着,久久没有开门。可贞贞不断地喵,从撒娇的腔调,到可怜巴巴,仿佛在说,你快开门吧!
魏皖是个猫奴,想到今日贺一一今天不为自己说话,也为贞贞说话,他也不知怎么地,冰坚的心突然就融软了起来。一股莫名的力量,就这么推着魏皖,走到门口。
门吱吱缓缓地打开了。
一道柔光映在了魏皖郁冷的瞳眶。
那是暌违多时的晴,那是阔别已久的暖,如同一场久别重逢,温软地把魏皖拥抱。
魏皖的心,是像冰一样坚硬的,但也是脆弱的,敏感的,他承受不起这种善良的暖意,就像一个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的人,再见阳光会不适应。于是,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然后杵着,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凝视着前方。
贞贞乖巧地靠在了贺一一的脚边,小小的脑袋瓜轻轻地蹭着,伏贴着,尾巴欢快地扫着。似乎,它也从未如此快乐过。
贺一一微微俯身,温柔地抚摸着贞贞的头,然后到它小小的绵绵的软软的身躯,然后轻声说道:“嘘,你可别出声啊!”
魏皖突然缓过神来,眼神又变得冷漠起来。他一手把贞贞抱起,然后用肃厉的眼神看着贺一一,问道:“何事?”
贺一一似乎早就习惯了魏皖的漠然,她淡淡一笑,从身上掏出了金创药,递给了魏皖。
“金创药!给你!” 她也学着魏皖,能不超过五个字,就不用四个字。但她发现,无论怎么节省,都还是没法减到四个字以下。原来,沉默寡言,也是很有难度的!所以她还是放弃了,继续说道:“就当是谢谢你今日帮了我!”
“不必!”
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无论是字数,还是内容!
贺一一浅浅一笑,弯下腰,把金创药放在了门槛以内,道:“我就搁这了,用不用,你随意!”
魏皖瞟了金创药一眼,冷冷地说道:“拿走!”
“已经给你了,怎么处理就是你的事了!这打扫的家务可不归后厨所管!不过,你如果需要人帮忙敷药,我可以叫水目或者溪客过来!”
“不必!” 魏皖眉头一皱,紧张地说道!
贺一一嘴角一勾,继续说:“随你!” 她用眼神扫了扫贞贞,问道:“不过还有一事,阿皖公子打算把它送去哪?”
“与你无关!”
果不其然!贺一一几乎都掌握了魏皖的字库了。
“阿皖公子,此言差矣!你帮了我,我给你药,这已经清了。但我救了它,我跟它要怎么清?这猫债,是不是该,主人来偿?”
这话听上去,有点道理,看来贺一一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技巧似乎又提升了些。
魏皖的眼睛一瞪,目光如霜,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确实,论沉默,贺一一肯定输给魏皖,但论口才,那真是比无可比,无需再比了!
“我只是想知道它的去向而已,没有别的。毕竟,它那么喜欢我,我也可以常去找它呀!不过,如果你没有想好,那也没有关系。给你推荐一地,湛山精舍!我听说夫人常去,没准哪天相国陪夫人去,你也可以顺路看看它。”
任由魏皖的眼神再料峭,贺一一的浅笑却似春风,是来驱赶寒冬的。他的瞳光确实没有之前那般凌肃。他看着怀里的贞贞,不经意流露出的不舍,都被贺一一看在了眼里。
“好了!我都说完了!总之,谢谢你!好梦!”
贺一一又看向贞贞,笑着温柔道:“你也好梦,小可爱!有机会再见!”
一个潇洒的转身,贺一一头也不回地走了。
魏皖抱着贞贞,看着贺一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小竹林,他才落寞地把门关上,也顺手把金创药拿了起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十多年来阴暗与寒冻凝积的冰山,亦渐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