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人奉命出使鞑靼,是国之大事,我等自不会阻拦。”沈冀目光如冰似霜,“只是这车中有一名罪臣的家眷,我等奉命缉拿归案,还望何大人行个方便。”
“这车中乃是长公主的女史,奉命为永平阏氏敬献生辰贺礼,哪里来的罪臣家眷,沈大人莫要搞错了。”何其反唇相讥道。
沈冀也不恼,哂笑道:“既是长公主的女史,何不出来一见。”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单手一抖展于何其面前。
画上是一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面如白玉,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左边的脸颊处有一处隐现的梨涡,画中之人正是周凝。
“何大人不妨请女史下车一见,是与不是一见便知。”沈冀皮笑肉不笑地道。
何其面黑如锅底:“女史随身带有献予阏氏的传世之宝,不便下车相见,还请沈大人体谅。”
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场面一度僵持。
沈冀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将卷轴重新塞入袖中。嘴角微勾,眼神阴鸷,负手立于车前。沉默了片刻,目露讥诮语带嘲讽地道:“京城中人人称颂周家小姐孝悌纯良,赤子之心。今日一见,却是言过其实。”
周凝顿觉遍体生寒,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战栗,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周道昌私通鞑靼,通敌叛国,现已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沈冀语气犹如千年寒冰冒着丝丝寒气。
周凝像是三九天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寒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如果说贪墨的罪名还只是朝臣之间的相互倾轧,那么通敌叛国就是**裸的栽赃陷害。
周家是诗书礼仪传家的书香门第,几代人都深受皇恩。周道昌自小饱读诗书,是真正的谦谦君子。学的是孔孟之道,敬的是天地君亲师,行的是精忠报国之事,何来通敌叛国之说?士可杀不可辱,究竟是谁这样栽赃陷害父亲!
“三日前陛下已经下诏,周家男丁斩立决,女眷没入教坊司。周氏父子俱已伏法,老夫人也驾鹤西去。周氏女还不速速认罪伏法!苟且偷生岂不让人耻笑!”
沈冀阴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狱中传来……
周凝的胸口处突然一阵痉挛,绞痛充斥着整个胸腔,像是有把利剑狠狠地插在了胸口,痛的她无法呼吸。
祖母…父兄…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
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不可能…沈冀是在骗她。”
沈冀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引蛇出洞,逼自己下车而已。自己去静居庵之后,虽然亲军都尉府查抄了周家,家人也被下了大狱,但天子并没有给周家定罪。
如果真如沈冀所言,那她在静居庵中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难道…
周凝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往头上涌,行动快于理智。她一把掀起了石青色绣线软帘,也顾不上大家闺秀的风仪提起裙摆就跳下了马车。
何其大吃一惊,已然来不及阻止。
周凝看也没看立于车前的沈冀一眼,径直走到何其跟前:“何大叔,他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面如白蜡,泪盈于睫,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双大大杏眼正满含希冀地忘着他,仿佛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何其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狼狈过,他是武人,读书不多,心思没有那些整日之乎者也的文士细腻。武将重信,讲究的是人无信而不立,凡事都是有一说一。
此刻他的面色由青变红、由红变白,嘴角翕翕,踌躇了半晌才喃喃道:“小姐,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这八个字每个字都像是刀子在她的心头割肉,此刻心正咕咕地往外冒血。
正午时分灼热的阳光晃的人睁不开眼,周凝只觉得天旋地转耳畔嗡嗡作响。
天地间万物都静止了一般,世间的任何事都对她没有影响。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其已与数十名都尉府的兵士战作一团,不知道何时何其已经力不能支满身是伤,也不知道何时从悬崖边高大的青松上跃下了四名黑衣人加入了混战之中,这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周凝呆呆地站在原地,边关凛冽的寒风吹的她的衣裙猎猎作响。本来体态纤匀的少女短短几日竟然生出了几分弱不胜衣之感。
何其与四名蒙面黑衣人将周凝护在身后,几人且战且退,慢慢地越来越接近悬崖。几个黑衣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为首的黑衣人已经拉住了周凝的手腕。
“周氏女还不束手就擒,你们已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退,你难道还要连累无辜之人为你受死吗?”
沈冀嘲讽不屑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呆若木鸡的周凝回过神来。
是呀,她本来就是该死之人,怎么还能连累无辜的旁人呢。
她之所同意前往静居庵避祸、去鞑靼投奔永平阏氏,除了家人的苦苦相求和祖母的以死相逼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长公主答应一定会面奏天子重审此案,还她父亲一个清白。
长公主对她说去鞑靼只是权宜之计,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如今祖母和父兄俱已不在人世,她就像无依的浮萍一般孤苦伶仃,世上再也无她可牵挂之人。
她已是心如死灰之人,又何必连累长公主与天子之间生了罅隙,连累何大叔为她以身犯险呢。
何大叔是朝廷命官,是奉长公主之命出使鞑靼的,如果她死了,何大叔也就不会和这些人以死相拼了。到时候一句不知情,又有长公主的庇护,沈冀想必也不会为难他。
正思及此处,“嗖”的一声 ,一枝雕翎箭直冲为首黑衣人的面门而来。
黑衣人目光一闪迸射出一道寒光,随即松开了周凝的手腕,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挡住了所来之箭,射箭之人正是沈冀。
为首的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容貌,只一双眼睛锋芒毕露。他一闪身已跃至沈冀身前,手中的短剑上下翻飞游蛇般灵巧,与沈冀战在一处。
周凝已走至崖边,江边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割的人生疼,但她似乎没有任何感觉。
千米悬崖之下,碧罗江涛涛江水奔流不息。少女本就苍白的脸此时已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想到只要从这里一跃而下,就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祖母和父兄,周凝的唇边绽起一个凄美的笑容。她闭上眼睛,身体前倾,就要从崖边坠落。
就在周凝走向崖边的时候,何其与黑衣人同时注意到了她的动向。
何其奋力挡开了团团围住自己的兵士,黑衣人用了一招金蝉脱壳晃过了沈冀,两人同时向崖边奔来。
周凝从崖边坠落的同时,何其已飞身向下跃去。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手抓住了周凝的胳膊,另一只手中的青龙宝剑插入了崖壁的石缝之中。
黑衣人此刻也已赶至崖边,他拉住了何其的胳膊想把二人拉上来。
周凝感到一股力量拉住了自己,阻止了她下落的身体,她张开眼睛看到了何其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
他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周凝的眼泪簌簌而下,何大叔到了这个时候还不顾性命的护着自己,这么好的人怎能被自己所累!
“何大叔,你和长公主的救命之恩阿凝来世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说完这话,周凝用另一只手将何其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随后身体极速坠下。
何其目呲欲裂,大喝一声“小姐…”黑衣人瞠目结舌,芒然不知所措。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地绝望…
沈冀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之色,他怔愣了一刻随即释然,从这么高的悬崖上落入碧罗江中绝无生还的可能。随即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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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坠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