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只觉得喉头被一股热流死死哽住,鼻腔酸胀得发疼。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喜欢吗?”裴炎又问了一遍,手臂收得更紧,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确认。
“…喜欢,喜欢的。”程阳声音低哑,如果不是提醒,他都忘了当年那句戏言。可裴炎不仅记得,甚至将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变成了现实。
要知道,当时想要泳池,不过是因为G市沿海,他那段时间玩疯后一句无意的向往。
裴炎下巴抵在他肩窝,发出一声极轻的、开心的笑,像是终于卸下重负、得偿所愿的喟叹:“这是裴礼…是我父亲送我的成年礼。” 那年他十八岁,心底还残存着一丝星火,裴礼之无意间发现了他画的草稿,竟花了大心思送了他这栋房子。他本想推拒,可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或许有一天,那个曾说要住泳池别墅的人会回头,会愿意住进这个为他准备的未来里。于是,他收下了这份礼物。
“他对你……挺好的。”程阳垂下眼睫,感觉眼眶又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烫。他最近似乎格外脆弱,脆弱的他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两人就这样在玻璃穹顶下静静相拥,时间仿佛也在此刻温柔地凝滞了。
突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静谧。裴炎瞥见屏幕上‘裴老太爷’的名字,眉头微蹙,犹豫片刻,还是松开程阳,快步走向客厅接听。
不过片刻,等他再回到玻璃房时,池边已空无一人。
心骤然一沉,裴炎正要转身寻找,‘哗啦!’一声水花四溅,程阳从水里猛地探出头,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下来啊!水里舒服极了!”
裴炎的目光扫过他上身,竟有些慌乱的别开了脸。
程阳看他这样,微微挑眉:“下来比比?我好久没游泳了,看看退步了没?”他仿佛找回了小时候的乐趣,
身体在水中灵活地一旋,像一尾游鱼般滑向深处。
裴炎眸色骤然暗沉下去,犹豫片刻,修长的手指利落地解开衣衫,纵身跃入微凉的水中,激起更大的浪花,直追那道狡猾的身影而去。
程阳这个半路出家的‘旱鸭子’,哪是裴炎这种从小在河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对手。不过几个来回,就被裴炎在水中精准地截住了。
两人喘息着游到池边,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四目相对时,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水波的晃动和彼此的体温。
也不知是谁先靠近,唇自然而然地贴在一起。
虽然同居已久,但碍于裴想和两人都刻意回避的那些问题,这确实是他们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即便裴炎喜欢搞些小动作,平常也只敢做些无关痛痒的试探。
这个吻起初温柔得像蜻蜓点水般,带着池水的微凉和湿意。
但裴炎的呼吸很快变得灼热而急促,逐渐加深,带着一种生涩却不容抗拒的掠夺感,仿佛要把刚才错失的时间都补回来。
程阳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抽空了,脑子晕乎乎的,好不容易才偏头挣开一点缝隙,气息不稳地问:“……要继续吗?”
这句话像火星溅入了油桶。裴炎眼神一暗,又重重地吻了上去,带着惩罚般的力度,直到程阳几乎软在他怀里才松开。
然而分开时,裴炎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地摇头:“……不行,什么都没准备。”
程阳闻言挑眉,带着点挑衅和促狭地看向他:“啧,小x狗。”
裴炎的手臂还紧紧箍着他的腰,闻言危险地眯起眼,低头凑近他耳廓:“难道你不是?”
听出那低沉嗓音里隐含的威胁,程阳立刻识时务地举起手:“停停停!咱们能不互相伤害吗?”他顿了顿,看着裴炎那副明显被撩拨得不上不下、却还强撑着克制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嘀咕:“而且……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可爱?”裴炎哼笑一声,意有所指:“如果你的‘可爱’标准是裴想或者刘春山那样……”他顿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这对比很荒谬:“那我大概永远都达不到了。”
提到裴想,程阳这才猛地想起来:“天!忘了想想了,不知道她吃没,还有你也还没吃!”他立刻推开裴炎就要往岸上爬。
裴炎却一把将他拖回怀里,滚烫的唇报复性地咬上他湿漉漉的颈侧,声音闷闷地带着浓重的不满:“……不想吃。”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个撩完就跑的家伙就地正法。
“不行!我可不是有情饮水饱的恋爱脑!”明明刚刚还在玩火、程阳此刻却一脸义正词严:“你的胃可不能再糟了,况且,还得给想想叫外卖呢!今天没回去都忘了跟她说。”说着他像条滑溜的鱼,用力挣脱裴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岸,抓起浴巾就溜。
裴炎看着那个飞快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挫败地低咒一声,深吸几口气,猛地扎入水中,发泄似的游了好几个来回,才带着一身冷冽的水汽去冲澡。
等他擦着头发出来时,却见程阳已经换上了宽大的浴袍,正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从厨房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太晚了,就简单煮了两碗面。不过,你厨房居然什么调料食材都有?真是稀奇。”
“裴仪让人定期添置的。”裴炎走过去,闻到食物的香气,不满的情绪顿时消了大半。
听他提到裴仪,程阳把面碗放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正事,表情变得有点严肃和迟疑:“那个……我们是不是该……那啥了?”
裴炎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心口猛地一跳:他这么急?!
程阳一看他那瞬间变了的眼神,简直气结:“裴炎!请你思想纯洁一点!我是说,我们是不是该见家长了?”他叹了口气,语气认真起来:“而且,我还没跟我爸说我们的事。”
裴炎这才明白过来,心里那点旖旎瞬间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嗯。还有裴家那边……也得正式见一面。”毕竟,只有见了面,才能顺理成章地把裴想那个小电灯泡送回去。
想起裴想刚才大呼小叫,大骂两人有异性没人性,抛家弃子又偏偏不愿回裴家的样子,程阳只觉得头疼。
解决完晚餐,裴炎牵着程阳的手,带他看参观完这个巨大但空荡荡的家。
程阳心里满是愧疚,直到陷在柔软的被褥里,他才侧过身,小声问道:“现在,能跟我讲讲你在国外的事了吗?”
裴炎沉默了下:“裴忠之不是已经跟你说了?”
“他说的和你说的能一样吗?”程阳坐起来瞪他。
这一次,裴炎没有回避。因为此刻的程阳,正安稳地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让他觉得那漫长的八年,仿佛只是命运设置的一道险峻关隘。
他们跨过来了,伤口虽在,却淬炼出更坚韧的骨骼。
“刚到A国时确实很难熬。以前总以为,除了你,我对旁人没有太多牵绊。可真到了那里,才发现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是多可怕,我像被移栽的植物,被完全放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裴礼之对我很好,无可挑剔的物质条件。可除了那张相似的脸,他对我而言,只是一个符号般的‘父亲’。我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除了偶尔的早餐桌,我们甚至很难在同一屋檐下碰面。”
他的声音平稳,却像钝器在磨着程阳的心:
“所以,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白天上课,晚上…想你想到整夜睁着眼,就爬起来看书。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没日没夜地运转。后来考上大学,裴家一片欢腾,礼物几乎堆满了房间。” 他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可拿到录取书的那一刻,我心里空得厉害。像跑了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突然被告知到站了,反而更加茫然。”
“于是,我学习的空隙,也开始做投资,用更繁重的事情把自己绑在高速旋转的陀螺上。直到第一次胃出血。” 裴炎顿了顿:“被送进医院后,他们强制我住院,但我停不下来,我害怕停下来。一旦安静,那些事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人溺死。我的脾气,也变得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说到这裴炎深吸了口气:
“因为裴家的光环,学校里也有不认识的人试图靠近我。放在从前,我大概只会无视。可那时的我看谁都面目可憎,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我为敌。他们只看到裴家的显赫,谁又知道我其实只是个被遗弃的、连自己都厌恶的可怜虫?”
“那段时间,课业也并不轻松。我那根弦,绷得死紧,每天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走钢丝。”
“所以你就把自己作践到,在医院住了整整半个月?” 程阳抓着他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收紧。
裴炎感受手上传来的力道,安抚的笑了笑:“那时倒觉得医院挺好。白色的墙,安静的空间,没人打扰,总算能喘口气了。可身体的疼痛压下去了,心里的痛苦就更清晰。没了那些课业塞满脑子,想你就成了唯一的事,每个清醒的瞬间,都像在受刑。”
“这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着我,我知道自己病得更重了。回到学校没多久,我就和一个同学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他省略了那场冲突的难堪,只余下沉重:“那之后,裴礼之终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开始派人跟着我,强制我每晚必须和他一起吃晚餐。再然后,他就把我押去了心理医生的诊室。” 裴炎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麻木和抗拒:“所以,我就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