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缘起

两日后,京城长公主府

何其已经回到了京城,此刻正跪在垂花门外青石砖铺成的冰裂纹甬道上。

从千米悬崖落入奔腾不息的碧罗江中,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绝无生还的可能。即便如此何其还是顺着下游宽阔的河谷地带找寻了一天一夜。

无果而返后他不眠不休地从嘉陵关赶回京城,途中用皇室御用的信鸽渠道传信给公主府,昨晚三更时分抵达后顾不上落屋就直奔公主府而来。

因为时辰太晚,长公主已经歇下了,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并没有向公主通传。守夜的婆子看他神色憔悴、疲累至极,身上还带着伤,劝他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何其不为所动。

现在已经是辰初时分,公主是修行之人,惯于早起,此刻已用罢早膳,做完了早课。管事嬷嬷禀明了公主,引何其到内院的小花厅中。

何其从青石砖甬道上站起时,如果不是旁边的小厮手疾眼眼快扶了他一把,险些就双腿发软跌倒在地了。从昨晚子时至今早辰时,整整三个时辰就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呀!

何其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进了花厅。花厅内是清一色的黑漆家具,典雅庄重。长公主盘腿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大禅椅上,双目微阖,手里正捻着一串黄花梨的十八子佛珠。

她身上穿了件青黑色的海青衣,头上梳着圆髻只插了一根桃木簪。皮肤白皙无暇,虽然已年过四旬但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旬妇人的模样。眉眼之间风韵犹存,依稀可见当年的绝代风华。

何其走进去“噗通”一声跪在了长公主面前,以额抵地。

“属下无能,有负长公主所托,请公主责罚。”屋内一时间陷入沉默,落针可闻。

周凝坠江的消息之前就已经传回了长公主府。公主昨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小姑娘温柔俏丽的模样,后来干脆整夜在佛前为周凝祈福。

“起来说话吧,阿凝到底为何会坠江?”公主神情平静,语态柔和。

何其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跪着把事情的经过完整的叙述了一遍。

公主听罢,久久静默不语,继而陷入了回忆之中…

周凝是两年前拜入她门下的。那也是一个桃红柳绿天青水碧的春日,恰逢四月初八浴佛节,京城中的善男信女纷纷在这天来寺院烧香还愿或是礼佛诵经。

周凝自幼受祖母影响笃信佛法,年幼之时不谙世事,只是每日跟着祖母诵经,闲来帮祖母抄抄经书,并未对佛法有何精深的领悟。

后来慢慢长成了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又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儿女情长之上。及至后来自己的满腔真情付诸东流,对终身大事心灰意冷,这才转而专心研习佛法。

浴佛节那天周凝禀了祖母带着自己的两个贴身大丫鬟芙蓉、玉簪并几个婆子去玉泉山上的宝华寺听慧觉大师讲经。

宝华寺外的庙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周凝一行听罢大师讲经,用罢了斋饭就要归去。两个丫鬟平素轻易出不得府,又看见庙会热闹非凡各色玩意小吃一应俱全,犹如出笼的小鸟一般哪肯轻易归去,央了周凝要去逛庙会。

周凝来时答应了祖母要早去早归的,但她拗不过两个丫头,想着她们一年到头出不得府几次,又有几个婆子跟着也出不了什么事,心里一软就答应了。一开始几个人都在一处,戴着帷帽的周凝和两个丫鬟在前,几个婆子跟在后面。

忽然前方不知何人大喝一声“走水啦”,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场面瞬时失控,每个人都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混乱中周凝与丫鬟婆子被冲散了,她随着人流向山下涌去。

周凝突然感到有人在暗处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失去了平衡从石阶上滚落。

天旋地转之后幸而她抓住了石阶旁的灌木才勉强稳住了身子,只是试图站起时才发现脚踝处钻心的疼痛传来。

这时游人已经渐渐散尽,几个丫鬟婆子没了踪影,她额上渐渐有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环顾四周飞石流泉、鸟语花香环境清幽,不远处是一座粉墙黛瓦的小院,匾额上写着“静居庵”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

周凝咬了咬牙,强撑着从地上站起,一瘸一拐的向小院走去。轻叩黑漆大门上的青铜兽头门环,不多时从门内出来个七八岁的素袍青衣小姑子。

小姑子见对方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面色苍白,额间带汗,发髻凌乱,身上的衣衫沾了灰尘,形容十分狼狈。但衣饰华美 ,气质脱俗。

周凝自报家门,说明了自己的处境。小姑子年纪虽小人看着十分机敏,一溜烟的跑了。

片刻后有个四旬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她恭敬的朝周凝福了福,扶着她进了内室,坐在了一张黄花梨雕花的罗汉床上。

这时周凝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一位医女模样的姑娘帮她敷了药包扎了脚踝,冰凉的药膏缓解了扭伤处火辣辣的疼痛。

周凝面色微霁,挣扎着起来要向妇人道谢。妇人连连摆手,说要谢就谢静慧师太。

这时一位身穿玄色海青衣,发髻高束的女子撩帘而入。女子看起来三旬年纪,眉目清秀端丽,气质清雅高华。未语先笑道:“姑娘可好些了?”

“承蒙师太相助,才能化险为夷,周凝感激不尽。”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长公主见这女孩年纪不大,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又出身大家是左都御史家的千金,不由得心生几分欢喜,遂与之攀谈起来。

两人一开始只聊些家常,静慧师太谈吐不俗言之有物,周凝想到自己在研习佛法时有不能领悟之处,便趁机向师太讨教。

天色渐晚,二人浑然不知,待到日暮西山,周凝才想到派人给家里送信,却不知家里已乱做一团。

周道昌不敢声张此事,只遣了家丁去寻,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忽接到周凝的信,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长吁了一口气。套上车直奔静居庵,递上了自己名贴求见长公主。

长公主在庵里的客堂见了周道昌,他对着公主一揖到底,千恩万谢自不必言说。周凝见了父亲才知道静慧师太竟然是长公主,惊讶至极半晌才回过神来。

“阿凝不知公主在此处修行,有叨扰唐突之处还请公主海涵。”周凝说的诚恳,长公主却不以为意。

“阿凝好问决疑颖悟绝伦,与我甚为投缘。相逢即是有缘,以后如对佛法有何不解之处尽可来找我。”公主亦说的诚心。

周凝父女再对长公主施以大礼拜别而去。自此以后,每逢初一十五周凝去宝华寺礼佛时,都少不得去静居庵向长公主讨教一二。二人彼此投契成了忘年之交,成就了一段师徒佳话。

长公主从回忆中回过神来,长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阿凝的性子我最了解,最是纯良不过了。她知道了家人俱不在人世的消息,自己必不愿独活,更不愿意祸及他人。一心想寻死的人又岂是你能拦得住的!你身上还带着伤,下去好生将养着吧,那几个跟着你去的恃卫也要好好安葬,照顾好他们的家人…”

何其红了眼眶,再次重重叩首。

长公主问道:“沈冀可有为难你?”

“不曾,沈冀见小姐坠江就自行离去了。”

长公主轻轻颔首忽又问道:“你说起那伙蒙面的黑衣人,可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何其摇头:“不知,他们在小姐坠江之后,没有和沈冀的人继续纠缠,跃上崖边一棵青松之后顺着溜索过江去了。”

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不容错识的惊愕之色…

自从周家出事之后,天子一直称病,连早朝都没上。她明里暗里递折子传口信,都犹如石沉大海。天子对自己好像生出了忌惮之心,这是之前从未有过之事。周凝的事自己部署的极为隐秘,沈冀怎么会得到消息?

难道…自己这个皇弟何时变成了这样?自己当年所做的真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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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另一处隐秘的府邸中,一名黑衣人同样跪在地上将碧罗江畔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眼前的主子听。

“…属下已按照公子的吩咐在碧罗江畔等了三天,如果周家小姐能顺利通过抵达鞑靼 则在暗处不出手;如果中间出了岔子再出手也不迟。两岸早有溜索相连,对岸也安排好了人手接应。公子算无遗策,这本是万全之策,可万万没想到周家小姐会跳江自尽…”

讲话的黑衣人正是当日在碧罗江畔出手救周凝的黑衣人之首,此刻他面色苍白,额上的冷汗岑岑而下。公子的规矩他是知道的,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逃。

红木案几上的青铜博山炉正散发出袅袅轻烟,缭绕炉体,燃的正是极淡雅高洁的月麟香。恍惚间只觉得炉上群山朦胧众兽浮动,座上公子的脸掩映在轻烟之中模糊不清…

他的手指不疾不徐的在案几上轻轻扣着,屋内一片静默。地上跪着的黑衣人连嘴唇都苍白颤抖起来,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终于公子淡淡的开口道:“罢了,连我都没想到的事又怎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那周家小姐自己。你下去吧,自己同账房说罚你一个月的月例。”

黑衣人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对着公子千恩万谢大表忠心后,忙不迭的躬身退了下去。待到走出门外,才发现身上冷汗淋漓,后背的衣襟已然湿透。

重归安静的室内只余公子一人,仿佛老僧入了定般木然呆坐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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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竹马的白月光
连载中秋雨花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