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萧存奕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撇了撇，颇有几分不屑。若说信阳对林程一见钟情，那是千真万确。但若说两人是情投意合，他看未必！
自从信阳在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上第一次看见林程后，就似着了魔一般。不但在皇家宴席、出行、围猎等一切可以利用的场合接近林程，向他示好。
还丧心病狂地利用公主的身份指使亲军都尉府的暗卫日夜潜伏在林府之中，时时打探林程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向她回禀。
这样一来，她就事事占得先机。林程的行踪，皆在她的掌握之中。在各种场合偶遇，如同家常便饭。
纵然她使尽浑身解数，林程对她的态度只能算得上恭谦有礼，始终淡淡的，更谈不上男女之情了。
信阳自小受尽宠爱，娇纵非常。骤然间受此打击，不免恼羞成怒。她心中有火无处发泄，镇日间在自己的寝殿内因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身边的宫女和内恃皆是诚惶诚恐，胆战心惊。
后来不知她使了何种手段，林程对她的态度竟然亲昵了许多。所以才有了那则坊间传言，依他所见，这多半也是信阳的手笔。
不过如今从林程两次拒婚的态度来看，他之前的举动多半为权宜之计。
想到此处他不禁抬头看了看身旁林程那张变幻莫测，精彩纷呈的侧颜。
随后不禁在心中暗叹，他与林程相识数载，深知此人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那张俊颜上的神色万年不变，幽深的眼眸仿佛古井般平静无波，几时如今日这般涌动着波涛汹涌般的情绪！
这裴家的三小姐第一次出现就能吸引林程的注意力，乱了他的心神，果然有点意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萧林二人各自思量，那边裴元西已将裴莹安置在了马场中一间简陋的厢房中。
裴莹这会已经缓过神来，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脸上仍然烫的如同碳烤的虾子。
大庭广众之下，就那么抱着个才见过两面的男人不撒手，当真是恬不知耻。这事偏偏就发生在林程的眼前，虽然他现在已经识不得自己了…
她前后两辈子除了抱过林程外，还没抱过别的外姓男子。
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羞的用双手紧紧捂住脸，不敢与裴元西对视。嘴里却不依不饶道：“二哥只说今日殿下会来马场，怎么不说…”
她咬了咬下唇，继续道：“不说那建威将军也会来！”
语气间颇有几分埋怨的意味。
裴元西深感无辜：“今日只听说殿下要来马场挑选战马，怎晓得建威将军也会同行！”
裴莹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无理取闹，可她自觉出了丑心中尤为不甘。继续找茬道：“方才坠马之时，二哥就在身后，怎么不救我。反倒让殿下出手！”
如若当时出手救他的是二哥，她也不会丢这么大的人了。
裴元西欲哭无泪：“阿莹骑着明月快如闪电，我骑的那匹小红马发起了脾气，不肯前行。当时我离你有一射之地远，如若等我出手，阿莹恐怕已遭不测。”
裴元西句句在理，裴莹心里再气也无可辩驳。只能闭上嘴巴，独自生起了闷气。
看着裴莹气鼓鼓地嘴巴，裴元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怎么越大反倒越像个孩子了，身手不似以往敏捷也就罢了，脾气反而越来越大了，失了几分往日的洒脱之气。
随即想到多半是上次坠马摔坏了脑袋所致，心中又不忍苛责。
他整了整衣袍，煞有介事地上前对着裴莹深施一礼道：“好妹妹莫要气了，都是为兄的错，为兄给你陪不是了。你要是还不解气，就捶我两拳好了。”
说罢作势就把身子移到她眼前。
他惯会油嘴滑舌的，语调又抑扬顿挫，一下子就把裴莹逗笑了。
他前世的兄长周承大她许多，是个端方的君子，虽对她照顾有加，但却不似裴氏兄妹这般亲密无间。
两人这样说笑了一番，裴莹自觉心中的郁结之气消散了大半。
理智重新回笼之后，她肃颜敛色对裴元西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殿下出手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既然我的身子已无大碍，理应前去拜谢。”
裴元西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受了别人的大恩，总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
遂和裴莹一道前往马场中的待客之所忠义堂。
兄妹二人远远就瞧见萧存奕与林程在院中大槐树下的石桌前相对而坐，正在品茗谈天。
裴莹瞥了一眼林程棱角分明的侧颜，只觉得心里发紧，口里发干。因为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好歹没像前两次那般惊慌失措。
她在厢房中就想得明白了，林程来西安府必是有公务在身，短短几日内两人就见了两次面。她的身份又是关中王府的小姐，日后少不得还会相见。总不能每次见面都落荒而逃吧，再者即便想躲也躲不掉。
既然躲不掉，那就大大方方的相见好了。反正他也不认识自己，就当是陌生人以礼相待就行了。他总不能在西安府呆上一辈子吧，过一段时日总会走的。
裴元西上前一步对着二人深施了一礼：“见过殿下、将军，打扰二位的雅兴了。舍妹身体已无大碍，特来向殿下道谢。”
说罢他闪身至一旁，裴莹轻移莲步上前来对着二人行了个标准的福礼：“裴氏阿莹见过殿下，见过将军。”
她今日穿了身飒爽的骑装，骑装其实更接近草原民族的胡服。穿着这样的衣服，行着汉人女子的福礼，本来是有些违和的。
大概是因为裴莹的长相本来就是英气中透着几分妩媚，这二者在裴莹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毫无违和之感。
她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的流畅自然，此刻她微微垂着头颅，露出了修长的美人玉颈。
从萧存奕与林程的角度望去，面前的女子螓首蛾眉，翘鼻菱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身材纤细高挑，曲线玲珑，一袭暗红色的骑装火焰般热烈，牢牢吸引着别人的目光，的确称得上是一位难得的佳人。
因为刚刚心中有了计较，萧存奕并没有立即让裴莹起身。他觑了林程一眼，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裴莹，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足足三息的功夫，院内静无人语，落针可闻。少女保持着福礼的姿势纹丝不动，一阵微风袭来，她脑后系着的大红色发带温柔地随风飘逸，仿佛情人之间抚触对方的双手一般。
就在裴元西忍不住要出言解围，林程也侧眸看向他时，萧存奕才嘴角一勾，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表妹不必多礼，区区小事，不必记挂在心。”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一惊。裴莹愣在了原地，裴元西的剑眉微挑，就连林程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讶色。
天家无情，皇子与自己的外家先是君臣，而后才是亲人。就算是关中王裴镇，萧存奕也只客气地尊称一声“王爷”而已，更毋提其他人。
对裴婉这个正经表妹，萧存奕尚且从未另眼相看过，怎么今日忽然对自己这个便宜表妹亲昵了起来？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让她不得不竖起了防备之心。
裴莹不禁抬头望向萧存奕，大大的杏眸黑白分明水气氤氲。此时像极了在山中迷了方向的小鹿，眼中带着几分迷茫困惑，几缕戒备和不安。
她这人有个习惯，每当紧张不安之时就会轻咬下唇。刚刚因为行福礼两只手交叠于身前，此时两只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的玉手不安的搅动在一起。
萧存奕仍是一派气定神闲，漂亮的桃花眸中含着一丝揶揄之色。仿佛欣赏裴莹的局促不安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他轻嗤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三小姐宅心仁厚，为赈灾一事不但倾囊相助，还献上了赈灾十策，言之有物，颇有经世之才。吾心甚慰，投桃报李，乃人之常情。你说是不是呀—表妹！”
他的声音悦耳，醇厚似是陈年的佳酿。尤其最后两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带着把小钩子似的。
裴莹被这一声“表妹”叫的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一瞬间回过神来，展颜一笑道：“殿下谬赞，小女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万不敢当此言。殿下有公务在身，不便叨扰，改日定登门致谢。小女告退。”
萧存奕淡淡点了点头，纽过身去端起了冰裂纹的汝窑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不再看她。
裴莹再次福身，和裴元西一道行礼后退了下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处，萧存奕才不紧不慢的拿起了桌上的茶壶为林程又斟了一杯茶：“这是今春第一茬的蒙顶甘露，玄之尝尝可还入得口？”
玄之是林程的表字，不过他年纪轻轻，已是位高权重。朝中现在已无几人敢直呼其字。
林程一只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暴起。他微垂着头颅，看了看杯中汤色微碧，清澈明亮的茶水。（1）
又轻轻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味道香馨高爽，味纯甘鲜（2），使人齿颊留香。
茶水甘鲜醇厚的滋味抚平了他心头的躁郁之气。少顷，他的面色随即恢复如常。只是声音较之以往显得格外暗哑低沉：“果然好茶！”
萧存奕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一般，若无其事的和林程继续刚才军马的话题。
一切都显得平淡自然，裴氏兄妹的出现就像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只有林程另一只掩于石桌之下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他暗自运行真气才得以控制。
西安府之行对他而言已有颇多意外，今夜注定有人会彻夜难眠！
（1）（2）皆摘自百度百科：蒙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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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