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前,碧罗江畔
周凝从千米高的悬崖坠落,耳畔只有凛冽寒风的呼啸之声。随后直直地落入了碧罗江中,冰冷的江水湮没她的全身,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沉到了水底。窒息让她大脑的意识迅速涣散…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金钗之年的少女时代。明媚的春光中,定国公府的后花园中草木葳蕤,春色满园。海棠、丁香、迎春、玉兰、山茶竞相绽放,吐蕊绽香。
满园的姹紫嫣红中,掩映在百花之间的一架秋千上传来两名少女银铃般的欢笑之声,这秋千是定国公的长子林程遣人专门为妹妹林乐丛打造的。
那时候林程还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也不是惊才绝艳的北直隶解元郎,更不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
小小的少年虽然在外人面前言辞不多,给人一种清冷孤傲之感,但他在周凝眼里却是个温和有礼、平易近人的邻家哥哥。
尤其是那双犹如被泉水冲洗过的明亮澄净的眸子看着她的时候温柔地如同三月间的春风。
林乐丛比周凝大一岁,比林程小三岁。定国公府是一等簪缨世家,往来的也多是勋贵子弟。林乐丛作为林家唯一的嫡女自小受尽宠爱,养成了骄纵跋扈的性子,与那些同样性子倨傲的高门贵女们颇有些冰炭不投。
周凝是丧母之女,自幼养在祖母膝下,祖母是一位心胸开阔、睿智从容的老人。受祖母影响周凝养成了平和宽容的性子,她温顺但有主见,遇事隐忍又不懦弱,很受长辈喜爱。
定国公府和周家是通家之好,林乐丛和周凝自幼长在一处,来往甚密颇为投契,感情胜似姐妹。
林乐丛性子欢脱、热情外向,周凝沉稳持重、温柔大气 。二人相交相互提点,取长补短,两家长辈也乐见其成。
林程与林乐丛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妹。十六岁的青葱少年虽未及弱冠,但已经长成了个芝兰玉树般的美少年。他对胞妹的宠溺更胜父辈,林乐丛每每闯了祸不能收场,都是往这位兄长身后一藏,再大的事也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有一次林乐丛和周凝说道父亲书房中藏有一尊先帝御赐的绘着美人图的梅瓶,传闻上面的女子仙姿佚貌、宛若惊鸿,令人见之难忘。父亲爱若珍宝,藏于书房的暗阁之中,从不对外示人。
她打算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之中取出此瓶和周凝共赏,然后再偷偷放回去。周凝大骇,力劝她莫要唐突行事。既然从不对外示人,想必此瓶极为重要。
林乐丛不以为然,家里的金银古玩、玉器珍宝,她从小到大不知道打破了多少,父亲从不放在心上,最多喝斥两句。不过是个瓶子,就是再重要难道还有她重要?
一日月黑风高,她趁着书房外小厮换值的间隙潜入房中,就着火折子的微光找到了书房的暗阁,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了那尊梅瓶。就着微光她细细的打量着上面的美人,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是个绝世美人。
女子有一双剪水双瞳,唇似点朱目似点漆。林乐丛一下子怔住了,倒不是为这女子的美貌震撼,是因为这女子颇为面善,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正在出神之际,门外当值的小厮发现屋中隐隐的微光,大喝一声“有贼”,惊的林乐丛手一抖,梅瓶应声落地,化为碎片。
满院的恃卫小厮都闻声赶来捉贼,他们破门而入,书房被灯笼照的灯火通明。不过房中并没有贼人,只有满脸尴尬,茫然失措的林乐丛…
林乐丛后来在祠堂中跪了一天一夜,水米不沾牙,谁都不准去看。林毅气的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定国公夫人跪着求情也没能让他回心转意。
最后还是长子林程出面劝说父亲东西再贵重也是个物什,比不得人重要,切不可轻重倒置。
对于这个长子林毅还是很看重的,定国公府既是公侯之家也是将门世家。从太祖时代起林家的老祖宗就跟着太祖打江山,披荆斩棘浴血沙场,立下了不世之功,被封定国公。
此后历代定国公都以保卫大周南部边境为己任,戎马倥偬保家卫国。这几年虽然边境太平 ,战事减少,但族中子弟读书习武一日都不曾落下。家里练武的苗子多的是,缺的是读书的种子。武将虽好,但毕竟不如文官清贵。
到了林程这一辈情况终于有所改善,林程聪慧绝顶天赋异禀,文武皆俊才。读起书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家里请的西席,已经致仕的翰林院学士章如之都啧啧称奇,叹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早晚能一飞冲天。”林程请封世子是早晚的事,家里上上下下都对林程另眼相看。
林毅看在长子的份上把林乐丛从祠堂里放了出来,不过还是禁了她三个月的足才算了事。自此以后林乐丛性子收敛了许多,也算是因祸得福。
林程对胞妹宠溺,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对周凝也颇为照顾,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周凝觉得这个大哥哥温润如玉是个谦谦君子,说起话来也让人如沐春风。
周家是书香门第,历来重视诗礼传家。周道昌也不是迂腐之人,他从不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周凝小的时候是由祖母开的蒙,后来年龄见长由周道昌出面请了享誉京城的女先生顾宛如作西席在家授课。
林乐丛和周凝年龄相仿,因从小性子娇纵、不服管教让林毅头疼不已。眼看着周凝请了女先生授课,出落的愈发恭顺温婉。于是动了心思向周道昌提出让林乐丛和周凝一道在女先生处听课,周道昌欣然应允。
定国公府占地广阔,后花园是仿江南园林而建,其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林毅择了一处宽敞明亮、风景秀美的书斋做了女先生的授课之处,与林程上课的君澜堂仅一墙之隔。
林程不仅书读的好,还精通君子六艺,周凝很是仰慕。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中少女长到了豆蔻年华,青葱少年也长成了个风光霁月、俊美无俦的青年。
尤其是当林程顺利地请封为世子,后来更是一鸣惊人地成了北直隶的解元郎后,他突然间炙手可热,成了无数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不知从何时起,周凝渐渐对这位兄长起了别样的心思。
她心里仿佛有颗种子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林程仅仅是喊了自己的名字,就能让她脸红心跳。每天看到他从眼前经过,就会雀跃不已,嘴角也会忍不住绽开如夏花般灿烂的笑容。
因为两家是通家之好,几个人青梅竹马自幼长在一处,两家也就没避讳男女大防。此后周凝经常找各种借口往君澜堂跑,今天想学书画,明天要学琴棋,后天又对骑射有兴趣。
时间长了,林乐丛也看出了端倪。在她屡屡逼问周凝,得到默认之后,她也乐见其成。毕竟和一个陌生人比起来,周凝做自己的嫂子更让人舒服,虽然她比自己还小一岁…
周凝的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两家的长辈,两家心照不宣地并没有阻止两人之间的交往。
林程也从未捅破过她的心思,不管她提出何种要求他都含笑以对从不拒绝。一双精致的眉眼带着她从未察觉的无奈和宠溺,就连声音也带着百转千回般的柔情。
如果一切顺利,两家会在周凝及笄礼之后商量定亲的事宜。林程还把一块祖传的墨玉赠与了周凝,一切好像都是这世间最美的样子,少女沉浸在瑰丽多彩的旖旎梦幻之中,幻想着及笄之后的幸福光景。
然而就在周凝还有半年就将及笄,当她带着自己亲手准备的贺礼去参加林程的生辰宴时,却在那次宴会上看到了让自己痛的撕心裂肺的一幕,自此以后她的人生陷入了谷底。
周凝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她先是回到了几年前与林乐丛和林程在一起的日子,紧接着画面一转又站在了一处云雾缭绕的玉宇琼楼之前,像级了祖母小时候给她讲的话本子里神仙住的地方。
走进去,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位须发皆白、鹤骨松筋的老者正慈爱地朝她微微颔首。
周凝一怔,这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好像在哪见过,只是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她对着老者盈盈下拜,恭敬地道:“周氏阿凝见过老神仙,阿凝思念家人心切,不知如何得见?”
老者捻着胡须微微地笑:“不急不急,阿凝与我仙门有缘,如今身逢大难,又尘缘未了,我愿助你重返世间,为家人洗雪冤屈可好。”
周凝满脸不可置信的忘着他,老者依旧笑地慈眉善目。他将一只手置于周凝的头顶,老者口中喃喃地道:“阿凝,事在人为,为者常成;功在不舍,行者常至。”
周凝的眼前被一团白雾笼罩,意识再次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