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三年前。
2016年,连城的天空依然蓝得像一汪湖水,静谧又热烈。
这里是她的家乡。
而她,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尚且稚嫩高中生。
初荔在小叔家吃过晚饭,就骑着新买的单车回校了。
她中考考到了连城一中,家里人都很满意,让她继续住在小叔家,方便她念书。
她对去一中的路线还不是很熟悉,所以提前了十分钟。
小叔往她书包里塞了瓶牛奶,除此之外她的书包空空如也。
初荔边骑车边想,或许她还要在小叔家住很长一段时间。
父亲说好来城里送她去一中报到的,还是没来,小叔也不得空,早上她就只能和朋友一起去了。
说不出有多失望,她已经习惯了。
从小就是这样,她只是希望父母陪她的时间可以多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她和小叔一家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早就比和自己父母一起的时间多多了。
现在天还很热,初荔身上的新校服又宽又长,闷得很。
初荔一路等了三个红绿灯,终于到学校门口了。
人很多,特别是和她一样穿着崭新校服的高一新生。
初荔从初中到现在,还是很怕这种人多的场合。
她停下,匆匆推着车进了校门。
进门就是一个锦鲤池,百米外正对着的就是高三教学楼。
没走几步,一辆飞驰的单车冲过来把她撞倒在地。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倒地上了。
新单车也随之“哐”一声倒地。
她原本算不上好的心情此刻已经跌到谷底 。
抬眼往前看,那边急忙跑过来一个男生,高高瘦瘦的,伸出的手细长又好看。
“抱歉抱歉,你没事吧?”
那人作势要扶她起来。
初荔不着痕迹避开了他的手,没抬眸看人,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没事。”
门口的保安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前来查看。
她的膝盖破了层皮,泛出丝丝血渍,右手手肘也火辣辣地疼。
女孩的刘海是新剪的,露出了她秀气的眉毛。
可女孩不喜欢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她有些害怕别人投过来的目光。
只要被人注视着她就会不自在。
初荔顾不得疼,爬起来作势要走。
可她一瘸一拐的样子着实让人担心,任她怎么推拒,男生和保安还是坚持将她送到了医务室。
等她处理完膝盖上的伤口回课室时,晚修的第一次钟声已经响了。
男生提出先送她回课室。
初荔这才抬起头看他。
男生很高,五官很帅气,特别是那双眼睛,含笑看着她是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就像是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
她没说话,只默默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其实她还有些轻微的脸盲,对于陌生人,再帅她也记不住的。
“你走得那边会远一点,要不我带你走另一条路吧。”
她忽然听见身后的男生轻声说。
少女终于停住,转身。
她当然知道她这条远一些,她就是为了不和人一起走才挑的她这边。
她说:“不用了,谢谢。”
其中的礼貌和疏离那么的显而易见,倒是让听惯了奉承的男生愣了一下。
已经天黑了,路灯打在她的左侧,让少女有半张脸埋在暗处。
初荔的背很直,五官也尤为精致秀气。
出于礼貌,她对男生礼貌地笑了一下。
她嘴角弯得很甜。
女孩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灯光洒下来在她那瞳孔里晕出柔美的光线,但里面又夹杂着像雾般的清冷,让人忍不住醉入其中。
等他回神时,初荔已经走远了。
男生:“……还没说赔你医药费的事情呢。”
只有风声在应他。
等初荔回到课室,她发现同学们都已经坐好了,面前只剩下前排那张破旧书桌。
她的课室在一楼,一楼以前全是一中的美术室,课桌、电子设备和门窗都还没装好,破旧得像是八十年代的老教室。
墙上还挂着一些素描的作品。
初荔坐到了那张破书桌的位置。
他们是二十三班,全年级最后一个班,听说是新生太多了,年级不得不多排出了三个班。
隔壁还有和他们一样破的二十二、二十一班。
班里很安静,她的动静让全部人都看向了她。
见她这么晚才到,不免有些诧异。
第一天晚修就迟到,在这个纪律出了名的严的连城一中算是奇葩了。
毕竟一中是百年老校,能考进来的都是全市十几所中学里的佼佼者,就算以前再怎么闹腾,现在才刚开学也会稍稍注意着些。
他们不想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
初荔有些不自在地皱眉。
不过还好老师还没到,没人会计较她的迟到。
她没带书,学校新书也还没发,只能坐着呆呆地等着班主任来。
但班主任迟迟不出现,课室里已经渐渐出现窃窃私语的声音了。
“一中今年开了两个新的尖子班,听说是和广州争光中学联合设立的,都是按中考成绩直接从全市第一名开始挑的人,一个班才四十人。”
“是啊,像我们这些几百名开外的,根本就没机会。”
“不是还有创新班和实验班嘛?”
“除了争光班,那些创新和实验,哪个班不是鱼龙混杂?”
“多的是教师的子女,都是被安排进去的。”
连城是广东北部的一个地级市,经济算不上发达,而连城一中就是市里最好的高中了。
但比起大城市,教育资源还是有差距的。
所以学校会集中全市顶尖的资源,都砸在那些成绩好的“尖子生”身上,以求得理想的升学率。
小城市里面也有着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规则”。
比如现在。
按初荔的成绩,最起码也能进入实验班,但实验班里面的学生中考成绩有的是比她差的。
初中和她同班的一个朋友,成绩和她差不多,已经在三楼的创新班里待着了。
不过初荔倒是没多在乎这些。
她知道,三年后的高考是最公平的,无论自己在哪个班,只有成绩才是最硬的。
一直等到九点多,初荔的班主任才出现在班级门口。
是一位很有书卷气息的女教师,姓孔。
“抱歉,刚刚所有班主任在办公室开了个小会,耽误了。”
初荔耳边的窃窃私语一瞬间就沉了下去。
班主任走上讲台,环顾了一下整个课室。
然后她说:“这个课室是临时加的,设备还没来得及装,不过学校已经在处理了,大概一个月设备就能下来,这段时间我们上课可能还要将就一下。”
又说了一些必要的入学事务后,她就安排大家再打扫一次课室。
初荔从已经掉漆的座位上出来,犹豫了一下,跟着前面的同学一起去扫走廊了。
她没想到这里连扫把都拿不出一把像样的。
二楼三楼的是新发的红色塑料扫把,他们……
初荔打量了一下手里仅剩的一扇棕叶,弯着腰随便在地上甩了几下。
其他几位同学手里的也是从她那把棕叶扫把里抽出的零星几片叶子。
这差别确实不是一般的大。
这让她忍不住再次皱眉。
好在人多,一下子就搞好了。
班主任去处理今天早上还没弄好住宿和交学费的同学的事情去了。
课室又再次安静下来。
而她旁边的女生已经悄悄打开一本言情小说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了。
初荔想,下一次,她一定要带几本书过来看。
她以为今晚会发新书的,因为她另一个班的初中同学已经拿到书了。
没想到班主任啥也没说又走了。
一中高一高二晚上十点下课,高三十点半。
下了晚自习,初荔回到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单车,细看才发现单车金属把手那已经摔到掉漆了。
她有些心疼地摸摸单车的把手。
这是她中考后央着她爸爸买的,宝贝到不行,结果开学第一天就让她摔坏了。
她推着车走出校门口,此时街上只剩下零星的几个路人了。
学校隔壁就是文化广场,平时经常有大爷大妈在跳广场舞,除了高考前一个月,平时他们上晚自习都可以听见那些风靡一时的网络热曲。
听说一中的学子称这是“余音绕梁”。
她推着单车从广场边缘走过。
膝盖上忽地传来黏腻的刺痛感。
她觉得膝盖的伤口好像黏在校裤上了。
本来天气就热,可能不涂药还好得快些。
不沾水就行了。
她身边陆续走过了几名一中的学子。
她没理会。
只想早些回到家。
直到她被人伸手拦住了。
“初荔?好巧啊。”
前面是一个拽拽的男生,他身后跟着几名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大概都是和他一样初中毕业后就没再继续念书的。
那是初荔中的一个男同学,其实她没什么印象,但对方毕业时给她表白过。
她婉拒了。
不过她倒是没什么偏见。
于是初荔也礼貌地和人打招呼:“好巧。”
有星光落进她的眼里,显得少女乖巧又甜美。
那个男生愣愣地,都没多想话就到了嘴边:“我请你去喝杯奶茶吧。”
“抱歉啊,太晚了,我得回家了。”
初荔熟练地婉拒了,理由是太晚了再不回去家里人会着急的。
大抵她的表情太过真诚,又或许他也只是临时起意随口说说的,男生竟然真的带着人走了。
这种情况女孩已经遇到不止一次了,从小她就因为好看的外貌受到过很多不必要的关注。
其实有时候真的不算什么好事。
所以,她格外害怕和人交流,特别是在应对一些半生不熟的朋友或家里那些说不上名字的亲戚。
要么是过分的殷勤,让人和对方亲切不起来,要么就是长辈对她的一种估量或让她觉得变味的夸奖,初荔对此从来都是抗拒的。
她等人走远了,才慢慢走到广场的石凳旁坐下。
她撩起裤脚看膝盖。
因为伤口已经和布料黏在一起了。
有些疼。
她不敢撕开,犹豫片刻,又将裤脚放下去了。
回到家再处理一下吧。
少女心情有些不愉悦地走了。
她没注意到,广场里面的石凳上其实还坐着一个人。
是傍晚撞到她的那个男生。
从她被拦住时他就一直在了,不过他没有理由上前。
他还以为对方遇到混混了,没想到是认识的,而且就打个招呼就走了。
他等人放下裤脚后走远了,才慢慢从后面出来。
少年高挑白净,眼睛要比桃花眼要圆润些,睫毛又长又翘,眼尾处是一抹不起眼的粉红。
即使没什么表情,也会让人觉得对方是个很温柔的人。
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春日的暖玉,高贵又柔和。
但此时男生的眸色漆黑,像是一泓深不可测的潭水一般,和他的外观形成了两个极端。
他看着女孩慢慢走远了。
好乖。
即使摔疼了,他从头到尾都没听见对方埋怨过他一句。
他的视线一直追着女孩,眼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等女孩走到路的尽头了,他才提上书包,往少女那边的反方向慢慢走回家。
等他回到去打开灯,他才猛然发觉家里真的过于简洁了。
如果是女孩的话,她家里应该是很温馨的吧。
少年叹了口气,把书包往只有两个抱枕上的沙发一扔,转头进了二楼的画室。
——他是暑假才来到连城的,父母说是太忙了无暇顾及他,把他送回外祖家学习。
可外祖早就不在了,他在这无非就是两个字——历练。
其实外祖什么的都是说得好听。
每个顾家的继承人都会经历和他一样的事情,也就是所谓的历练。
他会在这待到高考结束。
顾念之进了画室,从整齐的一排画笔中挑了一支合心意的,然后把颜料挤到板子上,细细地勾勒出了一双眼睛的轮廓。
他想,他终于又找到提笔的素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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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匣子】:其实到现在,我都不太记得第一次遇到他时是怎么的场景。
我一直低着头,后来才知道是他一路跟着到教学楼的。
By 初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