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公主来西安府的消息不到半日便传遍了关中王府。
随之而来的还有个更为惊人的消息,让人瞠目结舌:公主没有住在皇室位于西安府的行宫,而是住进了官家的驿馆里。
如果说萧存奕住在驿馆中是为了方便处理公务,那信阳公主住进驿馆的目的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内宅妇人们平日里轻易出不得门,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让她们津津乐道半天。更何况是这样劲爆的消息。
上至当家主母下至最低等的丫鬟婆子,对此话题无不乐此不疲。
裴莹的耳朵里从早到晚充斥着嗡嗡的议论声:啧啧,信阳公主对世子可真是情根深种呀。不远千里,追夫都追到咱们西安府来了。
任凭府里热闹的如同过年,女人们磕着瓜子说的口沫横飞。裴莹依然是一副充耳不闻,我行我素的模样。
…
直到她无意间听到了一句让她瞬间石化在原地的对话,再也无法继续置身事外了。
一个嘴皮子颇为利落的婆子道:“要说陛下对公主可真是宠的跟眼珠子似的!知道这次护送公主来西安府的是谁吗?”
另一个婆子接话道:“难不成是哪位将军…”
这婆子颇有几分得意地道:“不是…亲军都尉府的都尉沈冀你知道吧,听说是他亲自护送公主来的…”
裴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间都涌上了头。她眼尾泛红,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
她幼承庭训,敦厚守礼。对别人从来都是秉持最大的善意。
但唯有对这个人,她恨不得食他的肉啖他的血。
不仅仅因为沈冀在碧罗江逼的自己跳江身亡,更因为正是沈冀带兵查抄周家,将她阖家都下了大狱。
这让她怎么能不恨!
前世她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手刃仇人。重来一世 ,就算明知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她也在所不惜。
裴莹的黑眸中似是燃着一团火,要把沈冀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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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亥时,西安府官驿。城中已然宵禁,驿馆的客房中依然灯火通明。
亲军都尉府都尉沈冀一身常服,正用茶盖缓缓拨动茶碗里的茶叶。他的脸隐没于灯烛的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
身前立着的一名长随打扮的下属躬身道:“大人放心,那两个鞑子已经料理干净了,他们断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沈冀闻言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那下属战战兢兢言道:“不知宋大人在信中可有什么吩咐?”
沈冀嘴角微挑,并不接话 只淡淡道:“那东西可有下落了?”
那人闻言面露仓皇之色:“探子回禀,那东西并不在皇子府中。”
他犹疑了一下,继续道:“会不会在周家小姐身上,一起落进碧罗江中了?”
沈冀仿若充耳未闻,他的神色冷了下去。声音仿佛含着冰碴子:“既然不在府中,那必是带在身上。这次如若再失败,你也不必回来了!”
那人立时面色如土,两股战战。嘴里正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头顶的瓦片传来一声轻响。
那声音极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暗夜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沈冀和那人登时神色一凛,面色大变。沈冀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一个轻身竟从屋内破瓦而出,跃上了屋顶。
那人夜视极佳,一眼就看到暗夜中一道身着夜行衣的纤细的身影此时已经快要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那人轻功比之黑衣人更精几分,在驿馆的屋顶上辗转腾移,不过几息的功夫便要追上。
黑衣人大惊失色,旋即从屋顶一跃而下。穿梭于驿馆的窄巷之中,七拐八绕。奈何身后的追兵像是块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掉。
刚拐入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一侧的房门猛地从里被人打开。
一条精瘦有力的手臂从屋内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黑衣人拉入房中。
黑衣人猝不及防,本能地叫出了声。只是刚开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压在了门板上,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一个身型高大,一个比之纤细娇小。俱都蒙着面,身体相贴,四目相对,一时间颇有几分尴尬。
待到后面的追兵第二次从小巷离开,高大的男子终于松开了手,同时猛地一扯黑衣人的面巾。
今夜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如水般透过窗牑倾泻而入。
女子莹白的脸颊在月光下犹如美玉般无暇。高大男子的身形不由一颤,显然没有料到女子的身份。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夹杂着一丝意外:“裴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裴莹在震惊中骤然回过神来,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一袭玄色锦衣衬得他的身姿修竹般挺拔,虽然蒙着面,但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眸裴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裴莹结结巴巴道。
男子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巾,姿态慵懒地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的道:“这正是我要问的话。”
裴莹一时语塞,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她今晚独自一人夜探官驿,为的就是摸一摸沈冀的底细 ,日后好伺机而动。
没料到机缘巧合竟然听到了沈冀和下属的机密对话,更没想到还与自己的前世有关。情急之下失了分寸,露出了马脚。
今日如果不是萧存奕出手相助,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但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深夜出现在驿馆,还被沈冀的人追杀的事呢?总不能直言沈冀是自己前世的仇家,她是来报仇的吧。
她现在脑中犹如一团乱麻,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裴莹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存奕也不逼她,双臂抱胸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裴莹被他盯得双颊发烫,低着头不敢看他。
半晌她把心一横,抬起头朝他俏皮一笑:“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几分促狭和几分恣意的飞扬。
萧存奕微微怔了怔,他漂亮的桃花眸眯了眯,裴莹本能地感到了一种危险。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还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萧存奕长臂一伸,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向前拉了拉。
两人的身体再度相贴,隔着两层衣料,裴莹都能感到男子身上灼人的温度。
他微微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裴莹的耳畔。男子的声线低沉悦耳,此刻近乎于耳语:“你真想知道?”
裴莹的脸颊不可抑制地泛起了一抹娇艳的红,她的皮肤本就莹白细腻。此刻犹如一颗白里透红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萧存奕眼里翻涌着着无尽的墨色,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两人的呼吸杂糅交错在一起,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半晌,萧存奕松开了她的胳膊,挑唇一笑,声音带了些许的暗哑。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语带关切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裴莹这才记起,自她受伤萧存奕为她寻药喂药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天夜里萧存奕给她喂药的情形。收敛了心思,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福礼:“多谢殿下挂怀,伤势已无大碍了。”
萧存奕点了点头,正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一会让侍卫护送你从密道出去。”
他顿了顿,语调放柔了些:“你一个女孩子,深夜不要独自外出。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让人给我传信。”
语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雕成双龙戏珠图案的墨玉,塞到了裴莹手里。
“我的亲信都认得这枚玉佩,必不会阻拦。”
裴莹心下一惊,她和萧存奕虽有几分沾亲带故,但说到底不过匆匆见过几面而已。如今虽然机缘巧合之下有了几分渊源,但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更不会因此就认为萧存奕待她与旁人不同。
林程与她自幼青梅竹马长大,尚且会因为信阳公主对她弃之如敝屣,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
玉佩这东西在男女之间并不是普通的物件,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要他的东西。
她手里拿着玉佩,收下也不是,拒绝又怕折了萧存奕的面子。
萧存奕仿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了个玩世不恭地笑容:“不过是个物件,表妹毋要多虑。”
裴莹听他如此说,自己再要拒绝未免显得太过小家子气,遂大大方方接了玉佩。
待裴莹回到关中王府自己的朝曦堂时,已是寅时。室内弥漫着安息香清甜的味道,外间的丁香睡的正香,丝毫没有察觉到内室的动静。
深夜,万籁俱寂。裴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丝毫没有睡意。沈冀和下属的对话虽然语焉不详,但其中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足以另她震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