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莹回到朝曦堂已是戌时了，一日的奔波让她身心俱疲。回房的第一件事便是舒舒服服的泡个加了新鲜花瓣和花露的热水澡，缓解一日的疲乏。
等她从净房出来，紫藤附在她耳边道：二夫人派寒露给小姐传话：“明日的家宴会安排几位姑娘在淑妃娘娘面前献艺，让姑娘务必好生准备着，切莫丢了王府的脸面。”
裴莹心中哂笑一声，蒋氏为了明日的接风宴也算煞费苦心了。
从宴前茶水点心的种类、食材的产地、使用的餐具、宴席的菜色到邀请的名单、座次的安排、丫鬟婆子小厮各自的差事并迎来送往一应事宜，事无巨细均是亲自过问。她这段日子忙的几乎跳了脚，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
啧啧，这公侯之家的当家主母果然不好当…
蒋氏这般不辞劳苦地忙前忙后固然是为了王府的脸面，可也不是全然没有私心的。
这不，这私心今日便露了出来。
这段日子府中的下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说淑妃娘娘这次回关中不光是为了省亲，还要在几位未出阁的姑娘中选一位做二皇子的正妃。
她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反正她又没打算嫁人，再说以“裴四公子”在西安府的名声，淑妃选谁也选不到她头上去。
有几次在演武场的日训结束后，祖父望着她的侧影欲言又止。她一转头，却又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她也只当没看见。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富贵荣华也好，儿女情长也罢，如今都不是她心中所求。
如果今生都无缘窥得天机，无法让前世的家人沉冤得雪。那就守着今生的血脉亲人，恣意畅快地过完这一生。
二皇子是天潢贵胄，可和周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父亲周道昌秉节持重，与几位皇子私下并没有往来。
即便她想借助皇子的力量调查这件事，又要以什么理由说服二皇子呢？难道对他说自己其实是周家的女儿，是重生到裴莹身上的？
可笑！
再者天家对周道昌一案讳莫如深，定国公尚且避之不及，长公主亦无能为力。本就在权利漩涡中心的二皇子又凭什么对这样一桩已经尘埃落定的旧案出手，引火烧身呢？
裴莹暗暗摇了摇头。
蒋氏想让裴钰在淑妃娘娘和二皇子跟前大出风头，可又不想落人口实，遂想出了这个让三位姑娘同台献艺的主意。反正裴莹和裴婉的才情是绝不能和裴钰相提并论的，即便登了台也就是个陪衬的。尤其是裴莹，不出丑就算烧高香了。
也罢，既如此让她们遂了心愿就好。什么皇子不皇子的，本就和她没什么关系。
打定了主意，她觉得身心舒畅，躺在黄花梨雕花填漆床上很快与周公相会了，一夜无梦到天亮。
第二日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既然是陪衬，就要有个陪衬的样子。她想了想让丁香取了一件月白撒花交领褙子和一条翡翠烟罗绮云裙，梳了个双平髻，头上连支钗环都没戴，只簪了一排园子里今日新采的茉莉花。
今日的家宴地点就在月牙湖的水榭中。水榭四面邻水，用汉白玉的九曲石桥与陆上相连。
推窗望去，湖水明瑟，环境清幽。夏有凉风，冬有皑雪，微风徐来，水波不兴，的确是府中难得的风雅之处。
裴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带着紫藤丁香到了水榭风雅轩。几房的女眷都已到齐，水榭的后堂专门辟出了一小块地方供女眷们歇息，用一扇鸡翅木镶大理石山水屏风与外面隔开。
因地方实在逼仄，大家都挤在一处，屋内衣香鬓影，莺声燕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裴莹进去的时候，原本喧嚣热闹的屋内霎时一静，默无人语。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颇有些万众瞩目之感。这些目光中有好奇、有探究、有鄙夷、有不屑，还有惊艳之色。
裴莹在这些注视的目光中眼角眉梢连动都没动一下，脸上始终带着耀如春华般的得体微笑。
她前世也是大家出身，就是和京中的世家小姐，高门贵女们应酬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她轻移莲步走上前给王氏、蒋氏和裴婉的母亲赵氏行了个福礼，低眉敛目道：“阿莹来迟了。”
蒋氏忙将她扶起，颇为体贴地道：“不晚不晚，来的正是时候，娘娘和二皇子马上要入席了。”
裴莹对她报以一个感激地微笑，坐在了裴钰的身旁。
裴钰的嘴角一撇，翻了个白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旁边的裴婉道：“大喜的日子穿的这样素，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真给王府丢人。”
裴婉的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这两位王府的嫡小姐她哪个也惹不起，只好息事宁人地道：“我看三姐姐这身清雅脱俗，宛若出水芙蓉一般，也很好看。”
裴钰瞥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不再言语，裴莹只当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少顷，宫中的女官传话淑妃娘娘和二皇子摆驾风雅轩，让众人准备接驾。
王氏与蒋氏领着众女眷从屏风后鱼贯而出，跪在了族中男子的身后。
淑妃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在女官的虚扶下款款而来。她的容貌算不上绝色，但身上那股子由内而外散发的沉静气质让她在人群中超然出尘。
她的声音柔和宛转，谈笑间两颊隐现出梨涡，给她宁静淡雅的气质又添了一分柔美，让人如沐春风。这感觉就好像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梅子水般通体舒畅。
在她身后几步的距离有一位年方弱冠的年轻公子闲庭信步而来。午间细碎的日光照在他玄色镶银边金线阔袖蟒袍上，反射出炫目的光彩，让他整个人宛若天神下凡。
他在淑妃身后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一双桃花眼如寒星般流光溢彩璀璨夺目。龙章凤姿的皇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慵懒的气息，嘴边时时噙着淡淡的笑意。
裴莹竟有一瞬间的呆愣，青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玄妙气息引人入胜，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她不禁想到了昨日在城郊擦身而过的马车中的公子。
正在愣神之际，感觉身边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她低头一看，正是裴婉。
裴婉冲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低头给淑妃和二皇子叩首行礼。唯独她一人直挺挺地跪着，目不转睛的盯着二皇子出神。
更要命的是，二皇子那双桃花眸正目露戏谑地看着她，嘴边似有还无的笑意一闪而过。
裴莹尴尬不已，连忙俯身叩首，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宛若初雪映澄霞。
姑娘家的盯着陌生的男子看的出了神，还被人家当场抓包，她前后两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更不会因为对方是个俊俏的公子就失了分寸。这世间的男子除了林程，还没有哪个人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攫住她所有的注意力，扰乱她的心神，可明明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
林程…这名字自她重生之后就刻意不去想起，本以为已经心如止水，但此刻却犹如一排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在了她的心尖上，疼的她一哆嗦。
裴莹的双手拢在袖中狠狠地攥成了拳，指甲嵌入肉中留下了几个小小的月牙儿。疼痛感让她的理智回笼，和众人一道起身入席。
一道道珍馐美馔流水似的摆上了席面，许是很久都没回关中，没和族人团聚共享天伦，淑妃娘娘今日的兴致颇高。她举起手中的夜光杯，频频向众人示意。
因是家宴，少了许多顾及。男宾和女眷之间只用一道屏风隔开，彼此间谈话清晰可闻。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裴镇起身提议道：“今日良辰美景，阖家团聚。宴前无乐，不成欢笑。不若让几位姑娘为娘娘献艺，博娘娘一笑。”
淑妃娘娘饮了一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此时蕴生双颊，神态怡然。少了一分平素的持重端庄，多了一分随意平和。
她微微颔首，欣然应允。
裴钰有备而来，自然要先声夺人。她自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其中又以琴艺最为精湛。焚香净手之后，她端坐于琴前，轻抬玉手拂过琴弦，悠扬的琴声自她的指尖流泻而出。
这是一首平沙落雁，意境悠远。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也。（1）
一曲弹罢，众人尚且如痴如醉。裴钰福身致谢，博得满堂喝彩。
淑妃目露欣赏，频频点头。蒋氏满面红光，心情激动。就连裴镇脸上亦露出了与有荣焉之色。
众人纷纷交口称赞，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在一派喜庆和乐的气氛中，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悄悄走到二皇子耳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二皇子听罢，面色微沉。他对着男子点了点头，男子快速退了下去。
这一幕宴席上似乎无人注意到，只有裴莹在看到男子的一瞬间，面色变得苍白如雪，全身仿佛北国冬日里的冰雕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那男子的眼睛，她识得。虽是匆匆一瞥，却牢牢记在心头。多少个午夜梦回之时，都会浮现在眼前。
（1）出自百度百科：平沙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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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