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不就是明日吗,裴莹心下一惊。这独龙令的来历也算不得什么秘辛,凡在大周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都是识得的。
裴义是裴绍的长子,自幼习的裴氏的外家功夫,身手极好。加之人又机敏能干,颇得关中王看重。如果说裴绍在明,裴义就是在暗。
关中王府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之事,多半是由裴义接手。他手底下光暗卫就有上千人,更勿提遍布大周各处甚至于鞑靼瓦刺部的探子与斥候。
裴家能成为大周唯一的异姓王,裴镇能历经三朝圣眷不衰屹立不倒,靠的绝不是一腔孤勇走到黑。
裴义就是这个庞大情报网的头目,前几日撷翠楼的秦妈妈派人来给他传信,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纨绔子弟寻衅滋事罢了。
直到看见了玄铁制成的独龙令他才惊觉这次恐怕是碰上了硬茬,事情有些棘手。
王爷虽疼爱裴莹,对撷翠楼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绝对不会插手。这件事恐怕还得三小姐自己出马,必要时自己少不得还要暗中出手相助。
这边裴义的心思,裴莹自然不知。她看着手中的令牌陷入了沉思之中。
独龙令是皇室独有,且数量极为稀少。一位年轻的公子,难道是皇子…
当今天子子嗣不旺,膝下存活下来的皇子只有三位。太子萧存茂、二皇子萧存奕和年仅十岁的五皇子萧存仁。
裴氏一族世代镇守关中,抵御瓦刺入侵,保得一方安宁,护得百姓平安。又从不参与朝臣之间的党争和皇子间的夺嫡,故而很得皇室敬重。
如果真的是皇子那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不过眼下下这个结论为时过早,一切都要等明日去了才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时不惹事,遇事不怕事。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躲得开的。
说起来原先的裴三小姐还是这位茹仙姑娘的救命恩人。大概三个月前,三小姐按照惯例带着云杉和侧柏到撷翠楼和秦妈妈对账并商量楼中新进歌女安置事宜。
结果马车还没到地,就被前方一群人堵在了东大街的佚仙楼的门前。
佚仙楼是西安府最大的秦楼楚馆,当时楼里的龟公正拽着个姑娘的头发往楼里拖。
旁边的老鸨叉着腰破口大骂:“好你个小娼妇,老娘我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买下你,结果一两银子没挣着你就偷了马敢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边骂边用一根拇指粗的马鞭狠命地抽向女子的身体。
年轻姑娘蓬头垢面,形容狼狈,身上的衣裳被抽打得破烂不堪,隐隐露出身上的累累伤痕。
她的脸上灰黑一片看不清容貌,只是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大而柔美,显得格外明亮有神。
若是寻常女子被这般毒打,早就服软求饶了。但任凭老鸨如何抽打,这女子始终不发一言,连哼都没哼一声。大大的眼眸中蕴满了坚毅不屈之色,瞪着老鸨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老鸨恼羞成怒,一鞭子甩来直奔她的面门上去,看得旁人倒吸一口冷气。
姑娘家的容貌最为重要,这要是结结实实挨上一鞭,脸恐怕是保不住了。以后别说是这佚仙楼,就是最为下等的私娼怕也难以容身。
女子面色平静无波,她双目微阖,不躲不闪任由那鞭子袭来。眼见着鞭子只差毫厘就要抽到脸上,突然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鞭头。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女子睁开半阖的眸子,看到一位长身玉立清俊无双的公子站在自己跟前,一只手紧握住鞭头正对着老鸨怒目而视。
裴三小姐平生最恨之事便是打女人,之所以自幼苦练武艺一方面是受祖父兄长影响,痴迷其中。另一方面,皆因自小看了太多的柔弱女子因无力自保而任人欺凌的事 。
小小的女孩暗暗下定决心,今生绝不任由一名女子在自己眼前被人欺侮。
像是老鸨这般自己身为女子却毫无怜悯之心地糟蹋年轻姑娘,尤为可恨,她看见一次便要管一次。
那老鸨一看是西安府大名鼎鼎的“裴四公子”,立时变了脸色。满面堆笑地解释说这新来的胡人女子性子执拗不服管束。不但打伤了客人还偷了马准备逃跑,这才下了狠手。
关中靠近边境,近些年战乱频繁。胡人生性彪悍,遇到灾年不光抢财物、粮食,还抢女人。
被抢的大周女子大都被掳到胡人的军营之中充当军妓,结局无一不是被凌辱致死。
胡人属蛮族,民众尚未开化。有些生性残暴的胡人以残害大周女子为乐,这些女子不但生前受到非人的虐待不得善终,死后也无全尸。
那些泯灭人性的胡人首领将大周女子的头颅割下当做酒器,还相互攀比炫耀,实在是令人发指!
边关百姓多年来深受其害,提起鞑子无不咬牙切齿,连带着对这些胡人女子也没什么好感。
因此围观的百姓即便对这名胡女的遭遇起了恻隐之心 ,也终无一人上前劝阻。
裴三小姐却不同,她在裴家军中呆过还跟着兄长上过战场。深知两国交战,不论双方
谁输谁赢,受苦的都是两国百姓。其中又以女子的境遇最为可怜,战争不是她们挑起的,到头来却要成为牺牲品和替罪羊。
命运对女子何其不公!这胡女她救定了!
裴三小姐豪气冲天地甩给佚仙楼的老鸨二百两银票道:“你且住手,这胡女我买下了。”
老鸨一怔,当下心思急转:“她本看这胡女颇有几分姿色,想着在她身上大赚一笔。没成想碰上个铁杠头,险些人财两空。既然裴四公子肯出双倍的价钱,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得了!”
她笑得见眉不见眼道:“既是四公子看中的人,佚仙楼自然要成人之美。”
西安府人尽皆知三小姐喜欢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也就顺水推舟地以“四公子”为称呼。
就这样三小姐带着这名衣衫褴褛的胡女回了撷翠楼交予秦妈妈安置。
若是她想留在楼里,就让人教授技艺以此谋生,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就放其自行离去。
楼里的规矩历来如此,裴莹在之前的记忆渐渐恢复后也想起了关于这撷翠楼的一些始末。
这楼里的女子都是裴三小姐先前或是走南闯北,或是游历大周河山时遇到的身世可怜、无处容身的女子。
她们有的是罪臣的家眷,有的是不堪主母折磨偷偷逃出的小妾,有的是遇人不淑沦落风尘的姑娘。
不管是哪种女子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身份见不得光,正经经营生是干不了的。唯有这种风月欢场才能掩人耳目。
裴莹心道今日见不到那位公子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也要见一见这位茹仙姑娘。毕竟上次只有匆匆一面,连女子的相貌都未看清。
竟能让持有独龙令的公子不惜得罪关中王府也要为之赎身,可见并非庸脂俗粉,或者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裴莹吩咐下去,不多时秦妈妈回禀人已经过来了。
一阵悦耳的清脆铃声响起,一袭淡粉色绡纱湘裙出现在房门口。裙摆每一幅最下方各坠一颗五彩琉璃铃铛,随着女子款款走来发出嘹嘹呖呖的声响。
裴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声音吸引,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出现了一位身姿窈窕有致的绝色美人。
她肤白莹润如雪,乌发如墨,眉如新月面若桃花,五官立体鼻子挺翘。乍看上去和中原女子并无二致,但如果仔细看的话那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并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深褐色。
褐色双眸让女子的眸光显得深邃而迷离,牢牢吸引了别人的目光。给她本就妖桃艳李般的姿容更添了一股别样风情,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裴莹怔愣了一瞬,随后心下了然:“果真是个尤物,这样的天香国色别说男子就是她这个女子看了也不禁心旌摇曳,有男子为之一掷千金,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足为奇。”
女子走到她面前盈盈一福道:“茹仙见过公子”。
她的姿态算不上优雅,却也端正,看得出来学过中原的礼仪,不知是秦妈妈特地教导过还是之前就学过。
出人意料的是,她一口大周官话说得字正腔圆。
茹仙神色平和,既没有过分谄媚,也不过分冷淡,显得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虽然三小姐对茹仙有救命之恩,但上次她把人交给秦妈妈后就没再过问。匆匆一别就未再见,更没有与她说过话。
“姑娘是哪里人?为何来到大周境内?”裴莹开门见山地问道。
“奴家是鞑靼人,因为遭了天灾家里过不下去了,想来大周谋生。不料遇人不淑被诓骗卖到了佚仙楼。幸得公子相助才得以脱身,公子的大恩茹仙没齿不忘。”
茹仙的声音并不似这个年纪的中原女孩那般娇柔婉转,而是略略带着一丝沙哑。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你可识得要为你赎身的公子?”裴莹没有兜圈子。
茹仙没有一丝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你可愿意随那位公子而去?”裴莹继续问。
“奴家不愿,留在撷翠楼就是因此处是卖艺不卖身,还请公子为奴家做主。”茹仙的声音不高,却显得掷地有声。
裴莹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让她退了下去。
既然茹仙不愿意,就断没有强取豪夺的道理。虽然茹仙是先前裴三小姐所救,但如今她既占了人家的身子,就断不能对这事退避三舍置之不理。
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凭他是谁,想在关中的地界上撒野,先要看看关中王府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