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小姐病好以后就转了性子,从前她对针黹女红一向嗤之以鼻,如今却主动向蒋氏要了王府针线房里活计最好的王四娘每日早膳后来朝曦堂指点女红。
几天的功夫下来,虽然针法还有些许生涩,针脚也不算平整细密,但已经可以绣出一些简单的花叶图案了。
王四娘喜出望外,逢人就夸三小姐颖悟绝伦,于女红上大有天赋 ,阖府上下无不瞠目结舌。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技艺出众,让顽石一般的三小姐都开了窍,她颇有几分与有荣焉之感。
王四娘是苏州人士,她自小就心灵手巧,裁剪刺绣无一不精。
父母亡故之后因不愿在家里看哥嫂的脸色,自愿到苏州最大的绣坊锦绣坊当了绣娘,不到几年就崭露头角成了锦绣坊名气最大的绣娘。
后来因受到绣坊内其他绣娘的排挤远走他乡来到了京城开了间裁缝铺谋生,经人撮合嫁给了裴家在京城府邸中的管事裴忠。
近些年关中的战事吃紧,裴镇长期驻守边关,王四娘也随着丈夫来到了关中。
裴莹前世就精通女红,让王四娘教自己针线自然不是想精益求精,只是想着自己也无其他出挑的地方,学会了裁剪女红也好为祖父做些衣裳鞋袜尽一份孝心。
并非她不肯为其他人出力,实在是因为在这偌大的裴府中能让她信赖的唯有裴镇一人。
裴元东军务繁忙,不能在家中久留,在裴莹病愈之后就回了甘州的任上。
裴元西本就是个走马章台的贵介公子,十日中竟有九日不在家,就算是在家中,因着男女有别也不能时时往内院中跑。
二房的蒋氏倒是素有贤名,言谈举止无一处不妥当,但毕竟是隔了房头的婶婶,她在关中王府初来乍到,也只能“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蒋氏的长女裴玥是关中有名的闺英闱秀,端庄大方知书达理,颇有长姐风范,在闺中时对裴三小姐多有照拂,去年已经出阁嫁给了陕西巡抚左言君的次子左郁。
蒋氏的长子裴元南常年随父亲裴柏然寓居京城之中,他素有吞凤之才,去年刚取得了举人的功名,现在国子监中苦读,以期下次春闱之时能金榜题名。
次女裴钰自小以长姐的言行为典范,喜好吟诗作赋、抚琴吹箫,被奉为关中才女,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长姐那样的名媛美姝,却始终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她年长裴莹一岁,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裴家的长辈都不是迂腐之人,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幸福也要自己点头才行。但上至公卿之家的乌衣子弟下至薄祚寒门中的青年才俊,她没一个能看上眼的,蒋氏为此头痛不已。
裴钰自视甚高,她自觉颇有才情,认为女子就该贞婉娴静,最是看不上裴莹镇日间舞刀弄枪,胸无点墨的样子。
裴莹也看不惯她整日做出一副西子捧心之态,矫揉造作的模样。两人从小就不对盘,正是相看两相厌言语皆不善,彼此间话不投机半句多。
从裴三小姐坠马受伤一直到病愈,她统共只随着蒋氏来看过一次,象征性的送过些补品。
她本也不是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性格,对于这位二堂姐的冷淡倒也不甚在意。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是人就有缺点,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人活在世上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这个道理在她上辈子决定放下种种前尘往事一心向佛之时就已懂得。
周凝自小长于官宦之家,深谙世家大族的生存之道。虽然周家人口简单、家世清白并无腌臜之事,但从与她自小交好的世家小姐嘴里她还是听了不少的豪门秘辛。
表面看上去关中王府的确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妻贤,一派其乐融融。但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隐隐有些不安,毕竟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
这头一件疑心之事就是三小姐的坠马,她病愈之后已向裴三小姐之前在外院的两个小厮云杉和侧柏细细打探过整件事的经过。
好吧,虽然这未出阁的姑娘还在外院配有小厮之事她之前也是闻所未闻,但鉴于裴莹一惯离经叛道,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云杉和侧柏都是家生子,今年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四岁,一个活波机敏,一个内敛沉稳。俱生的眉清目秀,又粗通些武艺,是裴忠奉王爷之命千挑万选才选在三小姐身边当差的。
因三小姐时常着男装以“裴四公子”的名头在外行走,紫藤和丁香不便跟随,这才选了两个年纪尚小且机敏能干的小厮跟随左右。
裴莹的记忆渐渐恢复之后,想到以前裴三小姐的诸般丰功伟绩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
先是错愕,后又震惊再后来是骇然最后变成了深深敬意,她心绪澎湃,久久不能平静。此是后话,暂时按下不表。
当日三小姐在马场骑马之时就是他二人随侍左右,自然对整件事都一清二楚。
裴三小姐所骑的那匹名为“追风”的汗血宝马是西域进贡而来,后被天子赏赐给了关中王府,与其他贡马并无区别。
她当日到马场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未通传府内管事。之所以选了追风也是因为此马性烈,激起了她驯服的**,并非他人事先安排。
追风倒地不起随后暴毙而亡,裴镇在三小姐受伤后伤心震怒之余也没忘了探究此马的死因,还为此特意请了西安府精于此道的兽医检查了马的尸身,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此马得的是在西域盛行的梅花瘟。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得了此疫的病马都是突然口吐鲜血,而后暴毙而亡,之前没有任何征兆,马口中吐出的血迹状似梅花,中原人谓之梅花瘟,追风的死状和得了此疫的马一模一样。
这病名字虽风雅,实则在马匹中是一种烈性传染病,为了防止王府马场中的其他马匹也染上此疫,在兽医看过之后当天追风就被焚烧掩埋了。
这整件事看起来的确是一场意外,毫无漏洞。但不知怎的,裴莹心里就是有些惴惴不安。
如果这只是一场巧合的话,那是不是也太巧了些?
整个马场中只有追风一匹马得了梅花瘟,其余马匹都安然无恙,而且三小姐恰恰就选中了这匹病马,又恰恰在这匹马发病的日子去了马场。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整件事都透着诡异,怎么能让人安之若素?
但若说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么这人又是如何得知三小姐那日要去马场且又独独会选中那匹当日会发病的马呢?
再者,如果有人要加害三小姐 ,那他的动机又是什么?虽然她酷爱舞刀弄枪,在家中备受王爷宠爱,但也只是个一无权利二无封诰的世家小姐,又会妨碍谁的利益呢?
她顿觉头大如斗,内心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但她自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对于自己无法掌控又百思不得其解之事与其患得患失,不如暂时抛之脑后。
也许在某一日真相自会浮出水面也未可知。裴莹收敛了心神,今日是祖父给她授课的第一日,地点就在演武厅。
关中王府的演武厅占地广阔,面积约有一公顷。昔年裴家的先祖奉恩诏在此地建造王府,工部依例派出了一批江南籍的能工巧匠要在府中后园大兴土木,建造亭台楼阁曲折游廊,营造出一派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的江南景致。
当时的关中王以裴家为将门世家,后世子孙当以武立身为由坚辞不受,硬是将花园的面积大大缩小,省出的部分变成了一片宽广的演武厅。
其间马棚、跑马场、擂台、箭靶和兵器架上的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
演武厅的四围旌旗猎猎,布满了琉璃风灯,夜晚点亮灯火演武厅亮如白昼。或是跑马射箭或是切磋武艺,无论白昼或是夜间都十分便利。
战场上定胜负,弓马骑射有时候比拳脚功夫更重要,祖父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这马上的骑射功夫。
每日早膳过后裴镇都要在外书房处理公务一直到午膳时分,因此给裴莹上课的时间就定在了午后未正时刻。
裴莹上午在朝曦堂练习女红,下午到演武厅随裴镇学习骑射。
裴莹今日一改往日明艳动人的装束,选了一身暗红色的骑装,将头发高高的束于头顶,看起来利落又干练。
揽境自照,自觉已有了几分将门虎女的飒爽英姿。穿戴整齐之后,她自内室的墙上取下了裴莹往日惯常使用的软弓。
此弓以犀牛角作弓身,鹿筋为弦,弓身刷满了大红色生漆。鹿皮做的箭筒里装满了尾羽洁白的雕翎箭。
她深吸了一口气,暗暗捏紧了拳头,提起软弓和箭筒就出了房门。
到达演武厅的时候,祖父还没有来,里面空无一人。裴镇特意向管事交代过他要在演武厅指点裴莹家传的裴家枪法,任何人不能靠近演武厅。
裴莹失忆的事只有身边极亲近的人知晓,裴镇下过封口令后,所有人对此事都是三缄其口。
但一个曾经痴迷武学、弓马娴熟的巾帼女儿突然遗忘了十余年所学,变成了个普通闺阁女子,无论是对裴家还是裴莹来说都不是一件值得炫耀之事。
故这次裴镇亲自上阵从最基本的步射教起,对外只说是要亲自传授她裴家的独门枪法,连裴元东和裴元西都不知道内情。
未正时刻的日头晃的人有些睁不开眼,裴莹站在离箭靶一射之地的地方,探手从箭筒中取出一枝雕翎箭,拉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她眯起眼睛,紧盯箭靶的方向,午后强烈的日光晒的她有些头晕目眩,此刻熟悉的画面感扑面而来,让她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 ,仿佛又回到了定国公府的靶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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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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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