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场上霎时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在一片滚滚烟尘之中,两匹骏马先是并驾齐驱,而后交替领先,不分伯仲。
跑马道足有千余米长,不肖多时,两匹马愈来愈接近场中的桅杆。
小红马虽为汗血宝马,但毕竟刚刚被人千里迢迢从广袤的草原腹地运到此处。有些野性难驯,不服管束。
饶是裴元西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驾驭一匹陌生的马匹也并非一件易事。
他双手紧握缰绳,两腿夹紧马腹,用尽全力才勉励控制住了躁动不安的小红马。
反观裴莹只是在上马前轻轻抚了抚明月的脑袋,这马就似识得她一般服服帖帖,任她驱使。
两相比较,裴莹的优势自然不言而喻。果不其然,愈是接近场中的桅杆,裴莹领先的优势就愈是明显。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神情十分欢愉。举手投足间显得顾盼生辉,神采飞扬。
赭红色的旌旗高高悬于桅杆之上,中间是铁画银钩的一个“周”字。四周用金线绣成了张牙舞爪的金龙腾云驾雾的图样。
金线在灼灼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不能直视。
这处马场是大周在西北地区最大的军马供给地。骑兵是大周对抗鞑靼和瓦刺部的主要力量。马匹的好坏有时是决定一场战争中胜负的关键因素。
近年来北境战事频繁,军马的消耗量极大。大周每年都要从西域的大苑等国引进数千匹优良种马,以改善本国马匹的质量。
西安府因为靠近边境,军马场就选建在了城郊开阔之处。平日里不但肩负着驯养军马的责任,还会接待皇家宗室、王侯之家子弟来此跑马游乐。
旌旗位于丈余高的桅杆最顶端,在快要接近桅杆之时,她将双脚从马蹬中抽出,小心翼翼的立于马背之上。
奔跑中的马背极为颠婆,裴莹小心翼翼地掌握着平衡。这样惊险的动作前世她连见都没见过,没想到今生凭借裴三小姐的天赋异禀竟能独自完成。
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让人唏嘘不已。
在明月与桅杆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裴莹一跃而起,一把扯下了那面赭红色的旌旗。而后双脚又稳稳落于马背之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似是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就摘得旌旗,眼看着就要胜利在望,少女满脸的兴奋之色,眉眼之间皆是艳光。
和煦的春风拂过她娇嫩的面颊,银红色的骑装在微风中衣袂飘飘,大红色的发带在脑后随风高高扬起。
因为这马上的一连串的动作,少女此刻两颊生晕,面若芙蕖。愈发衬的她夭桃秾李,艳色绝世。
萧存奕与林程走进跑马场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人移不开眼的美人御马图。
二皇子今日一袭暗红色仙鹤纹常服,腰间系着白玉金丝蹀躞带,头戴紫玉金冠。端的是龙章凤姿,尊贵无双。
林程则是一身银白色箭袖素面锦袍,腰系玄色丝绦,以一只墨玉暗纹簪束发。虽不及二皇子金尊玉贵,却是一位霁风朗月,自成一派风流的翩翩佳公子。
裴莹自认为此时已然胜券在握,得意的回头朝着兄长粲然一笑,这一笑可谓耀如春华,灿若星辰。却在回眸的一瞬间,瞧见了朝自己愈来愈近的萧林二人。
在瞥见林程的一刹那,她的面色变得煞白,心头犹如被大石击中,闷的生疼。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一抖,一霎那身体突然不受掌控失去了平衡,一头就朝马下栽去。
裴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如果以这种姿势摔下马去,极大的可能会与裴三小姐一样因头部遭到重创,昏迷不醒而后成为木僵之人。(1)
都怪自己志得意满,太过大意。如果真落得那样的结局,也怪不得别人。只可惜前世家人的血海深仇还未得报…
她在胡思乱想之际不禁紧紧地阖上了双眸,认命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痛。
突然一股清淡的月麟香萦绕在鼻端,紧接着一双铁钳般的手臂勾住了她的腰身,阻止了她下坠的趋势。身子随即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出于本能,她双手紧紧环住这人的脖子,窝在这人怀中不敢动弹。好似这般就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仅仅一息之后,头顶上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含着一丝嘲讽的意味:“裴三小姐准备一直这样抱下去吗?”
她心中一惊,连忙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像让她羞恼不已,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她自己的双手正大喇喇地抱着萧存奕的脖子不放,脸还埋在他的颈窝处,两人亲密地仿佛一对儿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更要命的是旁边还站着惊的目瞪口呆的裴元西和好整以暇望着两人的林程。
裴莹想从萧存奕怀中起身下来,奈何双腿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她心中深恨自己的怯懦无能,胆小如鼠。羞得恨不得当场就咬舌自尽。
心中不禁暗叹一声,果然冒牌的就是冒牌的。想逞一把威风,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没有这金刚钻,以后也别学人揽瓷器活了。
正在尴尬之际,裴元西出言解围道:“多谢殿下仗义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裴氏感激不尽。舍妹今日受了惊吓,言行有不妥之处,还请殿下海涵,还是把阿莹交给微臣吧。”
萧存奕顺势把裴莹交到了裴元西手上。
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又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才淡淡地开口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三小姐论起来也是我的表妹,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罢道了一声失陪了就和林程一道离开此处,往马场最内处的忠义堂走去。
裴元西手上抱着裴莹,不能躬身行礼,只能微微颔首还礼。
大约走出一射之地后,林程忍不住微微侧首觑了一眼裴氏兄妹的方向。
萧存奕是何等精明之人,他立刻闻弦知雅。温声解释道:“刚刚是关中王府的二公子裴元西和三小姐裴莹,让将军见笑了。”
裴氏毕竟是他的外家,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
林程忙客气道:“殿下言重了,裴氏不愧是将门世家,连女郎都有如此飒爽的英姿。”
“不过就是动作笨了点,胆子小了点而已,”他在心中暗道。
林程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女子骑马时的身影,也如这裴氏女郎一般的笨拙、胆小。
那时的周凝总缠着他要学骑马,他实在拗不过就带着她去郊外的马场练了几次。
无奈周凝虽然兴致勃勃,但先天不足,外加胆小如鼠。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惊的手足无措,除了紧闭双眼等着他解救外毫无他法。
最后一次,他们去郊外林地中的一处马场中练习。周凝骑着一匹温顺的母马在前面溜达,他骑马跟在后面。
突然山林中不知何处窜出一只野猪狂奔到了周凝骑的母马面前。母马受惊后长长的嘶鸣了一声,两只前蹄高高跃起。
周凝猝不及防,又抓不稳缰绳,一下就被甩下了马背。
幸而他离得并不远,飞身出去将她接住,才未受伤。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周凝亦如这裴氏女郎一般害怕得只知紧闭双眸,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这样的姿势足足维持了一盏茶的功夫,在他的温声安抚下周凝才敢睁开眼睛。大概是察觉到这姿势实在是不妥,她挣扎着从自己身上下来。小脸红的仿若是冬日里盛放的红梅,一直延到了纤纤玉颈。
估计是自觉丢了颜面,周凝此后再未找他学过骑马。
想到此处,林程的嘴角止不住的微微翘起。
但不过一息的功夫,一股巨大的痛楚排山倒海般将他湮没。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了抚胸口的位置,霎时痛得眉间突突直跳,用力按了按才勉强维持住了风度仪态。
林程沉浸在回忆之中,暗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二皇子萧存奕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
定国公世子林程少年及第,文武双全,名满天下。这样的青年才俊无疑是朝廷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不想惹人注目都难。
京城中想要嫁进定国公府的世家贵女犹如过江之鲫。其中明艳者有之,清丽者有之。活泼者有之,娴静者有之。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但无论面对的是何种女子,林程皆是一副目不斜视,冷心冷情的模样,多一句话也不肯说。清冷地如同不近女色的月下谪仙一般。
后来坊间渐渐有流言传出,说林程与天子唯一的嫡女信阳公主一见钟情,彼此情投意合。只等天子下诏赐婚就能如愿做得驸马,对其他庸脂俗粉自然不屑一顾。
这流言一经传出,各大世家的夫人和小姐们都噤若寒蝉,立时歇了那份旖旎的心思。围在林程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也少了许多。
毕竟信阳公主是除了当今皇后外身份最为贵重的女子,与公主抢男人,除非她们活得不难烦了。
对于这则传言,萧存奕是一个字也不肯信的。皇子在宫中皆有自己的耳目,他几日前刚刚接到线报。说林程在启程往关中之前,单独被父皇诏进宫中密谈。
父皇想为他和信阳公主赐婚,被林程第二次婉拒。第一次是在两月之前,定国公林毅在军中病倒之时。
当时林家军群龙无首,边境岌岌可危。父皇此时赐婚,颇有几分安抚的意味。不管林家军最后能否取胜,林程有了驸马这个身份,就算坐稳了世子的位子。日后承袭定国公爵位也会顺理成章。
父皇自认为处处为林程考虑,没想到被他以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为由婉拒。林程立下了军令状,代父出征。如不能大胜而归,甘愿领死。
父皇对他的不识抬举颇有几分恼怒,觉的他是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索性允了他的请求,想等他得了教训有了悔意再施以恩旨。
出人意料的是,林程带着林家军以一种不要命的打法取得了南境战事的胜利。不但打得安南**队四散而逃,还打进了安南国的城邦,灭了乱臣贼子,扶植以前的皇室上位。
安南国恢复了和大周的封供关系,南境可保二十年的安稳。
父皇龙心大悦,在他凯旋之时第二次想降旨赐婚。不料林程再次婉拒,这次的理由是北境的鞑靼部近来蠢蠢欲动,北境并无大将坐镇,他自请命率军北上抗敌。
林程义正言辞的说什么胡虏未灭,何以家为!天家赐婚,本为无尚荣耀之事,岂容他如此这般三番五次的推拒。
父皇气的几欲吐血。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北境除了林程外再无堪当大任的将帅之才。他勉强抑住了心中的怒火,对林程好生勉励了一番,遂将此事揭过。
赐婚之事极为机密,鲜为人知。林程拒婚的理由冠冕堂皇,看似是为了家国大义。但同为男子,他深知若一个男子真心倾慕一名女子,想与她结为连理,就算前方有千难万险也阻挡不住。
更何况是皇帝赐婚!
在他看来,林程拒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根本不想娶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信阳公主!
(1)木僵之人实为植物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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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再见林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