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人强大的压迫感之下,裴莹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一片。大概是因为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帮上尊贵的殿下什么忙。
她红唇微张,眼神迷茫似是山间迷路的小鹿,愣愣地望着萧存奕。
口中喃喃低语:“不知…何事?”
估计是这副娇憨呆萌之态成功取悦了萧存奕,他的嘴角几不可察的翘了起来。
他搁在裴莹脖子上的手掌缓缓离开,桃花眸中的冷意已然褪了大半,反倒多了一丝潋滟无边的柔情。
男人低低的开口道:“不急,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
裴莹好像失了魂,呆呆地问:“什么地方?”
萧存奕的桃花眸眯了眯,他凑近了裴莹的耳畔,声若轻风般地吐出两个字:“鞑靼”。
※
夜深人静,裴莹还在填漆床上辗转反侧。
一直到萧存奕离开水榭,她都没回过神来。
鞑靼吗?
那个地方曾经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是她曾经迫切想到达的地方。
一条波涛汹涌的碧罗江打破了她的希冀和幻想,她前世也身陨其中。
如今回首,果然恍如隔世。
依稀间记得昨晚她曾傻傻地问萧存奕如何才能去鞑靼。
殿下是怎么回答她的?说是因为她对赈灾有功,祖父为她请封郡主的折子很顺利就被陛下应允了。
传旨太监这两日就能到西安府了。有了郡主的封号,再加上裴家将门世家的声望,她想随军出征也并非难事。只要祖父同意即可…
一夜无眠,第二天裴莹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床。简单的梳洗过后,她一脑袋就扎进了朝曦堂里的小厨房。
一番捣鼓之后,裴莹满意的将战利品装入了食盒之中。她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烟火之气,不禁皱了皱眉,转身进了内室更衣。
这段日子赈灾、淑妃省亲、北境的战事,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祖父在府中的时间少的可怜,自然再没有精力亲自指点她武艺。
因怕耽误祖父处理公务,她不再每日晨昏定省。只挑些祖父偶尔在府中的闲暇时间过去请安。
仔细一想,上次请安已是五日之前了。
裴莹今日选了一条月白色凤尾罗裙配浅金桃红二色撒花褙子。脸上薄施粉黛,遮住了黑眼圈。头上是娇俏妩媚的灵蛇髻,只插了一支点翠流朱钗,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祖父上了年纪,他戎马倥偬一生,早已功成名就,如今别无他求。每日看见自己如花似玉的宝贝孙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是他最高兴的事。
裴莹提着食盒快步往春晖堂走去,大丫鬟芍药今日当值。
她远远看见裴莹过来,连忙福了福。待她走近了,才小声道:“建威将军今日约了巳正时分来拜访王爷,姑娘不妨午后再过来。”
裴莹取出身上的怀表看了看,此时距离巳正还有一柱香的时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她长话短说,想来时间也足够了。
她朝着芍药点了点头,淡然一笑客气道:“多谢姐姐提点,我不过是给祖父请个安,有几句话要与祖父讲,不会耽搁太久。建威将军不是还没来吗,大不了他来我走便是了,断不会耽误了军机大事。还烦请姐姐代为通传。”
芍药在裴镇身边服侍多年,能当上大丫鬟也绝非只靠运气。
她心中忖道:“王爷虽然吩咐今日上午不见外客,但三小姐是他的心头肉,自然比不得别人。别看小姐自病后变得彬彬有礼,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公子,没得平白得罪了她。”
思及此处,她脸上的笑意更甚:“姑娘稍侯,奴婢这就去通传。”
裴莹点头致谢,看着芍药的身影隐入正房,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她心底无端升起了一团邪火,这个林程还真是阴魂不散。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好像专门跟她过不去似的。
她就是不服气,明明是她先来的。凭什么因为遇上林程就要退避三舍,就要伏低做小?前世那些失望、伤心、委屈、心酸、羞辱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前世也就罢了,凭什么今生她换了身份还是受这般的气?
就因为他如今是建威将军?别人敬他、怕他,她可不怕!
若是别人,她等上一等,倒也无妨,也不急在这一时。但遇上林程,她偏就不等。
正气鼓鼓地想着,芍药满面笑容的通禀道:“姑娘,王爷有请。”
裴莹心里一喜,不再胡思乱想,快步进了正房。
正房上首,裴镇大马金刀地端坐于太师椅上,慢悠悠得品着一盏信阳白茶。
看见裴莹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慈爱地笑道:“阿莹怎的今日这般鲁莽!”
裴莹早有准备,她先福了福道:“祖父安好。”接着没等裴镇答话就将食盒放于桌上,双手抱住了裴镇的手臂摇了摇,娇声道:“阿莹几日都没看见祖父了,我着急看您有什么错?”
妙龄年华的少女红唇微嘟,娇声细语的撒着娇。裴镇的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忍心苛责。
裴莹趁热打铁,他打开了桌上的食盒。入目是一盘炸得金黄酥灿的小食。
她娇笑道:“祖父请过目,这是阿莹自己琢磨的一道吃食。里面用新鲜的莲藕和莲子做馅,拌以桂花蜜,甜而不腻。外面用加了南瓜汁的面做皮,再用松子油炸过。外焦里嫩,清爽利口,最适合夏日食用。祖父快尝尝。”
她自顾自地用象牙箸夹了一块递到了裴镇嘴边。
孙女如此盛情,裴镇怎好推辞。他顺势尝了一块,本来对裴莹的厨艺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却是意外惊喜。
莲藕爽脆、莲子鲜香、桂花清香,再加上外焦里嫩的口感,的确解暑开胃。
裴镇老怀大慰,他笑得见眉不见眼,连连交口称赞。
虽然心中欢喜,但裴镇自来心思缜密,怎么会看不透自己孙女的心思。他用雪白的巾帕擦了擦手,才坦然道:“说罢,找祖父有何事?”
裴莹的小脸一红,但她可没忘了今日前来的目的。时间有限,她只得开门见山地道:“阿莹的确有个小小的心愿,还请祖父成全。”
裴镇向来欣赏裴莹的坦率,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何事,但说无妨。”
裴莹也不扭捏,她诚恳道:“祖父知道,阿莹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以女子的身份上阵杀敌,驻守边关。如今大军即将开拔前往鞑靼,阿莹愿随军前往。不求建功立业,只求能为大周百姓出一份力。还望祖父成全。”
裴镇面沉如水,裴莹心中忐忑不安,她很怕裴镇一开口就拒绝她。
裴镇不置可否,他思忖片刻后坦然道:“两军对垒并非儿戏,你虽然在裴家军中历练过几年,但此次北境战事吃紧,大战一触即发。林家军并非裴家军,祖父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孤身前往。”
裴镇没有开口就拒绝,裴莹心中一喜。她粲然一笑:“祖父放心,阿莹只是随军前往,并非阵前先锋,断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我还没见识过鞑子的草原是何模样呢。您要是还不放心,不如让裴义与我一同前往,可好?”
裴镇还欲再说,就听见芍药隔着门扇低低道:“王爷,建威将军到了。”
裴镇面上一凛,正色道:“今日有要客来访,此事容后再议,阿莹暂且退下。”
裴莹自觉见好就收,祖父没有开口就拒绝,那这事就成了一半。
她欠身福了福,转身就告退出来。
门扇“吱呀”一声打开,裴莹快步而出。没走出几步迎面就看到了修竹般挺拔的年轻将军。
不同于以往谪仙般俊逸的贵公子模样,林程面容清瘦,下巴上透着隐隐的青色。虽依旧倜傥出尘,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深深疲惫。
裴莹远远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待走到跟前她对着林程微微屈膝,算是施了一礼。不发一言便急急错身而过,连头都没抬一下。
待到她走远,林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刚刚与她擦身而过的是那个与他有几面之缘的裴家三小姐。
裴三小姐…前几次对他的态度还算温和有礼,今日不知为何对他格外冷淡,自己可是何处得罪了她?他脚步微顿,忍不住回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门之后。
林程不禁摇了摇头,他之所以对裴三小姐印像颇为深刻,不过是因为她的待人接物、言谈举止与阿凝有颇多相似。
初见之时,他甚至为此失了方寸。后来冷静下来,理智回笼,意识到她与阿凝绝非一人,也就绝了那份旖旎的心思。
不待他多想,已行至春晖堂门前,裴镇已然在门前迎候。二人一番客套寒暄后,分主次在正堂落座。
林程抱拳告了声罪:“叨扰王爷了,不知林某上次提到的借兵一事,王爷可有定夺?”
裴镇神色不变,他抬手止住了林程的话头:“世侄难得到我府上,公事不急。先尝尝老夫这盏信阳白茶如何?”
林程也是世家子弟出身,附庸风雅之事信手拈来。他闻言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由衷赞到:“豪香清鲜,清淡回甘,确是好茶。”
裴镇微微颔首,他一眼瞥见桌上刚刚打开盖子的食盒。遂客气道:“有茶无点,不免单调。这道小食虽然粗鄙,却有几分特色,将军不妨一试。”
林程抱拳道谢,他的心思不在吃食之上。但裴镇已经开口,还是要做做样子夸赞几句。
只是他的目光才刚略过食盒,就被攫住了视线。只一眼,他便瞳孔收缩,呼吸紊乱。
诚如裴镇所说,这道小食外形粗鄙,远不如外面酒楼饭庄的吃□□致,但却和自己的某一处记忆完美重合在一起。
男人的墨眸中有掩饰不住的震惊,脸上的笑意一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食盒中的一枚点心,仿佛捏着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平素紧抿的薄唇此刻微张,缓慢且庄重的咬上了一口,慢慢在口中咀嚼了起来,那神情好像吃的是龙肝凤胆一般。
屋内静无人语,裴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气氛有些诡异,一直到林程微微颤抖地拿出帕子擦净了手,他才忍不住道:“如何?”
年轻的将军胸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他坐立难安。但此刻他所能做的唯有低头掩住眼中的波涛汹涌,状似平静地道:“果然特别,不知出自哪位厨娘之手,林程能否请王爷割爱!”
裴镇不禁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道:“如此恐怕要令将军失望了,这是我那孙女裴莹的雕虫小技。将军若是还看得上眼,这食盒就当是裴某招待不周的赔礼了!”
这话乍听起来是裴镇豪放不羁,不拘小节。实则用一盒吃剩的吃食相赠贵客,是十分失礼的行为。裴镇纵横官场几十年,怎会疏忽至此?
他不过是借机敲打林程罢了。
林程的双拳紧握,手上的青筋暴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不变,依然是那个俊美无俦风雅无双的定国公世子。
“多谢王爷,林某却之不恭。”男子清润的嗓音如山间泉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