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若醒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和大脑都不太灵活了。
身体弱得像泥巴，连坐起来都费劲。
大脑混混沌沌，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
上官懿抽走了她的半魂，就是希望她还有知觉还有意识，否则在床上像木乃伊一样。
他也索然无味。
只是半魂啊。
比抽走她整个灵魂还要痛苦，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她躺在床上，望着床顶，依希间仿佛回到了那段刚刚苏醒的日子。
作为林兮月，虽然身体饱受折磨，但她的意志从没有消弥过。
她知道如何自救，也知道要如何回击。
是她先招惹的上官懿。
她闭了闭眼。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从小到大，不管是作为叶泠若还是林兮月，她的亲人都不曾给过她温暖。
而唯有在尘觅流浅的那段时光，周围的人都想要陷害她，只有上官懿站在她身边，支持她维护她。
“她是我的妻子，她受了委屈我自然不答应。”
“不怕，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把你的手给我，我拉着你走，这样别人就不会再置喙了。”
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了她，有上官懿在，她都觉得甜。
她初到尘觅流浅时是个废材，上官懿就用自己的修为填补。她被林家欺负时，他挺身而出帮她对付林婉仪。
姜婠为难她，上官懿扳倒了姜婠，上官复冤枉她，上官懿反陷害了上官复，让他自食恶果。
他给她的身份和地位，让她不需要做任何事，就可以大快朵颐地报仇，为她撑起了一把伞。
和伞下尘觅流浅温暖的积雪。
他带给叶泠若的永远是温柔和疼惜。
甚至她闭上眼睛还能看到他的笑，他的手，他温暖的胸膛。
心底的一处冰冷慢慢融化。
“你有没有好些，上官懿这次太过分了，我听说，算了，不说了。”小念从外面飞回来，又落在了她的头上。
叶泠若猛然睁开眼睛，心尖一抖，仿佛抖去了那团温热，“你听说什么了？”
甫一开口说话，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沙哑到这般地步，苍老晦涩，根本不是她从前的声音。
失了半魂，她的五识都会发生变化。
“你的声音......唉！”
“到底发生了什么？”叶泠若手拽住床架，卯足了力气才让自己的上半身支楞起来，“是不是小妙？”
她闭了闭眼，好像已猜到了，眼中的泪也随即淌了下来。
小念唉叹道，“你也不用太难过，其实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是啊，小妙被上官懿所杀，这个结局早就注定。
她只是徒劳罢了。
叶泠若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神，才听到好像有人在唤她。
她转过了头，眼前一阵清楚一阵模糊，但房里又多出一个人是确定的。
她抬手掏了掏耳朵，听到那人声音微弱道，“早饭我放到桌上了，哼，装什么聋子，也不看看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德性的，真不要脸。”
她皱了下眉，确认地问小念，“她说什么？”
她好像看不太清楚那人的表情，也听不太清楚那人的口气。
小念点破了一个事实，“失了半魂，你的听觉和视觉也会减褪。”
小蝴蝶望着那婢女离去的身影，有些担心叶泠若接下来的生活。
尘觅流浅中的婢女，也都恨死了溪风月，她经常不拿她们当人看。
现在有机会欺负回来，还不得好好欺负一下她。
不过小念倒是提醒了一件事，“你现在身上的衣服像布条一样，半遮半掩，你最好去换件衣服。”
刚才那小婢女说她不要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月幽谷的人都知道上官懿宠幸了自己的姑母，有人反对，也有人漠视。
但很多人都觉得溪风月不值得上官懿宠幸，尤其是这些婢女。
新帝登基，她们还想在后宫中一争高下，谁知被这个又老又残忍的女人捷足先登。
换了谁，能不拿她撒气。
叶泠若低头，眯了眯眼睛，终于看清自己的衣服有多么狼狈。
这是昨晚上官懿粗鲁的证据。
她不但没有看到，反而也没有感到凉意，再紧紧地抚上自己手臂，才发现触手一片冰凉。
她慢慢地摸索着下地，找了一件像样的衣服换上。
到底是活了几万年的人，她不是遇事就会寻死觅活的小姑娘。
任务没有完成，她不能死，她还得活下去。
坐在桌子上，她拿着筷子，大口地扒拉着饭里的饭菜。
“大不了三十万年后他就会醒来，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小念忍不住她耳边忍不住发牢骚。
现在，没有拿到三颗泪，他们想回也回不去了。
上官懿是铁做的，他没有泪。
或许她就算殒了自己也得不到他的半颗泪。
叶泠若慢慢地吃着饭，她想到上官懿穿过毒花来到她身边时都没有流泪。
来时，便已经知道了后果，她其实无悔。
她欠上官懿的，她会还。
还完，就让他们两清吧，这场情爱让她太痛苦了。
她有时也会后悔，也会彷徨。
走到现在，她其实已经没有把握能拿到他的眼泪，所以她有可能会无休止地被他囚禁在这里，永生永世不见光明。
她从被他疼惜落到被他囚禁的下场。
她很想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一千年后的世界，但告诉了他，任务崩塌，他们都会被淹没在历史的黄土下。
终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旅行。
她的下场和溪风月并没有任何不同。
她一口口咬着饭菜，却像咬住了自己的唇。
月幽谷冷得像人间炼狱，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拿着筷子的手僵硬了，她都感觉不到。
半魂没了，她的修为也全部消失。
她又成了废材。
吃完了一碗饭，她如嚼腊一般，毫无知觉，这是什么饭什么味道的，她全然不知。
只觉得吃完后，有些反胃。
*
“烟萝姑娘，帝君并没有下令处死妙公主，我这样做好吗？”侍卫开始担心起来。
烟萝摇了摇头，目光深沉，“没有什么不好，出了事我担着。”
“可是属下还是担心......”
“你先退下吧，我自有分寸。”烟萝嫌恶地支走了侍卫。
她喜欢上官懿的事，整个月幽谷无人不知，有的人在为她担心，也有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烟萝的长相算不上出挑，而且长年以男装示人，并不温柔。
大家都在猜测，上官懿会不会封她一个夫人。
只有烟萝自己知道，上官懿从来都不曾在意过她。
她到现在还无法忘记自己提起溪风月时，他眼中的温柔早已盖过了滔天的恨意。
他从前是多么恨溪风月，她甚至觉得溪风月的下场将会是惨绝人寰。
只是事世莫测，溪风月不但没有被虐杀，还被上官懿圈养起来。
就算没有封她为夫人，她也是上官懿唯一的女人。
烟萝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些，至少她可以光明正大待在上官懿身上。
而溪风月只能被囚禁起来，永不见天日。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在问她，以后呢？
上官懿可以囚禁她一时，难道会囚禁她一世不成？
溪风月的结果只会有两个，要么等上官懿对她厌恶了，把她给杀了。
要么当他的恨意彻底消失时，溪风月会以另一个身份入主尘觅流浅。
午后，上官懿唤她过去时，烟萝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眼中带着滔天的怒气，质问她道，“小妙呢？没有我的命令，你竟然敢私自处置了她？”
烟萝挺起了背脊，意正言辞道，“我把她扔进了火炉里，但我并不后悔。”
上官懿眯起了眼睛，“你现在是不是可以不用听我的命令了？烟萝，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烟萝并不怕他，同样严厉地反问他，“你想留下小妙，不就是因为她是溪风月想要保护的人吗？你怕她会不开心不高兴。”
“一派胡言。”上官懿怒喝一声。
他的双手抽搐着动了两下，连带着额头上的青筋也狂跳起来。
今天一早，当他听说烟萝处置了小妙时，惊得竟说不出话来。
他脑子里第一个反应不是小妙，而是溪风月昨天的质问。
从前的溪风月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但这个女人却没有。
她一直在保护他，救赎他。
他从没有在她眼中看到过对自己的厌恶与恨意，就算是装，她也装得不太像。
但昨晚她晚然真的怨恨地看着他，竟然想杀了他。
小妙死了，她应该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这些事，上官懿也只是在心里慢慢揣摩，不曾想被烟萝讲了出来。
他的羞愤顿时达到了顶点。
“烟萝，你最好给我记住，我的话你最好一字不落地听进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仁。”
烟萝身后一晃，眼睛蓦然睁开，看着他的瞳孔中泛起了一层水雾，“你要杀我？”
她救过他，帮他挡过剑，受过伤，这么多年，她一直无怨无悔地陪着他，一心一意为他着想。
到头来，他竟然想要杀了她。
上官懿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烟萝如被雷劈到般，脑袋轰然炸开。
上官懿竟然为了溪风月想要杀她？
上官懿深吸了口气，避开她眼中委屈质问的泪光，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这次的事我不想追究，以后不要再犯。”
烟萝咽下了酸涩的泪，知道自己不能再劝下去了。
如今的上官懿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无助少年了。
她再劝，真的会惹怒他。
她拱手告退。
上官懿唤来了服侍叶泠若的婢女，“她今天吃东西了吗？”
婢女在上官懿面前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狐帝，她早上的饭菜都吃完了。”
上官懿点点头，那就好，不要用绝食这种愚蠢的方法来对抗他。
那样会让他更加厌恶。
“很好，你应该知道怎么侍候她吧？”实际上，连上官懿都不知道他要如何对叶泠若。
他很苦恼。
小婢女比他更苦恼，纠结地问他，“狐帝的意思奴婢不明白，是要，好生待她，还是不好生待她？”
上官懿......
“你看着办好了。”
说完，他打发小婢女退了下去。
小婢女头上一堆问号。
这要让她怎么看着办？
她又一想，如果狐帝想要叶泠若好，自然会告诉她。
那么狐帝的意思就是不想叶泠若好。
*
这几日，上官懿晚上都没有再过来，叶泠若觉得他可能是对自己厌恶了。
一方面，她暗暗祈祷他不要过来，能让她喘口气。
而另一方面，她又想他过来。
她在这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上官懿对她再不好，至少也能给她一些温暖。
他不来，她也无法拿到他的三颗泪。
这等于陷入了僵局。
五识的不灵让她做什么都有顾忌，比如进来人她可能很久才会知道，把自己冻感冒了她都没有觉得冷。
那个侍候她的婢女每次都是放下碗菜就走，根本懒得搭理她。
直到有一次，还是小念提醒她，“这是什么饭菜，黑乎乎的，都是沙子。”
叶泠若嚼了一口，没觉出来什么。
她声音沙哑地唤住那婢女，求证道，“这碗里有沙子。”
婢女没好气道，“给你口吃的就不错的，真以为陪狐帝睡了两晚，自己就是女帝了吗？”
叶泠若心想，我本来就是帝后。
她放下了碗筷，反正她也不饿，饿一顿也死不了。
婢见以为她闹脾气，直接把饭菜都扔到了地上，“以后都是这样的饭菜，你不吃就拉倒，也不想想你自己从前是怎么对我们的，自做自受。”
叶泠若倾了倾耳朵，大致是没有听到。
她起身离开桌子，却在刚一站起来时，腹部传来了一阵刺疼感。
她捂着肚子觉得奇怪。
现在五识不灵，居然这腹疼如此强烈。
婢女见她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不由得哼笑，“装得还挺像，别以为装病狐帝就能来看你，做梦去吧。”
叶泠若强忍着腹疼，坐到了床上。
她额头的冷汗滴答滴答地掉了下来。
她不是装的，她的肚子真的很疼。