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今日一身三品淑人的诰命服，按品大妆。头上梳着样式繁复的牡丹髻，戴了点翠大花。
略显丰腴的面上薄施粉黛，显得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虽然不再青春少艾，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愈发娴静典雅，雍容华贵，通身透着一股勋贵世家里当家主母的气派。
跟在母亲身后的裴钰今日一件流彩暗花云锦华服配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这身衣裳极尽华美，让她格外明艳照人，光彩夺目。
裴莹走到蒋氏面前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婶婶安好，二姐安好。”
她自从重生以来对二房的这对母女客气的很，也疏离的很。毕竟有些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素来温婉的脸上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快起来，一家人客气什么。”
裴钰闻言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全当是回应了，裴三往日从不屑于在这种场合装扮自己。今日却打扮的格外出挑，暗暗压了自己一头，莫不是知晓了二皇子一同前来想在他面前专美于前？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自己这位堂姐向来对她没什么好脸色。裴莹不以为意，只当没看见。
蒋氏见了只暗暗皱了皱眉，并未多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对姐妹向来不和，这在府中也并非什么新鲜事。
更何况今天是王府的大日子，在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当众落了女儿的面子。
裴莹在心中冷笑：府中众人皆言蒋氏贤良大度，克己复礼。今日却对自己女儿如此失礼之举不闻不问，可见言过其实。
几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慢慢地来到了王府的大门处。
裴镇和族中的男子已经出城迎接淑妃娘娘的凤驾，今日王府中门大开，蒋氏领着合族女眷俱在府门处等候。
正等的不耐烦之时，一名红衣太监骑一匹高头大马策马而来。
行至府门处甩镫离鞍下马，给蒋氏行了个礼道：“娘娘凤驾已至，夫人准备接驾吧。”
话音刚落，两排值事太监打着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开路，后面是一辆雕梁画栋，镶金嵌玉的金顶绣凤舆车。
蒋氏忙领合族女眷在路旁下跪行礼。车旁随行的女官连忙扶起了蒋氏和淑妃的嫡母王氏。
当年裴松然在与瓦刺一战中忠君报国，为国捐躯。武宗皇帝厚赏了裴氏一族，还指了裴氏的女儿做自己最爱的儿子萧南风的正妃。
裴镇自己没有女儿，当时王府还未分家，裴镇还有个庶弟裴镐。虽然资质平平，文不成武不就，但好歹是裴氏的子孙，靠着兄长的余荫得了个宣抚使的差事。
裴镐的嫡女已经出嫁，唯一年龄相当的只有一庶女裴静。于是这泼天的富贵就落在这位在府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庶女头上。
裴镐的嫡妻王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也无可奈何。想想自己好歹占了个嫡母的名头，就顺水推舟应了这桩婚事。
当时武宗皇帝已近暮年，本就是垂垂老矣，又在战场上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劫难，回宫后不久便病入膏肓而后撒手人寰了。
当今天子继位后不久便以谋逆的罪名抄了萧南风的睿王府。这位幽兰般高贵，谪仙般俊逸的先帝爱子被一杯毒酒送上了黄泉路。
不仅如此，睿王的未婚妻裴静也被天子纳入了后宫，成了如今的淑妃，只育有一子萧存奕。
淑妃生性宽和温顺，在深宫之中不争不抢。天子宠她也好，冷落她也罢，她都泰然自若，可谓宠辱不惊。
单凭这份气度和胸襟，世家大族的嫡女都比不上。
天子对她虽不甚宠爱，但因她育有皇子还是给了妃位，该有的荣宠一样都不少。
这次萧存奕奉旨到关中赈灾，特意向天子请旨和母妃一道回关中省亲，虽不合规矩，天子还是应允了。
淑妃娘娘在府门处下车换了一顶肩舆从中门入府，一路行至春晖堂的正堂。
今日正堂的十六扇紫檀雕山水纹槅扇大开，屋内各处帐舞盘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1）
淑妃娘娘更衣完毕在上首落座，男子在先女眷在后，排列有序，纷纷见礼。
裴莹与二姐裴钰并王氏的孙女裴婉三位未出阁的姑娘，一并给淑妃娘娘见礼。
淑妃看着下首三位娇花般明媚的年轻女孩，向来波澜不惊的面上亦露出了欣慰之色。
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三位姑娘。虽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时隔多年，当年金钗之年的小姑娘一转眼都成了碧玉年华的妙龄少女，怎能不让人唏嘘。
裴钰衣着华美，端庄秀丽，和京城中的高门贵女并无二致。
兄长的女儿裴婉柳眉弯弯杏眼粼粼，弱柳扶风般的娇弱之态引人怜惜。
裴钰和裴婉一向大方得体，今日亦不出所料。三姑娘裴莹今日的表现却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虽说三位姑娘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但她在上位看的清楚，单论仪态、举止，就是宫中最严苛的教引姑姑怕也挑不出三姑娘的一丝错处来。
从进门处的步步生莲到走至近前的敛衽下拜，她耳朵上的莲子米珍珠耳铛晃都没晃过一分。
这样的仪态万方，她这辈子只在先帝的静柔皇后身上见过。那位先皇后可是名满天下的才女，世间女子鲜少能有与之匹敌者，也是驻在先帝心尖上的人。
裴莹一身烟紫色的锦衣衬的她肤光如雪，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大都不敢选这种颜色，压不住不说还显得自己老气。
这样挑人的颜色穿在裴莹身上却像是浑然天成似的，反衬出她身上那股子空山灵雨般淡雅脱俗的气质。
所谓相由心生，这是真正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才有的气度。
她不禁暗自惊诧，三姑娘也是她自小看大的，是个什么性子自然清楚。听说几个月前坠马受伤昏迷不醒，一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最后虽是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但难免落下病根。
不成想今日艳惊四座，令人刮目相看。果然女大十八变…
她的目光在三个女孩身上来回扫过，不经意间露出一分的审视 ，二分的比较，三分的考量。
她在宫中十几年，向来低调谨慎，循规蹈矩。这次求了恩典和儿子一道回关中，自然不止省亲这么简单。
萧存奕今年已满弱冠之年，正妃的人选至今空悬。虽然在三位皇子中资质最好，但他既没有太子嫡长子的身份得帝王看重，亦没有五皇子宠妃幼子的身份得帝王宠爱。
这样不上不下的夹在中间，不肖说大展鸿图，就是在这风起云涌，云诡波谲的朝堂生存都很艰难。
皇子不得私下与朝臣结交，思来想去，唯有给儿子寻一个得力的岳家最为要紧。
放眼大周，裴氏一族在朝堂地位超然，又是自己的娘家，如果联姻还有谁比裴家更合适呢？
这三个姑娘中，论身份裴莹是裴镇最宠爱的孙女，最为贵重；论名声裴钰在关中素有才女之名；论亲疏裴婉是自己的亲侄女，这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取舍。
这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在别人眼中自然引人遐想，蒋氏何等精明，立刻就猜到了淑妃的用意。
她面上浮现出得体的微笑，适时插话道：“她们姐妹如今也大了，都是懂事知礼的好姑娘。娘娘难得回关中，不如从明日起让她们轮流到萃华苑伺候，陪娘娘说话解闷可好。？”
淑妃含笑点头道：“夫人想的周到，本宫正有此意。”
她心中暗道裴氏能有这样的当家主母也是一桩幸事，蒋氏比自己那拎不清的嫡母要靠谱的多。
她这次来关中要住上十几日，过了端午再启程回京。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相看这三个丫头。
淑妃给三位姑娘各赐下了一盒内务府今年新制的宫花，虽不贵重但很别致，御制的东西外头是绝买不到的。三位姑娘跪受谢恩后鱼贯而出。
蒋氏闻弦音而知雅意，上前一步道：“二皇子未随娘娘回府可是有事耽搁了，外院的风华苑已经粉刷一新，一应物品皆已齐备，只待皇子入住了。”
淑妃含笑道：“有劳夫人，奕儿今日与陕西巡抚左大人正商讨赈灾一事，时辰太晚便宿在行馆之中了，明日的宴席再回王府看望王爷。”
蒋氏忙赔笑道：“那是自然，公事要紧，公事要紧！今日天色已晚，娘娘一路舟车劳顿，早些会萃华苑安置了吧，明日的接风宴席还请娘娘和二皇子赏脸出席。”
“夫人客气，一切有劳夫人了，”淑妃微微颔首。
蒋氏闻言心花怒放，心中暗暗盘算明日宴席的事宜。
明日是家宴，二皇子也会出席。几位姑娘都会上前拜见，钰儿的才情出众，定要好好筹谋一番，在二皇子面前大大的露个脸才好。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脚下生风，匆匆往裴钰的葳蕤苑走去…
（1）出自红楼梦第十八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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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