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裴忠之缓缓颔首,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树影,平缓地铺开裴家不愿碰触的那段时光:

“裴炎刚到A国时,表面上看,一切都好。他很聪明,一年后就考上了顶尖学府,课业优秀。我当时是欣慰的。礼之虽然没跟我细说太多裴炎的事,但我当时以为,他大概已经放下了你,我们为他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变故发生在第二年。”裴忠之的语调陡然沉了下去:“他在学校里,毫无预兆地吐血晕倒。礼之把他送进急救室,医生才告诉我们,他有非常严重的胃溃疡,胃壁脆弱得不堪一击。那次,他在医院足足躺了半个月。”

“出院后,他整个人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一点小事就能引爆他。易怒,暴躁,甚至在学校发生了几起冲突。礼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强制他去看心理医生。”

程阳的心猛地揪紧,不可置信的问:“怎么可能?!裴炎对周遭虽然不太关注,但绝不是主动找事的人。”

裴忠之没有回答他,只是叹息道:“对心理治疗的事,裴炎很抗拒。第一次治疗,他直接砸了诊室,然后第二天就买机票回了国。”

“但仅仅三天后,他又回来了。”裴忠之说到这儿,声音里透出一丝对程阳的怨怼:“回来后,他整个人像变了个人。安静了,顺从了,甚至开始‘配合’治疗,学业也抓得更紧。礼之以为情况在好转…直到有一天深夜,他接到电话,裴炎在酒吧街喝得烂醉,跟人斗殴,头破血流地被带走了。”

雅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程阳压抑的抽气声。

“礼之这才明白,他根本没好转,只是把疯藏得更深了。心理医生确诊出严重的焦虑障碍,伴有明显的攻击性和轻微自毁倾向。”裴忠之闭了闭眼:“一个不行,换第二个,第三个…礼之找了最好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因为他本来抵触治疗。药物只能暂时压制,却断不了根,裴炎甚至会偷溜去打黑拳,弄得自己一身伤的回来。足足半年,礼之撑不住了,他这时才通知了我们全家。”

程阳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一个□□,而最残酷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我们全都飞了过去。落地后,我才真正感受到事情的可怕。”裴忠之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忆的沉重:“裴炎的学校,甚至他所在的圈子里,早已传遍他在公开场合近乎自毁式的出柜宣言,为了彻底断绝自己的‘退路’。直到那时,我才不得不把你们之间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家。”

这次裴忠之停顿了许久,他深深的看了眼程阳,才缓缓继续:“可想而知我父亲多么震怒。他无法接受,裴家唯一的继承人,竟然会因为一段‘离经叛道’的感情,把自己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染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

“就在老爷子雷霆震怒,要将所有责任归咎于你、甚至要动用手段时,礼之站了出来。”裴忠之模仿着弟弟当年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他当着所有人说:‘我的儿子,没有任何错。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人。比起裴家虚无缥缈的传宗接代或继承人,我更在意裴炎的喜怒哀乐。我已经失去了他的母亲,绝不能再失去我的儿子。如果裴家所谓的财富地位,是把他像珍稀动物一样锁在黄金笼里,剥夺他爱人的权利,那么…’”裴忠之深吸一口气,复述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我宁愿他从未回来过。’”

程阳瞳孔猛地收缩。他只在照片上见过裴礼之,那个看起来沉稳甚至有些严肃的男人,竟能为了裴炎,说出这样近乎与整个家族决裂的话?可见其对裴炎的爱有多深。

“老爷子当然无法接受这种‘忤逆’。”裴忠之苦笑着摇头:“父子俩剑拔弩张,谁都不肯退让半步。那段时间,整个裴家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也因为那段对话,裴炎和礼之的关系,反而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缓和。他开始‘配合’治疗,按时吃药,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就在老爷子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感到一丝宽慰时。”

裴忠之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沉重,一字一顿:“可万万没想到,那才是真正的灾难的开始。”

程阳兀的屏住了呼吸。

“他不再狂躁,不再酗酒打架。表面上,他变成了一个极其出色的‘完美继承人’。”裴忠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痛惜:“他以惊人的速度完成学业——三年就拿下本科学位,接着又拿到了G大顶尖的金融硕士学位。他进入裴氏在A国的核心企业,手下管理着几十上百人的团队,同时自己还做风险投资,眼光精准,手段凌厉,他的事业版图扩张的速度让所有人胆寒。”

“但是。”裴忠之话锋一转:“除了礼之,他几乎切断了与裴家所有人的联系。没有问候,没有交流,甚至眼神都吝啬给予。我们去看望他,他表面礼貌、周全,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完美地处理着‘裴家成员’这个身份标签,但是,却唯独没有属于‘人’的温度。老爷子这下终于慌了,他放下身段,甚至隐晦地暗示裴炎,只要他肯‘正常’起来,随便找谁作伴,只要没有原则问题,裴家都认了!”

听到这儿,程阳心提了起来,怪不得,他和裴炎的事早就暴露,但裴家人却一直没来找麻烦,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裴忠之无奈额耸了耸肩:“虽然老爷子松了口,奈何已经太晚了。裴炎彻底关上了心门,礼之成了他与裴家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联系纽带。直到礼之病逝。”裴忠之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那之后不久,他便处理完一切,独自一人…回了国。”

最后一个字落下,雅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程阳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干了。他眼前发黑,喉咙被巨大的酸楚堵得死死的,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裴忠之看着程阳,目光复杂:“我们曾一度害怕他会完全断绝跟裴家的关系,却没曾想,你们这么快又重逢了。冥冥中,好像老天都在撮合你们。”他有些释然的吐了口气:“现在,我们更加明白,如果要打开裴炎的心结,程阳,你就是那把唯一的钥匙。”

不知过了多久,程阳才像溺水的人从深渊挣扎出来,喉间挤出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止这些。”

裴忠之摇了摇头:“除了这些冰冷的记录和轨迹…程阳,那八年里,谁也无法窥探裴炎的内心。”

“那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些,然后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去打黑拳,为什么胃溃疡,为什么焦虑障碍!”程阳猛地抬眼,眼底布满血丝:“你们所谓的关心,难道就是这么肤浅的东西吗?”

“程阳,你这么说未免不公平。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给他最好的了,只是,我们给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裴总之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垂下眼睑,声音破天荒的有些卑微道:“所以,今天来见你,我不单是想告诉你裴炎这么多年的事,也是想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快要窒息的雅间里。

连程阳都有一霎的愣怔。

裴忠之直视着他,眼中是其他人从未见过的懊悔:“当年,是我铸成了大错。我高高在上,自以为看透年轻人的本性,便轻率地评判你和裴炎不过是一场年少无知的荒唐游戏,却从未了解你们之间的羁绊有多深厚。”他摇了摇头:“直到我看到他后来的样子,看到他把自己活成一座死人墓,程阳,我确实无法告诉你他具体经历了什么,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这一次,他再失去你…裴家,也会真的永远失去唯一的孙子。”

“所以,我希望你救救他!”

他说的恳切,程阳不由浑身一颤,过往的裴忠之总是带着冰冷的讽刺意味。可时过境迁,曾经不可一世的裴家大家长,此刻竟在他面前说着近乎忏悔的话。

“程阳,当年是我一手促成你们分开,铸成大错。所以这次,我希望从我做起,能让你们有一个真正重新开始的机会。”

“抛开过往恩怨,仅仅站在裴炎大伯的立场上,我也恳求你,好好对他。”裴忠之的视线落在那份被程阳紧紧攥在手里的文件盒上,声音满是迟来的沉痛感悟:“裴炎他骨子里,简直是他父亲礼之的翻版。一样的执拗,一样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年礼之失去小云,还能凭着找回炎炎的信念,咬着牙撑了那么多年…但如果裴炎失去了你…”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重生之一不小心把崽养歪了
连载中愚白非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