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天字一号房内,姜妩指尖轻抚琴弦,余音袅袅。窗外暮色渐沉,酉时已过一刻,周砚却仍未现身。
"小姐,王爷会不会不来了?"白芷小声问道。
姜妩摇头,手指在琴弦上拨出一串清音:"他会来。"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至少三个人的脚步声。姜妩眼神一凝,迅速将琴旁的一杯茶泼在地上,茶水渗入地板缝隙,消失无踪。
门被推开,周砚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两名侍卫。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腰间配着一块血色玉佩,整个人如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王爷迟到了。"姜妩没有起身,手指仍搭在琴弦上。
周砚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径自坐到姜妩对面:"路上遇到了点麻烦。"
姜妩注意到他右手袖口有一抹暗红,像是血迹。她不动声色地拨动琴弦,弹的正是那日赏花宴上的《破阵乐》,只是节奏舒缓了许多。
"姜小姐好雅兴。"周砚目光落在琴上,"这把'松风'琴是醉仙楼的镇店之宝,从不外借。"
"我与掌柜有些交情。"姜妩轻描淡写地带过。事实上,这把琴是她前世偶然得知周砚最喜欢的,特意重金相借。
周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姜小姐前日救治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无碍了。"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姜妩心中一凛,周砚显然派人监视着侯府的一举一动。
"那便好。"她指尖力道微重,琴音陡然转急,"王爷邀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告知此事吧?"
周砚忽然伸手按住琴弦,止住了余音。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疤痕。
"那套针法,谁教你的?"他开门见山。
姜妩早有准备:"家母生前结识过一位游医,教了我些皮毛。"
"皮毛?"周砚冷笑,"北疆军中的'七星解毒针',连太医院院首都只知皮毛,姜小姐倒是精通。"
姜妩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周砚连这都看得出来,前世这套针法确实是一位北疆军医所授,但那是三年后的事了。
"王爷见多识广。"她四两拨千斤,"臣女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
周砚突然换了话题:"你父亲何时回京?"
"按惯例,北疆守将每年冬至回朝述职。"姜妩答道,心中却警觉起来。周砚突然问起父亲,是何用意?
"今年恐怕要提前了。"周砚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推到姜妩面前,"北疆异动频繁,陛下已下密旨,召镇北侯十月前回京议事。"
姜妩接过信,没有立即打开。前世这个时候,父亲确实提前回京,但那是因为边境冲突,而非什么"议事"。回京后不久,父亲就被调往西境,紧接着姜家就遭人陷害...
"多谢王爷告知。"她将信收入袖中,"不知王爷为何对臣女父亲如此关心?"
周砚给自己倒了杯茶:"镇北侯忠勇可嘉,本王只是不愿看到忠臣被小人算计。"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直刺姜妩心口。周砚知道什么?还是他只是随口一说?
"王爷指的是...?"
"姜小姐冰雪聪明,何必明知故问?"周砚抿了口茶,眉头微皱,"这茶凉了。"
姜妩唤来白芷换茶,趁机整理思绪。周砚话中有话,似乎在暗示父亲会有危险。难道他也怀疑三皇子?
新茶上来,白芷退下后,周砚忽然道:"赵信跟了我十年。"
姜妩端着茶盏的手一僵。
"十年前,我在北疆救了他一命。"周砚继续道,目光如炬,"他说自己是商队护卫,遭马贼袭击。"
姜妩心跳加速,周砚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三年前,我发现他每月十五都会秘密出府。"周砚的声音冷了下来,"去了哪里,见了谁,姜小姐可猜得到?"
姜妩脑中灵光一闪:"三...三皇子府?"
周砚唇角微勾:"姜小姐果然聪明。"他放下茶盏,"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看赵信的眼神像看仇人了吗?"
姜妩背后渗出冷汗。周砚这是在试探她,还是真的已经察觉了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搏。
"若我说..."她压低声音,"我曾梦见赵信带人抄了姜家满门,王爷信吗?"
周砚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梦?"
"一个很长的梦。"姜妩直视他的眼睛,"梦里,三殿下与我那继妹勾结,诬陷姜家通敌叛国。赵信拿着三殿下的手令,亲自对我用刑..."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不是装的,而是回忆带来的真实痛苦。周砚的目光渐渐变了,锐利中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有趣的'梦'。"他最终说道,语气却不再那么冰冷,"姜小姐可有梦到本王?"
姜妩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语塞。她当然梦到了,梦到他为姜家说话被贬边疆,梦到他...
"梦到王爷...为姜家说了句公道话。"她含糊其辞。
周砚轻笑一声,突然站起身:"时辰不早,本王送姜小姐回府。"
回府的马车上,姜妩反复回想周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他究竟信了几分?为何突然提起赵信?是真的怀疑三皇子,还是另有所图?
"小姐,到了。"白芷轻声道。
姜妩刚下马车,就听到府内一阵喧哗。林氏尖锐的声音远远传来:"...反了天了!一个贱婢也敢偷主子的东西!"
姜妩快步走进院子,只见青黛被两个婆子按在地上,脸颊红肿,嘴角带血。林氏手持一根藤条,正要再打。
"住手!"姜妩厉声喝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氏转身,脸上堆出假笑:"妩儿回来了?这贱婢偷了你妹妹的珠花,我正要家法处置。"
青黛艰难地抬头,眼中含泪:"小姐...奴婢没有..."
"青黛是我房里的人,就算犯错也该由我处置。"姜妩声音不大,却让林氏脸色一变,"白芷,扶她起来。"
林氏强忍怒气:"妩儿,你这是..."
"母亲口口声声说青黛偷了东西,可有证据?"姜妩打断她。
姜婉从林氏身后走出,手里拿着一枚珠花:"这就是证据!从她枕头底下搜出来的!"
姜妩接过珠花看了看,突然笑了:"妹妹确定这是你的?"
"当然!"姜婉斩钉截铁。
"那奇怪了。"姜妩将珠花翻转,"这背面刻着一个'妩'字,分明是我的东西。"
姜婉脸色大变:"不可能!这明明是我的..."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上当了。姜妩冷笑:"看来妹妹记性不好,连自己的珠花都认不出来,却一口咬定是青黛偷的?"
林氏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误会,都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母亲心里清楚。"姜妩扶起青黛,冷冷扫视众人,"从今往后,我院里的人,谁敢动一根手指,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她带着白芷和青黛径自回房,留下林氏母女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
回到房中,青黛扑通跪下:"小姐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姜妩亲自为她上药:"傻丫头,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护着你。"她顿了顿,"不过那珠花确实不是我的,你怎么会有姜婉的东西?"
青黛低声道:"是奴婢今早打扫二小姐房间时捡到的,本想归还,谁知..."
姜妩了然。又是林氏母女的陷阱,前世她们就用类似的手段除掉了她身边所有忠仆。
"以后小心些。"她拍拍青黛的手,"去休息吧。"
青黛退下后,白芷忧心忡忡:"小姐,今日您当众驳了林夫人的面子,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姜妩冷笑:"我正等着她不安分呢。"
果然,第二天一早,厨房就"忘记"送早膳来。接着是月例被克扣,炭火供应不足...林氏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想逼姜妩服软。
姜妩不慌不忙,直接带着白芷和青黛出了府,去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买了十匹上好的云锦,又去珍宝阁选了几样首饰,统统记在侯府账上。
"小姐,这..."掌柜有些犹豫,"林夫人吩咐过,没有她的手令,府上开支不得超过二十两..."
姜妩微微一笑:"无妨,你就说是我买的。"她故意提高声音,"昨日镇北王还说要送我些衣料,我想着府中不缺这点银子,就不劳王爷破费了。"
掌柜一听"镇北王"三个字,立刻变了脸色,忙不迭地记账。姜妩知道,不用半日,这话就会传遍京城。
回府路上,白芷小声道:"小姐,您这是..."
"借势而已。"姜妩轻笑,"周砚既然主动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
当天下午,林氏就气急败坏地冲进姜妩院子:"你疯了?一天花了三百两银子!"
姜妩正在看书,头也不抬:"母亲克扣我的月例和用度,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你!"林氏指着她,手指发抖,"我要写信告诉你父亲!"
"请便。"姜妩翻过一页书,"正好我也想问父亲,为何我的月例从二十两减到了五两,而姜婉的却从十两涨到了三十两。"
林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甩袖而去。
这场风波过后,姜妩的待遇明显改善。但她知道,林氏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三日后,姜妩收到宫中赏花宴的请帖,而姜婉"恰好"做了一套新衣裙,颜色款式都与姜妩准备穿的一模一样。
"小姐,这可怎么办?"白芷焦急道,"二小姐分明是要让您难堪!"
姜妩不慌不忙:"去把我那件天水碧的裙子拿出来。"
"可那件太素净了..."
"无妨。"姜妩唇角微勾,"去库房取那匹'霞影纱'来,我自有打算。"
当晚,姜妩熬夜改制衣裙。天亮时分,一件独一无二的"天水碧缀霞影纱"裙装诞生了——素雅的底色上,霞影纱如朝霞般朦胧变幻,走动时如云霞流动,美不胜收。
赏花宴当日,姜婉看到姜妩的衣裙,脸都绿了。她那一身大红衣裙在姜妩的雅致装扮前,显得俗不可耐。
宴会上,姜妩故意避开贵女们闲谈的圈子,独自在湖边赏花。她知道,周砚一定会来——这种场合,三皇子从不缺席,而周砚一定会来盯着三皇子。
果然,没多久她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转头看去,周砚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姜妩微微颔首,假装不经意地让袖中的帕子掉落在地,随风飘向湖边。周砚大步走来,在帕子即将落水前一把捞起。
"姜小姐的帕子。"他递过来,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手掌。
"多谢王爷。"姜妩福了福身,趁机低声道,"赵信昨日子时去了三皇子府,呆了半个时辰。"
周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姜小姐消息灵通。"
"彼此彼此。"姜妩微笑,"王爷派人日夜监视侯府,臣女不过礼尚往来。"
周砚低笑一声:"明日本王会派人送些东西到侯府,姜小姐记得查收。"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姜妩一头雾水。
次日,镇北王府果然派人送来一个大箱子。姜妩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医书,有些还是宫中御医珍藏的孤本。
"王爷说,姜小姐医术精湛,这些书或许有用。"送书的小厮恭敬道。
姜妩心领神会,这是周砚在回应她那日的"礼尚往来"。她取出一早准备好的香囊:"劳烦转交给王爷,这是我亲手调的安神香,对失眠有奇效。"
小厮领命而去。白芷好奇道:"小姐怎知王爷失眠?"
姜妩笑而不答。前世周砚被贬边疆后,曾有一段时间夜不能寐,这是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的秘密。
就这样,姜妩与周砚开始了心照不宣的"礼尚往来"。周砚送医书,姜妩回赠香囊;周砚送珍贵药材,姜妩送去亲手做的点心...表面上看是寻常往来,实则每一次都暗藏试探与交锋。
一个月后的清晨,姜妩刚起身,白芷就匆匆进来:"小姐,王爷派人来,说请您过府一叙!"
姜妩心头一跳:"可说为何事?"
"说是...北疆来信了。"
姜妩手中的梳子啪嗒落地。北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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