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尾声·安蒂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蒂亚发现自己的生活变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环。

她会准时地站到大门前,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话欢迎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客人们,她会带着他们走到三楼的客房,并且提醒他们十点之后必须回房的禁忌,走廊尽头的那间黑房间永远会准时跑出一个所谓的“失败品”,而三楼的女仆永远会低着头,掩盖着她那鬼一样的脸。

但好在,经历了这一切后,她的吉娜就会从黑房间里走出来,如同往常一般在她身边帮她处理各种琐事。

这就是她的十六岁,在经历了六次毫无意义且痛苦的死亡后的十六岁,永远得不到肯定、永远活在荒诞规则下的十六岁,永远无法长大的十六岁。

有一段时间,她几乎是自剖伤口地一个人去往玫瑰园,强迫着自己看着面前的水晶棺。她总是带着一把锋利的银匕首,想要让这一切连同自己的生命一起结束。可她还是下不了手,匕首最终总是被她扎进了松软的土壤中。

安蒂亚,你真是个懦弱的人。她心想。

新的客人又来了。安蒂亚有时候看着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竟然会有些恶劣地想,看吧,这所谓的公爵府,就是个吃人的地方。甚至有一段时间,她竟萌生出了一种“想看更多人永远迷失在这里”的念头。她在那张清单上留下一条又一条不知好坏的条件,定下了苛刻而又无理的规矩——不过没多久,她就愧疚地将这些东西又重新抹去了存在。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是我不够好吗?”

“如果是你……你愿意吗?”

后来,安蒂亚开始不断地向拜访她的客人问出这些问题,乞求有一个人能告诉她她该何去何从,告诉她她的意义是什么。可她问了很多的人,他们要么因为害怕她,给出了毫无作用的溢美之词;要么堵着气,完全否认了她所有的存在异议;好一点的,也就只是隐晦地说这座古堡死气沉沉的,倒不如外面来得自由舒服。

无聊且无用。如同她的生活和她的人生一样。

一切的转机来自异界的一次时空大动荡,这次的时空异动几乎算得上是空前绝后,以至于在安蒂亚这里都有了很明显的影响。但安蒂亚不关心,照常重复着永无止境的生活路径。

这一批客人中,最开始引起她注意的是陆予枭。陆予枭的能力比其他人都出色许多,并且总是能用她想不到的方法触发了必须触发条件。也由此,安蒂亚又注意到了同陆予枭打配合的楼祯。

“咦?”安蒂亚看着楼祯,愣了愣神,心中想,“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的确。在她一向的认知中,世界主控人和条件触发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虽然她不太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成为的世界主控人,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同她的客人们间无法跨越的隔阂。

她对他们两个越发感兴趣,尤其是在无意间得知他们两个曾经还是恋人关系的时候,那种心里微妙的震撼让她有点难以形容。

森怀特准时到来。安蒂亚麻木地吩咐着下人做好准备,并且同还活着的人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但即便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

尽管她知道起身替她说话的安小蝶是受到坐在末尾的那个男人的能力操控,才会有这样的举动的,但她不能否认那一口,她那好像早就死掉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好像许久许久以前,最早的自己也是这样,抱着最纯粹的认知,去反对来自绝对上位的言论。

没来由的,她的脑海中突然浮出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她必须救下安小蝶。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她只觉得这件事非常重要。

可紧接着,森怀特冷声地让侍从把他们拖进了那个黑房间,为了泄愤,还让吉娜绞死他们的时候,务必用砂糖塞满他们的嘴。

不,不能这样。

安蒂亚在那一刻彻底慌了。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那刚蹿出火苗的希望被推入绝望的深渊。

她不知道晚宴什么时候结束的。等她被吉娜从浑噩中唤醒的时候,她已经坐在自己的房间中。她的礼服还未换下,繁琐的饰品与衣服设计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公爵大人,请您尽快换好衣服,我带您去一个地方。”吉娜一如往常贴心地为她准备好了宽松舒适的便服,并帮她换下了这身繁重。

“你要带我去哪?”安蒂亚忽略了吉娜对她错误的称呼,疲惫地问。

“按照您的吩咐,我带您去见安小蝶小姐。”

这句话涵盖的信息太大,以至于安蒂亚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但她习惯性地抓了重点:“安小蝶……她还活着?”

“当然。”吉娜说,“因为我只听命于你,安蒂亚公爵大人。”

安蒂亚此刻才完全地清醒了过来。

“你不是吉娜。”她轻声说,“或者说,你不是现在的吉娜。”

“公爵大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聪明。”吉娜轻轻地笑了笑,温柔地说,“我们现在时间紧急,必须尽快救出安小蝶小姐。稍后我会将一切都同您解释清楚的。”

吉娜带着安蒂亚来到了三楼,最终在黑房间停了下来。还没等安蒂亚反应过来,就见吉娜将门推了开。

“公爵大人,这里也受到了时空波动的影响,因此进去后,您会看到很多个……您自己。”吉娜说,“不过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孩子,所以您不必害怕。”

虽然吉娜已经提前告知她了,但她在那房间见到那么多几乎一模一样的自己,也难免感觉有些奇怪,不过更令她奇怪的是这间房间。她来过好多次,却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房间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处地方。

“很神奇吧,”吉娜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向她解释到,“这间房间的机关在那扇门上,不同的打开方式会进入不同的房间。”

而此刻,安小蝶和她的恋人正躺在最里面的一张床上,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一样。

那她应该怎么做?

只是片刻,她便给出了答案。

那是一张空白的卡牌。这是在她的循环开始初期,世界外的管理者送给她的,她只记得那人姓沈,至于样貌什么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想法清晰的瞬间,卡牌在手中泛起了温暖的金光,光芒散去后,牌面上出现了一个闭着眼的女孩,女孩躺在花海之中,双手舒适随意地摆着,像是做了个美梦。

牌的最下方浮出了四个字:化真为梦。

她将卡牌塞到安小蝶手里,看着卡牌生效,看着安蒂亚和肖钰凭空消失在了面前。

蝴蝶扇动翅膀,动摇了整个世界。而安小蝶便是她荒芜世界中,无意起舞的那只蝴蝶。

从那天开始,安蒂亚便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般,很快她发现,改变的不只是她,还有这个世界。许久没听过的新消息开始从外面传入莱克多古堡,而许久没见的女巫——不,应该叫她赛琳拉·莱克多——也突然找到了她,同她商量换躯体的事情。安蒂亚应付完她后,内心又多了一点计划。

而很快,她突然发现,自己能跟自己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也就是现在的小柳,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沟通。小柳显然也很吃惊,一方面是惊讶自己并没有死,另一方面是对自己和安蒂亚身上发生的事感到震惊。她了解了所有前因后果后,便主动提出加入了安蒂亚的计划。

小柳在巫术学习这一块有着惊人的天赋,可以说,后面的所有“安蒂亚”的灵魂能重归躯体,小柳功不可没。

安蒂亚在小柳的一次无心猜测下,意识到森怀特的力量来源也许同公爵有关系。于是,她便以“取乐森怀特”为理由,连哄带骗地让莱克多公爵自愿成为了“前公爵”,并在暗中悄悄地在他的饭菜中下了慢性毒药。这种毒药药性温和,并且最严重的时候,莱克多公爵也只是出现了“嗜睡”的情况,此外再无别的感觉。最后,莱克多公爵是在睡梦中死去的,也因此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莱克多公爵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变成灵魂体状态的莱克多公爵依旧可以制定新的规则,判定安蒂亚为失败品,但安蒂亚发现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有森怀特的晚宴上,而森怀特也似乎把他遗忘,认定安蒂亚就是现在的莱克多公爵。

就这样,莱克多公爵系在安蒂亚身上的木偶线反被安蒂亚死死地攥在手里,而他自己成为了安蒂亚的第一个傀儡。

在第二十三次重生之后,安蒂亚看着桌上无风自动的书页,心中突然一动。她唤来了吉娜,吩咐她在晚宴的时候去往餐厅,将被森怀特判定为失败品的安小蝶和肖钰带回到黑房间的另一面,保护他们的安全。

“做完这一切后,我希望你能把‘我’带到那,并告诉她你想说的一切。”

尽管那天并没有客人与晚宴,也没有森怀特,尽管安蒂亚的话有些奇怪,但吉娜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她是这座古堡中唯一一个还在的、看着安蒂亚从踏入公爵府再成长到现在这副模样的人,也是安蒂亚在这座死寂沉沉的古堡中唯一一个可以信任之人。

吉娜按照安蒂亚的吩咐,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餐厅。钟声响起,餐厅倏地亮了起来,一瞬间,空无一人的餐厅突然坐满了人。吉娜震惊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但她没有出声,当看到坐在森怀特旁边、那个神情麻木、死气沉沉的安蒂亚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也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又是一个阴沉的天。安蒂亚被吉娜叫醒,依着吉娜给自己换上了礼服,迷迷糊糊间,只听吉娜轻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看见安小蝶小姐了,公爵大人。”

刹那间,安蒂亚睡意全无。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一小会儿的呆。吉娜没有出声打扰她,她清楚安蒂亚现在正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记得我好像收藏过几张卡,”不知过了多久,安蒂亚开口说,“生死恋人、虚无、圣女……还有一张主控。能帮我找到吗,吉娜?”

“当然没问题。”

安蒂亚朝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那就同我一起迎接我的最后一次新生吧,吉娜。”

扇动翅膀的蝴蝶重新飞了回来,落在了由安蒂亚操控的世界里。这一次蝴蝶可以肆意翩飞,而安蒂亚也将获得属于她的真正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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