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懿赶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亲眼看着一盆盆模糊的血水,和一块只有手掌大小的糜肉被端了出来。
他怔怔地在一旁站了许久,久到他听不到自己心里的声音。
甚至他还在问自己:那是什么东西。
直到一个老仙嬷向他福身,“帝君,溪姑姑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
老仙嬷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上官懿和溪风月的事,整个月幽谷都知道。
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现在孩子没了,不知道上官懿会不会怪罪她。
“老奴已经尽力了,只是胎儿不足三月,尚不稳定,再加上溪姑姑连日来身体亏损严重,心情不佳,这才会导致胎死腹中。”
“身体亏损严重?”上官懿愣愣问道,“为什么亏损严重?”
他只是抽了她的半魂,不妨碍她的身体。
老仙嬷抿了下唇,“据老奴看,溪姑姑有营养不良的症状。”
上官懿一愣。
旁边侍候叶泠若的小婢女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帝君饶命,奴婢以为这是帝君的意思,所以,所以.......”
什么差给她吃什么。
此时小婢女涩涩发抖,但她真的很无辜。
那日上官懿让她看着办,她觉得以溪风月从前对待上官懿的态度,上官懿应该是恨死她了,把她囚禁起来玩弄她,也只不过是另一种发泄的方式。
“我的意思。”上官懿喃喃道。
是啊,这是他的意思,他并没有让人好生待叶泠若,她营养不良,身体亏损,也怨不得别人。
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微微皱眉,好像一个懵懂的婴儿般,问那老仙嬷,“她,怀孕了?”
她怀了他的孩子,而他却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孩子。
老仙嬷更正道,“她小产了。”
上官懿......
*
“娘亲,你看这朵花好不好看?”
那是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女孩。
她胖胖的小手拿了一朵花,献宝似地让叶泠若看。
叶泠若的意识好像间断了一般,她记得自己刚刚昏倒在了房里,为什么一下子跑到了漫山遍野的花丛中。
她低头看着这个粉嘟嘟的小女孩,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你,你是谁呀?”
小女孩咯咯地笑,她小大人般道,“我刚才有叫你娘亲哦。”
叶泠若一愣,“娘亲?”
她不记得自己有一个女儿。
小女孩拿着花,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小小的人儿还用脸蛋蹭着她的衣衫,“娘亲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最乖了,娘亲不可以不要我。”
叶泠若有点大脑空白。
她刚想蹲下身细细盘问时,那小女孩的身体竟然自己飘了起来。
她伸手想抓,却只抓到了空气。
小女孩的身体原来是透明的。
“喂,你别走!”
“娘亲,你不可以不要我。”小女孩的身体向天空中飘远,她的手一直朝叶泠若伸来。
她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大叫,但叶泠若看到,她的眼中分明氲氤着一层泪光。
叶泠若醒过来时,感觉身体有力气了,睁开眼睛,她看到床顶的纱缦纯白轻柔。
抬手揉了下眼,她已经习惯了五识不灵,所以平时揉眼都会很用力。
只是这一次,她把自己揉疼了。
这才发现,她的五识好像都回来了。
小念不厚道道,“上官懿只是做了亏心事,才把半魂还给你的。”
叶泠若颤颤地又抬起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没有经验,初为人妻,初为人母,居然连自己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都不知道。
可是,当她知道时,已经晚了。
她没有想过不要她,如果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她一定会求上官懿,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泪如雨下,她睁着眼睛,眼角淌下一道道的泪水。
她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她从没有对上官懿怀着这样的恨,就算上官懿折辱她,关押她,她都不何恨过他。
她觉得这是溪风月欠他的,而叶泠若既然选择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就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无怨无悔。
可若是搭上了一条无辜的性命,她真的有悔。
“小念,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我不想拿到他的三颗泪了,我想离开了。”
“现在不是你想离开就能离开的,”小念也是为难,“如果你现在死去,就永不得轮回了。”
永不得轮回吗?
那正好,她可以陪着她的女儿,不要那个弱小的身体那样孤独无助。
这几日,新来的婢女都是给她最好的吃食和补品。
原来的婢女去哪里她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新来的婢女一直低眉顺目,连跟她讲话时都小声谨慎,生怕自己会吃她一样。
那些东西,叶泠若全吃了,可她吃的毫无滋味,比失去味觉时还不如。
她整天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和冰蓝的天。
小婢女劝她,“溪姑姑,今天天气好,还是出去走走吧。”
她听小念说,上官懿解除了她的囚禁,允许她自由进出。
但叶泠若觉得,那不过是上官懿心中愧疚罢了。
小婢女又说,“最近战事繁忙,帝君一直在忙,等他忙过了,就会过来看你。”
叶泠若听不进去,还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对她来讲,上官懿来或不来,毫无意义,她甚至根本就不想看见他。
*
“狐帝,我们是要反击,还是静观其变,现在敌军未动,我觉得我们还是先不动的好。”烟萝一面跟他谈着战况,一面盯着他的眼睛。
这几日,上官懿虽然在指挥作战,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来。
他一直在走神,就像现在,他又走神了。
烟萝生气,当她知道溪风月怀了上官懿的孩子时,差点气到吐血。
后来听说溪风月小产了,心里这才好过一些。
可是现在,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让烟萝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
她觉得,上官懿动了真情了。
“狐帝?”
上官懿抬起眼眸,凛了她一眼,“你看着办就好,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开。
烟萝声急道,“狐帝,战争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仅仅是我的事,你才是帝君。”
上官懿转过了身,怔怔地看了烟萝一会儿,一言不发。
烟萝以为他想通了,正欲进一步劝解时,只听上官懿有些费解地喃喃道,“你说,这么小的一坨肉,是如何变成人的。”
“什么?”烟萝脸上一阵铁青。
她在跟他说正事,他却跟她扯闲事。
上官懿不以为意地自言自语,“真的很奇怪。”
烟萝眼角一阵抽搐。
看着上官懿一派无知的背影,烟萝握紧了双手。
她知道上官懿之所以一直没有去看溪风月,不是因为忙,是因为他有些胆怯。
他怕面对溪风月,面对她的质问。
他甚至在逃避这个事实。
她不想承认,却不能不承认,上官懿想要这个孩子,他想要他和溪风月的孩子。
不行,她不能让上官懿这样下去。
*
“溪姑姑,这是帝君赏赐给您的珠宝,帝君说,这是对你的补偿,希望您忘了这件事,好好调养身体。”
一个聪灵的小婢女对叶泠若笑道。
她身后足足有十个托盘的金银珠宝,璀璨夺目,熠熠耀眼。
叶泠若只看了一眼,抬起凌厉的目光问她,“忘了这件事?这是对我的补偿?”
她突然很想笑。
原来上官懿想用这些俗物来补偿她。
这让本来还对上官懿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叶泠若,彻底崩溃。
她在上官懿的眼里算什么。
他以为她会想要这些吗?
“统统拿走。”
“溪姑姑......”
“拿走!”
她第一次想要发脾气,想要像泼妇一样大喊大叫。
小婢女笑了笑,福身退下。
小念安慰她,“你现在不能生气,先调理好身体再说......上官懿来了。”
它的声音都扬了起来,“你别回头,先晾他一会儿。”
小念的本意是让上官懿心急一会儿,可是它不知道,叶泠若根本不想回头。
她现在不想看见他。
上官懿在她背后站了一会儿,双手时紧时松,目光有些不安地四处乱瞟。
他看到桌上的饭菜还没有动,正好给了他一个话题,“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给我把饭吃了。”
叶泠若纹丝未动,仿佛没有听到。
上官懿皱了下眉,几步走到她身后,低声命令道,“去把饭吃了。”
叶泠若还是没有转身。
他有些生气了,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肩上,强行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
叶泠若心中的怨恨顿时达到了一个沸腾的顶点,她扬手就给了上官懿一个巴掌。
清脆的声音短暂却清晰,上官懿只是侧了下头,紧紧抿住了唇。
叶泠若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她痛心地问他,“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上官懿慢慢转正了脸,但目光阴森,“后悔把帝位传给了我。”
叶泠若没有讲话,只是带着愤怒与质问的神色看着他。
把帝位传给上官懿,是狐族的历史决定的,并不是她决定的。
她知道,上官懿永远不会知道她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她也不愿意与他再讲这些。
“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她一想到那个小女孩抱着她喊娘亲的样子,是那样的甜美,那样的可爱。
却是她的孩子在梦里向她道别。
叶泠若恨,不止恨上官懿,她更恨自己。
恨自己初为人母没有经验,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她会求上官懿,她愿意成为人彘,只希望他能看在自己亲骨肉的情份上好生待女儿。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你恨我?”上官懿愤极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掐住了叶泠若的脖子,“你竟然敢说你恨我。”
难道她没看出来,他是在讨好她吗?
他想挽救这一切,想挽回他们的孩子。
“是,我恨你,”叶泠若点头,从容淡定,“你杀我了吧,我不想留在你身边,不想看见你。”
“你说什么?”上官懿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动,紧紧咬牙,“你恨我?”
他放开了手,胸口起伏得厉害,“你想死,门儿都没有,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恨我。”
他转身,一个踉跄,撞到了桌角上。
抬头,微微闭了下眼,骞裳快步走了出去。
太阳出来了,可是院子里的积雪未化,他走到一树枯树下,站了许久。
只觉心中的气血翻滚的厉害,他压制了几次都压了不去。
她恨他。
如果是以前,溪风月恨他,一点都不奇怪,但现在,他绝不允许她恨自己。
“帝君,前方传来战报,说几位族长找到了魔族复灭后仅存的魔气,现在我军被魔气所困,敌军碾压式攻打。”
侍卫前来禀告。
上官懿猛地抬头,“烟萝呢?”
侍卫道,“烟萝姑娘说自己不舒服,无法亲自指挥作战。”
很好,烟萝这是在向他示威吗?
上官懿这一生,还从未向谁妥胁过。
“我亲自上阵。”
*
“我看上官懿这次凶多吉少,魔气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小念兴灾乐祸道。
叶泠若慢慢思考。
魔族遗留下来的魔气一直被千目钟镇压,为何这里的剧情会改变了?
难道与她穿过来有关。
她的气泽影响到了魔气,没能让千目钟镇压住?
小念道,“我是既希望他死,又不希望他死,不过这次确实挺凶险的。”
上官懿若死了,任务就彻底完结了,谁都别想回去。
小念还是很想念自己的狐狸身体,比蝴蝶好。
叶泠若半晌没有讲话。
小念忍不住问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泠若抬起了漆黑的眸,“想不想回去?”
“想。”非常想。
她目光一沉,握了握拳道,“那我们赌一把,若是赌赢了,我们就能回去,如果输了......”
“输了怎样?”
“输了我便永远葬身于此。”
小念......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