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回忆

那年十八岁的林程第一次参加秋闱就桂榜题名,成了北直隶的解元郎。

林毅大喜过望,光是庆贺的酒席就摆了三天,大半个京城的官员都来林家道贺。

丰神俊朗的十八岁解元郎自然前途不可限量,京城中的豪门世家只要是家中有年龄相当待嫁女儿的都在暗暗托人打听。

林家的亲朋好友、三姑六眷几乎把林府的门槛都踩烂了,这其中不乏有名的高门贵女、名门闺秀。

身份最为显赫的贵女当属晋王萧山的独女永嘉郡主。这位金尊玉贵郡主颇有几分才情,向来眼高于顶,目无余子。

据说在晋王的生辰宴上林程作为定国公府的世子前去道贺,被永嘉郡主偶然瞧见,那位清冷如寒霜的美人竟然对林程一见倾心、芳心暗许。

隔了月余,晋王萧山竟然请了韩国公夫人孙氏来探口风,孙氏和定国公夫人是一奶同胞的姐妹。

晋王想和林家联姻,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是林乐丛满脸兴奋专门来到周家告诉周凝的。

周凝当时的女红刚刚略有小成,正在绣一幅鱼戏莲叶图,准备绣完之后拿到祖母面前献宝。

碧绿的荷叶之间一尾红色的锦鲤正嬉戏其中,小鱼的体态活灵活现,身上的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炫目的光彩,只差绣完眼睛就能大功告成。

周凝拿着绣棚子正全神贯注的给小鱼绣上点睛之笔,冷不防林乐丛手舞足蹈的自外面窜进来对着她大嚷:“阿凝阿凝,我刚听说了晋王想把永嘉郡主嫁给哥哥。”

周凝的手一抖,针尖一下子刺破了手指,疼的她一哆嗦。殷红的血迹滴落在小鱼的眼睛上,本来憨态可掬的小鱼瞬间变得有些阴森可怖。

一种陌生而异样的酸涩感瞬间漫过了心田,周凝只觉得满口的苦涩,却又说不出来这是为何。

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对林程产生了异样的情愫,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只要一想到林程早晚会娶妻生子,会和别的女子举案齐眉,会和她渐行渐远,周凝的心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一般,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段时间她一听到林程的名字就异常紧张,唯恐听到的是林程将与别的女子订亲的消息。

不过最终那些趋之若鹜的或明或暗的求亲者都被林毅以“林程年少,当以举业为重”的理由婉拒。

为此,林毅还亲自登门向晋王告罪。毕竟晋王作为先帝的幼子并没有参与当年的大位之争,当今天子对这个幼弟多有照拂。

虽然并没有在朝中担任要职,但皇室成员该享有的尊荣和富贵一样都不少,没的亲家没结成还结成了冤家。

是呀,惊才绝艳的少年解元郎高中进士指日可待,甚至有可能位列三甲。待到瞻宫折桂之时,凭林程定国公世子的身份什么样的高门贵女娶不得,别说是郡主就算是公主也尚得。

周凝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长吁了口气。

豆蔻年华的少女情窦初开,每日去林家的学堂上课变成了最开心的事,看到林程的身影甚至是听到他的声音都能让她心猿意马。在短暂的慌乱和迷茫后,她终于决定抛却女儿家的娇羞,正视自己的内心。

母亲虽然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但她从小就听人说过爹娘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彼此鹣鲽情深、矢志不渝。

母亲去世十几年间,劝父亲续弦,想为父亲做媒的人不计其数,均被父亲婉言谢绝。

父亲曾私下对她说过曾经沧海难为水,这辈子他除了母亲再不会纳二色。她私心里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婚姻能如爹娘一样伉俪情深、幸福圆满。

周家是书香门第,家教甚严。周凝从小就循规蹈矩,从未行差踏错过一步。

但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她平生第一次决定离经叛道一回,抛却礼法的束缚,追求自己的姻缘。就算被祖母父亲责骂,被罚跪祠堂,被人嘲笑不知廉耻也绝不后悔。

作为一个自小熟读女四书长大的闺阁女子,周凝自然不可能像那些豪爽、泼辣的市井女子般直接对心仪的男子表白。

为了试探林程的心意,周凝开始找各种借口接近他。林程精通君子六艺,周凝就找到他要跟他学骑射。

碍于男女大防,林程本想拒绝。可周凝自小与他一同长大,是除了妹妹林乐丛之外最为熟悉亲近的女孩儿。

或许是出于习惯,或许是源于自然,他对周凝虽称不上言听计从,但就像哄孩子似的,几乎事事都顺着她。

此时看着周凝忽闪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满怀希冀的看着他,拒绝的话梗在了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林程只得无奈的笑笑。

定国公府的靶场上,林程拿着自己的紫衫木长弓不厌其烦的给周凝演示步射的要领。迈步与肩齐,两足站定,左手持弓,在左臂内上箭,右手的前三个手指拉开弓弦,对准箭靶的红心处然后放箭。

周凝则拿着一张女子用的软弓在旁边有样学样。但她天生体态纤细羸弱,平日里又食指不沾阳春水,力气小的很。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脸色涨的通红也只勉强拉开了个半弓,更别提姿势与技巧了。

林程在旁边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声宽慰道:“慢慢来,学习骑射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言辞之间对周凝学习步射并不看好。

周凝暗自咬了咬牙,为了不让林程看扁了自己,她每日寅时天还没亮就起身偷偷在房里练习拉弓。

练上两个时辰,到辰时用早膳时方罢。不出几天的功夫,那双白嫩细腻的柔荑就布满了血泡,胳膊酸痛的连绣花针都拿不住。

周凝也没什么好办法,唯有苦练而已。手上的血泡旧的还没好又冒出来新的,最后在指腹和虎口处形成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软弓被她拉的越来越开。月余之后,在林程第二次在靶场指点她射箭的时候,周凝终于拉满了整张软弓。

林程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周凝不过是孩子心性玩玩而已,没想到她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开了整张弓,不过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在看到周凝手上虎口处的老茧时,他眼里的情绪翻涌,脸上再也掩饰不住错愕之色,平生第一次不是以一种看孩子的眼光仔细打量眼前的周凝。

少女肤色莹白如玉,一双杏眼由于兴奋而显得熠熠生辉,此刻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左边的脸颊处露出个小巧可爱的梨涡。

周凝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自然。她的声线天生娇柔:“林程哥哥,我总觉得自己拉弓的姿势不对,你看是这样吗?”

林程的身子一僵,犹豫了一瞬还是靠近了周凝轻声道:“要用右手的大拇指扣住弓箭的弦,食指和中指扣在拇指上面。”

“是这样吗?”

周凝故意弄错了手的姿势,脸上却是一副迷茫又困惑的神情。

林程今日压根没有想到周凝会将软弓拉开,更谈不上指点她的姿势,故而并没将自己惯常用的长弓拿来。

而此时再去寻一张弓来显然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能环住了周凝的身子,亲自给她做示范。

“要像这样,箭尾要卡在拇指和食指的指窝处…”

少年说话间的气息喷射在周凝的后脖颈处,引的她全身都一阵战栗,就连心尖都在打颤。

林程修长如玉的手指因为拉弓的动作显得骨节分明,竟是分外好看。

周凝偷偷抬眼向上一瞥,正对上林程线条优美的洁白下颌,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温润中又透着几分坚毅。

她匆忙低下头,顿时心跳如鼓,绯红的脸蛋艳丽如霞。苏合香淡淡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让她不禁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就是这样,你可看清楚了?”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周凝点头如捣蒜。

接着又在林程的指点下练习了许久,终于成功把箭射了出去。

虽然因为力气太小,羽箭飞到半路就力有不逮的猝然落下,连箭靶的边都没挨着,但对周凝来说已然心满意足。

后来因为周凝又吵着要和林程学骑马,射箭之事自然被她抛之脑后了。

时隔多年,前后两世为人,当年的周凝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裴三小姐,她站在靶场上挽弓搭箭之时,不禁感慨万千。

裴莹稳了稳心神,努力回想着当日所学,按照林程所教的方法轻轻松松就拉开了这张拉力大约一石的软弓。

她心下暗自吃惊,右手一松,箭矢瞬间犹如流星般划过半空。耳畔响起“嗖”的利箭破空之声,紧接着就看见雕翎箭的箭头深深的插入箭靶中间的红心之中,只余箭尾的羽毛还在箭靶上颤个不停…

裴莹正在目瞪口呆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了声如洪钟的叫好之声。

她扭头一看,只见祖父裴镇一改往日的文士打扮,穿了一件石青色窄袖锦袍,腰上系了一条玉带,虽已是年过花甲,但依旧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他手上拿着一张玄铁制成的硬弓龙行虎步的朝裴莹走来。

裴莹忙朝他施了一礼道了声“祖父安好,”裴镇挥手让她起身。

“阿莹,没想到你大病初愈却风采依旧呀!”

裴镇满面春风,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显然没有想到裴莹的箭法依旧精准,实属意外之喜。

“祖父谬赞,阿莹愧不敢当,刚刚实属侥幸。”

裴莹这话倒不全是谦虚,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是清楚。

“阿莹不必过谦,你的步射姿势标准,动作流畅,风采不减当年啊。”

裴镇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唯独气势稍弱,不及之前凌厉,想来是信心不足的缘故。这是为何呀?”

裴莹的身子一顿,嘴角翕翕,喃喃的道:“祖父也知道,以前的诸多人事阿莹都不记得了,这骑射自然也…”

“阿莹”,裴镇果断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我裴家的女儿,骨子里流的是我的裴家的血,天生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将门虎女,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变,你可记住了?”

祖父的话语气虽柔和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裴莹心神俱震。

她的眸子霎时间明亮的如同暗夜中璀璨的星子,对着裴镇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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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竹马的白月光
连载中秋雨花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