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生辰宴

裴莹呆愣愣地出了神,任由丁香拉着她的手坐在贵妃塌上,给她上药包扎。

她的面色一片灰败,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微微颤抖的手指扭动在一起,紧咬的下唇透露出一种极致的隐忍。

丁香伫立在一旁,茫然不知所措:“小姐…”

屋里一时静无人语,半晌后裴莹艰涩地开口道:“丁香…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丁香福了福,转身出了朝曦堂的内室。

随着“吱呀”一声响,紫檀木雕花槅扇紧闭,只余满室的幽静。

往事如同潮水般争先恐后地涌来,裴莹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着莹白的面庞滚落而下。

炽热的泪珠滴落在包裹着手掌的洁白娟布上,氤氲成一小片。

她前世第一次见信阳公主是在定国公平定沿海倭寇的庆功宴上。

陛下龙心大悦,选了位于郊外的赢华殿大宴群臣。宴席之上,冠盖云集高朋满座,君臣尽欢。

三品以上的臣子皆携家眷出席,皇后娘娘带着几位公主在赢华殿后面的太液池旁宴请各位内外命妇、夫人和小姐。

前世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位紧紧跟在皇后娘娘身后雪肤花貌的尊贵女子。

大周的皇帝似乎都有偏爱嫡出公主的惯例。武宗皇帝对长公主的盛世宠爱至今为人津津乐道,当今天子比之也不遑多让。

信阳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嫡出公主,又生得花容月貌,外加聪明伶俐有几分才情,自然格外受宠。几位庶出的妹妹在她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惹了她不高兴。

她那年尚未及笄,心思单纯的很,不知世间险恶,也没有防人之心。和林乐丛在宴席上多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

皇后娘娘已经离席,众人便自在了许多。趁人不备,她和林乐丛一起遛到了太液池旁。

盛夏时节,池里的莲花开得正盛。满池的翠绿间镶嵌着或粉或白或黄的娇艳花瓣。微风袭来,满池幽香。

林乐丛满脸兴奋地要去采莲,她则趴在池旁的石桌上酣然如梦。

那梦至纯至美,至真又至幻。院中的桂树下,林程将她揽入怀中,双手似秋风般轻柔地拂过她额间的碎发。她抬眼看去 ,林程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在秋阳中熠熠生辉,她不禁看呆了去…

后来她再醒过来时,是在自家的马车之上了。据说是宫人见她不胜酒力,喊了周家跟来的丫鬟婆子来将她架上了马车。

她被父亲禁足在家三个月,期间再也没见过林程。

等到她被解了禁足,就已经是三个月后林程的生辰宴了。这三个月她足不出户一直在准备林程的生辰礼。

双面绣绣成的千里江山图炕屏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周家的贺礼都上了礼单,但有一样是礼单上没有的。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荷包,靛青色的底色,普通的丝绸面料,用苏绣的针法绣了一对交颈的鸳鸯。她一直藏在袖中,只等生辰宴时悄悄送给林程。

她等这天等了太久,从前她年纪小不谙世事,对林程只有兄妹之情。

后来她情窦初开,对林程起了旖旎的心思,却从未当面表露过。眼看着今年自己就要及笄了,周林两家也有意结亲。借着生辰宴的机会,她才决定大胆表露自己的心意。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场生辰宴非但没有促成自己和林程情定终身,反倒成了两人日后生出龃龉乃至渐行渐远的原因。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天的事了,每想一次心头已经结痂的伤口便又要裂开一次,鲜血淋漓。放下林程是一回事,释怀那些曾经的伤害却是另外一回事。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洒满了阳光的午后,宴席曲终人散。定国公府后花园的沧浪亭中,她袖子里藏着那只靛青色的荷包,满心羞涩与忐忑的去找林程。

看到的却是林程满脸宠溺又动作轻柔地将信阳公主拥进怀中的情景,与自己那至真又至幻的梦境何其想似。讽刺的是现实中的女子并不是她,而是信阳公主。

满园的姹紫嫣红瞬间失了颜色,远不及信阳公主脸上娇羞的艳色。

初冬午后细碎的日光透过园中树木繁茂枝叶的缝隙投射到地面,形成了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毫不留情的蹂躏了个彻底。她抬起头,刺目的日光成了一圈圈光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勉强扶住了身边的香樟树,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后来的事已经有些模糊了。她不记得后来林乐丛是何时在花园中找到了面色苍白,如同失了神智般枯坐在园中的她的。也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周家的。

她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脑海里只有信阳公主唇上那抹似是而非的嘲讽和眼中的挑衅之色。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后,她兀自在云梦湖旁呆坐了一夜。云梦湖位于周林两家中间,一头连着定国公府的后花园,一头连着周家的园子。

到了寅初时分,呆若木鸡般的周凝终于抬起了头。决然地起身来到了云梦湖畔,从袖中取出那只靛青色荷包,拾起脚下的石子儿装入其中。

再猛地一抬手,那荷包在空中划出一条好看的曲线,“噗通”一声直直坠入了云梦湖中,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只肖片刻的功夫,湖面随即恢复了平静无波。那只荷包连同少女隐秘的心事一同隐没于暗黑的夜色之中,像是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一般。

许是在湖畔吹了一夜的风,她回去便病倒了。这病来的异常凶猛,起先的大夫都是按伤寒开的方子。一连吃了十几日的药,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来愈重了。

渐渐地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陷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周家人慌了神,遍请名医都不见起色。后来父亲辗转请了已经至仕的太医章似白出山。

这位太医年轻时最擅长妇儿之科,颇得先皇后的看重,也得罪宫里的一些贵人。退隐之后,隐居乡野,行踪不定。也不知父亲是如何寻得他的,又是如何请得他出山的。

章神医只略略为她诊了诊脉,又望了望她的神色就退出了内室。太医与父亲最后说了些什么她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大夫连一纸药方都未留下便告退了。

后来在她有限的清醒时间里看到的都是年迈的祖母整夜守在自己的床边,鬓边的银丝仿佛几夕之间就繁密了许多。

祖母握着她的手,只轻轻言到:“缘由造化而来,缘起则聚,缘灭则散,万事不可强求。”

浑浑噩噩中,这句话却深深刻入了心间。紧闭的双目中缓缓淌下了两行清泪,她对林程的感情,父兄和祖母心知肚明。

这病表象是风寒,实为心病。是她生无可恋心如死灰,没有了求生的**,才会久治不愈的。

说到底是她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的儿女情长。这世间还有许多值得珍视的东西,就算没有了林程,为了家人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祖母已经过了耳顺之年,她总不能让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等伺候了祖母终老,大不了剪了头发庙里做姑子去。

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心里的症结解开了,这病也就渐渐痊愈了,只是自此落下了个畏寒的病根。

她病了一月有余,这期间外面发生事她一概不知。后来病好以后,从芙蓉和玉簪口里才渐渐知道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就是林程在这期间居然也大病了一场,虽然表面已经痊愈,却落下了咳疾,和她一样受不得寒凉。

第二件事就是坊间盛传定国公府世子林程与信阳公主彼此一见钟意,再见倾心。

第三件事就是林乐丛为了她大骂自己的兄长,和父亲也闹翻了。林毅一气之下把她禁足在了乡下的一处庄子里,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这头两件事如今已然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当没听到。这第三件事,她万万不能置之不理。

她央求了父兄,几经波折后才在庄子里见到了林乐丛。一月之前,两人还是不谙世事,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烂漫少女。

不过短短月余,已经物是人非。她经历过生死,已经看淡了许多,不再执着于林程。今生能得一知己,虽死无憾。两人追忆往事,都唏嘘不已,最后抱头痛哭。

她从庄子里离开不久,林乐丛给父亲写信认了错,被从庄子里接回了定国公府。

身为官家小姐,她比别人更懂得世家女子光鲜表面之下生存的艰难。所谓“三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林乐丛在家娇纵跋扈,所依仗的无非是身为定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林毅对她的宠爱罢了。

但定国公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她的庶出姐妹们不过是不受父亲重视,没有机会出头罢了。

林乐丛已经及笄,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寻一门好亲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失了父亲的宠爱,难保之前看中的好亲事转而落在了其他庶出姐妹的身上。

自己已经放下执念,也没道理让自己最好的姐妹受自己所累。

林乐丛回府以后,性子倒是安静了许多。除了定期和她约在了外面的茶楼相聚,几乎足不出户。

周林两家依旧交好,但彼此心知肚明,情谊已然不复往昔…

裴莹渐渐从往事中清醒过来,她自嘲般地一笑。信阳公主前世就和她毫无关系,更何况今生。

连林程如今对她而言都不过陌生人罢了,自己有何必为了信阳公主的来临如此失态。

自己与其把心思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还不如仔细想一想她以后要以何种借口再与萧存奕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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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竹马的白月光
连载中秋雨花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