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众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这位出类拔萃的少年将军身上。裴莹耳边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之声,吵得人耳朵疼。裴钰和裴婉正聊的不亦乐乎。
裴婉小声道:“啧啧,这就是建威将军啊,可真年轻。长的也俊俏,不知道订亲了没有!”
裴钰轻斥道: “你想什么呢,建威将军可是信阳公主看中的人,与公主情投意合。只等圣旨一下就能成亲了。”
裴婉忙道: “你别胡说,我只是问问罢了,又没有旁的意思。小心隔墙有耳!”说着朝裴莹的方向看了一眼。
裴莹仿佛对面前的一盏青花瓷茶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身边的一切嘈杂喧嚣均与她无关,她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其实并不恨林程,不管林程对周家见死不救也好,对她肆意羞辱也罢,她知道这不过是林家为了自保而已。
常言道:夫妻本为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结发的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她与林程之间既无婚约又无海誓山盟。
天家对父亲一案讳莫如深,长公主尚且束手无策。更何况是手握重兵的定国公府,本就受帝王猜忌,又怎会为了周家弃家族利益和亲族性命于不顾呢?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些道理略微想想就能明白。
之前不过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中,当局者迷罢了。这几日她病了一场后,想起这些前尘往事,心绪已然平静了许多。
林程如今对她而言既非爱人亦非仇人,不过是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看透了、想通了、放下了,一切不过如此!有关林程的一切早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又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惊慌失措,乱了心绪!
她正暗自思量之际,一道清润的男声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此酒酒香酿厚,酿和爽口,闻之还有异香,不知娘娘从何处所得?”
宴席开始之初,裴镇即对席上众人介绍过今日宴饮之酒为淑妃娘娘所赐。
席上众人皆是一怔,不觉纷纷望向问话之人,此人正是林程。
有些知道底细的人不由得向裴莹看去,感觉到别人灼灼的目光,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片刻后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这酒是今晨她亲自送到娘娘的萃华苑的,一同送去的还有昨日做的五毒饼和粽子。
娘娘见到她很是欣慰,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话。她这些日子往萃华苑苑跑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像裴钰和裴婉二人几乎每日都晨昏定省。
听说五毒饼和粽子都是她亲手做的,娘娘并未有太多惊讶。反倒是对她酿的菖蒲酒生了几分兴致,当场就命人启了一坛来尝,还夸味道比御赐的还要好。
这酒的数量不多,今晨她亦遣人给祖父、两位兄长、殿下和娘娘各送了一坛,还余了几坛。见娘娘喜欢,索性将剩余的几坛都送到了萃华苑。
不成想这几坛菖蒲酒竟变成了宴席上用的酒,还惹了林程的注意。
她心中窜起几分恼意,这人平素里也没见他精于此道,怎么今日忽然对她酿的酒生了兴致?
难道…他以前喝过?
随即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可能…她前世从没把自己酿的菖蒲酒对外示人。只有祖母、父亲和兄长周承喝过,兄长…
她心下一惊,兄长周承和林程是至交好友。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在仕途上虽无交集,但因为志趣相投,都生性淡泊,隔三差五就会一起煮茶操琴,品茗对饮一番。
难不成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兄长把她酿的酒拿出来招待林程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裴莹不禁头皮发麻,脸色也跟着煞白起来。
淑妃向来处变不惊,她朝裴莹的方向乜了一眼,温润地开口道:“这是裴家的三小姐亲手所酿,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林程闻言并无太多的意外之色,他淡然道:“并非有不妥之处,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三小姐。”
他看向了对面席上的裴莹,目光灼灼。波澜不惊开口道:“此酒闻之异香扑鼻,不似寻常菖蒲酒。敢问三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配方?”
裴莹垂眸不语,她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淑妃娘娘已经金口玉言说出此酒是她亲手所酿,如若她说自己不知道配方,那不仅是打了自己的脸更是当众打了淑妃娘娘的脸。
如果她说的配方不对,在座的都是人精,未必就没有专于此道之人。别人不说,林程为人心思缜密,向来慧眼如炬,不是一个好唬弄的人。
罢了,不就是一坛酒吗,难倒这世上只她一人会酿?
她扯唇一笑,鼓足勇气抬起了头,对上了林程那双璀璨的星眸 。起身向他福了福道:“回世子的话,只是加了些去年腌制好的桂花,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少女的眼眸澄澈而坦然,唇边还噙了一丝清浅的笑意。
林程垂下的眼睫在他玉白的脸庞上落下一片阴翳,掩住了他眼中的波涛汹涌。他的声线有些不可自抑地暗哑:“三小姐为何想到要加入桂花?”
桂花吗…少女的思绪渐渐飘到了远方。
她和裴三小姐生辰八字相同,一样都是丹桂飘香的时节。她从小就爱极了桂花的淡雅芬芳,清香怡人,还可入食入药。桂花茶、桂花蜜、桂花酒、桂花糕皆是她的大爱。
每年新鲜的桂花缀满枝头,她都会带着芙蓉和玉簪一起采摘、清洗、晾晒。而后酿蜜、酿酒,制茶做糕。
东西做多了吃不完还会送给亲朋好友,其中当然也包括定国公府。
她的眼前仿佛又看到秋高气爽的时节里自己带着两个丫头在小院中采花酿蜜的情景。芙蓉和玉簪都是性情活泼之人,银铃般的笑声洒落满院…
她的眼中充满了无限迷离向往,嘴角带着恬淡的笑意。声音不自知地柔和了几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喜欢桂花罢了。”
一阵清风徐来,吹皱了一池春水,也吹起了裴莹身上淡紫色襦裙的裙裾。有两缕黑发不听话的自她的鬓间滑落,随风飘逸,仿若蝶翼。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皆似陷入了沉思之中。
咳咳,一声咳嗽声传来。打破了宴席上的尴尬。裴莹有些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只见祖父以拳抵唇 ,望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
“难得建威将军如此钟爱此酒,实乃阿莹之幸。阿莹,还不为将军斟酒!”
林程如梦初醒,他猛的抬头看到对面宴上的少女苍白着一张脸向他款款而来,霎那间他连呼吸仿佛都滞住了。
裴莹努力维持着仪态的端庄,紧攥的双拳在袖中微微颤抖。她对林程微一福身后,跪坐在了他身侧的蒲团上。
她轻抬一双骨节分明,莹白干净的素手稳稳地斟满了林程面前的酒杯。
随后端起酒杯,冲林程嫣然一笑:“能得将军赞赏,是阿莹之幸,阿莹敬将军一杯。”
林程有一瞬间地恍惚,时光仿佛倒流,眼前裴莹的脸和那张在一遍遍回忆中愈发清晰的面容渐渐重合在一起。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记忆如潮水般争先恐后的涌来。数不清有多少次,记忆中的少女亦如这裴氏女女郎一般娇美一笑,甜甜道一声:“林程哥哥,我敬你一杯。”
林程抬头看了一眼裴莹,眼前的少女低眉敛目,高高举起的酒杯挡住了她的眉眼,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姿态极为恭顺。
两缕墨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从鬓间滑落至耳畔。鬼使神差,他竟抬手想为她绾起耳边的碎发。那手抬至半空中 ,他才蓦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态。
神智重新回笼,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郎。虽然神态举止极为相似,但却没有记忆中左颊上隐现的梨涡。
目光下移至裴莹的手上,这双玉手虽莹白但并不娇柔,指甲修理得干净平整,不似平常女郎般十指纤纤。骨节分明,指腹和指根处还有一层薄茧。林程出身将门世家,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低声喟叹了一声,似嘲讽,又似叹息。自己莫非是疯魔了,竟然以为这裴氏女郎就是阿凝。
他知道的,阿凝已经死了。这世上想似之人何其多,但再无一人是他的阿凝。
林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裴莹听到那低低地一声喟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林程。衣袍带香容颜清俊的少年将军此刻下颌收紧,唇角紧绷,眼中仿佛含着千年寒冰。
他停滞在半空中的一只手顺势握住了她举起的酒杯,淡淡道了一声:“多谢了”,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再多看她一眼。
裴莹站起福身后,退回到自己的席上。
席间众人看着这一幕插曲,虽然神情各异,各怀心思,但顾忌这淑妃与二皇子在场,到底并未有人表现出异样。
看罢了龙舟赛,接下来的重头戏就是水秋千的表演。这种惊险刺激的水上表演兴于江南,后来传入宫廷之中被前朝皇室所推崇喜爱,由此名声大噪。
每年端阳节,和龙舟赛在同一天进行,是皇家指定的表演项目。
今年因为淑妃娘娘的省亲,关中王府花重金专门从江南请了伎人来西安府助兴。
伴随着阵阵鼓乐之声,两艘画船缓缓驶向靠近宴席一侧的岸边。船上立着高高的桅杆,桅杆上是一架秋千,船尾有伎人做各种杂技表演。(1)
和赛龙舟不同,水秋千在北方难得一见,席上众人有不少就从未见过。宴席毕竟离水岸还有一段距离,即便有千里镜瞧着也不过瘾 ,于是干脆在离画船最近的岸边设了一排绣凳以供近距离观赏。
此时锣鼓喧天,丝竹盈耳,几位年轻的小姐、公子再也按捺不住,纷纷翘首以盼。心思早已不在这宴席之上。
淑妃娘娘忍俊不禁,干脆对他们挥了挥手道:“且去看吧。”
几人得了令,如蒙大赦般站起 ,对着娘娘行礼后飞奔到了岸边。引得身后的长辈们一阵大笑。
裴莹和裴元西一同走到湖岸边时,两名身着黑色水靠的伎人已经爬到了桅杆顶端的秋千上。
其中一人稳稳荡起秋千,越荡越高,荡到身体与秋千的横木差不多平行时,突然腾空而起,弃秋千而出,在空中翻跃几个筋斗,最后掷身入水。(2)
整个过程不过须臾之间就完成了,伎人身形灵巧,在空中姿态优美。入水无声,仿若一尾苍龙。场面惊险刺激,人群中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裴莹看得入了迷,丝毫没有发觉身侧站着的男子已经不是裴元西了。她兴奋地侧过身去想和兄长说些什么,在看清身侧的男子后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1(2)摘自百度百科水秋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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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