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下坦诚

暴乱后的第七天,姜妩在药棚为最后一批伤患换药。晨露沾湿了她的衣袖,指尖被药汁浸得发皱,可她浑然不觉。自那日马车上的对话后,周砚便再未露面,只每日派人送来药材。

"小姐,这位老丈的腿伤..."青黛轻声请示。

姜妩俯身检查,老人小腿上的刀伤已开始溃烂。她取出一把银质小刀,在烛火上烤了烤:"会有些疼,您忍忍。"

刀尖划开腐肉的瞬间,帐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姜妩头也不抬:"王爷若想观摩医术,不妨进来点灯。"

帐帘掀起,周砚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晨光。他今日未着铠甲,一袭墨蓝锦袍衬得眉目如刀削般锋利,腰间却悬着个格格不入的绣花药囊——正是姜妩上月所赠。

"手法娴熟。"周砚看着她的动作,"北疆军医的'刮骨术',太医院都少有人精通。"

姜妩手上动作不停:"王爷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来送这个。"周砚抛来一卷竹简。展开后,姜妩瞳孔微缩——这是三皇子府与北疆使团的密谈记录,日期竟是三天前!

"赵信抄录的?"她压低声音。

周砚摇头:"他昨夜试图向三皇子报信,现在应该已经喂了护城河的鱼。"

姜妩猛地攥紧竹简。前世赵信活到姜家灭门,亲手给她上过烙刑。如今仇人就这么死了?她胸口翻涌着说不清的滋味。

"不信?"周砚突然抓住她手腕,带她抚上自己颈侧一道新鲜伤痕,"你送我的香囊里藏着银丝甲,否则现在断的就是颈动脉。"

姜妩指尖一颤。那道伤再深半寸就会割断血脉,与前世她父亲战死时的伤口位置一模一样。

"为什么冒险?"她声音发紧。

周砚眸光幽深:"因为有人说过,赵信会带人抄了姜家满门。"

这句话如雷霆贯耳。姜妩终于确定,周砚不仅重生,还记住了她随口编的"梦境"说辞!她急抽回手,却碰翻了药碗。褐色的药汁泼在两人衣袍上,氤氲成一片深痕。

"姜小姐!"府尹匆匆闯进来,"城东又发现十几具尸体,疑似..."

声音戛然而止。府尹瞪大眼睛看着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姜妩被周砚半圈在怀中,他掌心还扣着她沾血的手腕。

"下官...下官什么都没看见!"府尹转身就要跑。

"回来。"周砚冷声道,"尸体有什么特征?"

府尹战战兢兢地汇报,姜妩却注意到周砚的指尖在她掌心轻划——是北疆文字"灭口"。

"下官这就去查..."府尹抹着汗告退。

姜妩立刻会意:"青黛,把昨日熬的解毒汤分给巡夜的衙役。"她故意提高声音,"暴乱后易发疫病,万不可大意。"

待帐内只剩二人,周砚从袖中取出块染血的布条:"认识这个吗?"

姜妩接过细看,布条边缘绣着细小的狼头纹样——是北疆王庭暗卫的标记。但前世这个标记直到两年后才出现!

"看来不止我们回来了。"她轻声道。

周砚目光骤冷:"三皇子府今早运出的尸体上,也有这种标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最坏的可能:三皇子也可能重生了!

"王爷!"侍卫在帐外急报,"陛下急召您入宫议事!"

周砚起身时,一片竹简从袖中滑落。姜妩拾起一看,上面详细记录着三皇子与北疆使团密谈的内容,其中"落鹰峡"三个字被朱砂重重圈出。

——正是父亲此刻被困之地!

暮色四合时,姜妩终于处理完所有伤患。她揉着酸痛的脖颈走出医棚,却见周砚的贴身侍卫等在门外。

"王爷请姜小姐过府一叙。"

马车没有驶向王府正门,而是绕到西侧小径。姜妩被引入一处隐蔽的花园,月光下,周砚独自坐在石桌前,面前摆着副残局。

"会下棋吗?"他推过一杯温酒。

姜妩落座,执黑子直取天元:"王爷想试探什么?"

"落鹰峡的地形。"周砚白子封路,"姜小姐若有良策,不妨直说。"

姜妩盯着棋盘,突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棋局,而是北疆的军事沙盘!黑子代表胡人骑兵,白子则是大周军队。她指尖微颤,前世父亲就是被困死在这峡谷中...

"火攻。"她将三枚黑子推入"峡谷"深处,"胡人马匹畏火,若在此处设伏..."

"需要熟悉地形的人带路。"周砚打断她,"姜侯爷的副将刘嵩,可靠吗?"

姜妩捏碎了手中的棋子。刘嵩正是前世出卖父亲的叛徒!

"他有问题?"周砚敏锐地察觉。

"左肩有狼头刺青的人,王爷敢用吗?"姜妩冷笑。

周砚眸色一沉,突然挥袖搅乱棋局。棋子叮当落地声中,他一把扣住姜妩手腕:"你到底是谁?"

月光下,他眼中翻涌着姜妩看不懂的情绪。夜风吹落一树海棠,花瓣拂过两人交握的手。

"姜妩,镇北侯姜远山之女。"她直视他的眼睛,"前世死于承平二十三年腊月初七,被三皇子与继妹灌下鸩酒。"

周砚手指收紧:"死前可曾见过什么人?"

"一个玄甲将军。"姜妩感觉腕骨生疼,"他为我挡了一箭,临死前说..."

"说什么?"

"说'姜姑娘,下辈子别再信周家人'。"

周砚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月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色,那道疤痕显得格外狰狞。

"果然是你..."他声音沙哑,"刑部大牢外,那个蠢到自投罗网的姑娘。"

姜妩脑中轰然作响。前世她死后魂魄不散,确实看到个玄甲将军带兵劫狱,最终万箭穿心而死。难道那是...

"王爷为何要救一个将死之人?"

周砚转身望向月亮:"因为有人曾为我收殓父兄尸骨。"

姜妩想起来了。十年前北疆之战,周砚的父亲和兄长战死沙场,是她父亲带回了他们的遗体。那时她随母亲去吊唁,曾给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递过帕子...

"所以王爷前世为我姜家说话,今生又..."她喉头哽住。

"各取所需罢了。"周砚语气恢复冷硬,"三皇子若也重生,我们的处境会更危险。"

姜妩点头。两人默契地跳过了那个未竟的话题——他为何要劫狱,又为何会说"下辈子"这样的话。

"合作?"她伸出手。

周砚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度灼人:"不死不休。"

三日后,长公主举办赏菊诗会。姜妩本不欲参加,却收到周砚密信:"三皇子将携北疆使者出席。"

诗会上,姜婉一袭白衣如弱柳扶风,正被众贵女围着奉承。

"听说姜大小姐近日与镇北王形影不离呢。"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天抛头露面..."

"嘘,人家可是'救'过王爷的命..."

姜妩坐在角落品茶,对这些闲言碎语充耳不闻。直到姜婉"不小心"打翻茶杯,污了她的裙摆。

"姐姐别生气。"姜婉假意道歉,声音却大得全场都能听见,"听说王爷昨日又去医棚找你了?这般殷勤,莫非是要纳姐姐入府?"

满座哗然。纳妾二字,对侯府嫡女是莫大羞辱。

姜妩慢条斯理地擦着裙上的水渍:"妹妹慎言。王爷与我讨论的是救治百姓的正事,不比妹妹,专精于如何'入府'的学问。"

姜婉脸色涨红:"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姜妩微笑,"对了,妹妹的《广陵散》练得如何了?要不要再当众展示一番?"

众人想起上次姜婉出丑的场景,窃笑四起。姜婉恼羞成怒:"姜妩!你别以为攀上镇北王就..."

"就如何?"

冷冽的男声从门口传来,满室瞬间寂静。周砚一袭玄色锦袍立于阶前,身后跟着几位朝中重臣。他目光如刀扫过姜婉,最后落在姜妩身上。

"姜小姐的《破阵乐》本王记忆犹新,不知今日可有幸再闻?"

这是明目张胆的偏袒。姜妩顺势起身:"王爷谬赞。不过比起琴艺,臣女新得了首词,或许更合时宜。"

她走到厅中央,朗声吟诵:"'铁马冰河入梦来,尘暗旧貂裘...'"

周砚眸光一闪。这是前世他在边疆写的词,今生根本还未动笔!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他自然而然地接了下阕,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满座皆惊。谁不知道镇北王最厌恶吟诗作对?今日竟为姜妩破例!

长公主笑着打圆场:"好词!不知是何人所作?"

"一位..."姜妩看向周砚,"故人。"

三皇子周承毅突然插话:"王叔与姜小姐倒是默契。"他眼中闪着毒蛇般的光,"不知姜侯爷可知此事?"

"本王正欲向姜侯爷提亲。"周砚语出惊人,"三皇子有意见?"

姜妩险些打翻茶盏。这不在计划之内!

周承毅脸色阴沉:"王叔说笑了。姜小姐的婚约..."

"婚约?"周砚冷笑,"三皇子是指你与我侄女那份,还是你与北疆公主那份?"

满座哗然。周承毅猛地站起:"王叔慎言!"

"开个玩笑。"周砚轻描淡写地带过,却让所有人都有了猜疑。

诗会不欢而散。回府马车上,姜妩终于忍不住:"王爷方才的话太冒险了!"

周砚把玩着一枚玉佩:"三皇子确实与北疆有婚约,前世此时已经密谈过三次。"

"那提亲又是怎么回事?"

"引蛇出洞。"周砚将玉佩抛给她,"三皇子若重生,定会加快谋反步伐。我们得逼他自乱阵脚。"

姜妩低头看玉佩,上面刻着"周砚之妻"四个小字。她耳根一热:"这也是计划?"

"定亲信物。"周砚语气平静,"三日内,会有人来侯府下聘。"

姜妩急道:"这太突然了!"

"假的。"周砚终于看向她,"做戏而已,姜小姐不会当真了吧?"

月光透过车帘缝隙,在他轮廓上镀了层银边。姜妩突然想起前世那个为她挡箭的玄甲将军,临死前似乎也这样看过她...

"自然不会。"她别过脸,"只是提醒王爷,戏别太过了。"

周砚轻笑一声,突然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那姜小姐抖什么?"

马车适时停下,姜妩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回到闺房,她才惊觉那枚玉佩还攥在手心,已被捂得发烫。

窗外,一只信鸽掠过月影,飞向三皇子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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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锦绣凰途
连载中初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